他口中喃喃道:“陛下……陛下……臣不负陛下……”
念的不是如今京城的陛下,是他的那个陛下,是躺在皇陵里的先帝!
他抬手盖住脸,眼泪从指缝中喷涌而出。
这个看起来粗糙狠厉的汉子,此刻哭的仿佛回到他十七岁那年第一次犯错。
还是王爷的先帝一脸嫌弃道:“傻小子,哭的真丑,下回打回来就是,只要他们不弄死你,你早晚弄死他们。”……
先帝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得来的皇位若是最终还是到了敌人手里,那吴是死都不敢去死啊!
将来阴曹地府他该如何面见先帝呢!
要是那些个被先帝弄死的王爷们联手在地府嘲笑先帝,吴是都不敢去想那样的场面。
还好如今找到小殿下,年纪对的上,疤痕对的上,加上萧家与安王府的行为还有秦鹤之的临终之言……
他几乎能肯定,贺云昭就是小殿下。
只是还需回京后重新确认一番,吴是已经决定好先一步告诉陛下,然后一同确认。
贺家的老太太乃是襄王的大女儿,襄王辈分高地位高,不能随意对待。
要说贺家参与了谋反,这事吴是都不信,从贺家两代人崛起的时间以及去世的时间就能推定出他们家绝对不可能掺和进去的。
何况贺家除了贺云昭便是一门的女眷,就算是想要掺和进来恐怕都就会被人拒绝。
吴是心有怀疑,是不是贺家也不知道贺云昭的真实身份,要真是如此,那可就难办了……
另一边,破庙里的贺云昭看着吴统领出门的背影,问道:“这是怎么了?”
勤禾挠挠脑袋,道:“许是吴大人要出去散散心,毕竟输给了三爷你。”
贺云昭无奈道:“吴统领是让着我,要是真用力,我哪能掰的过他。”
裴泽渊看着出去的吴是若有所思,他眼中依然带着警惕,摸不准吴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贺云昭一眨眼的功夫,裴泽渊已经去而复返。
贺云昭好奇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裴泽渊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纠结、困惑、震撼、恶心、嫌弃,他抿唇艰难的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凑近后低声告诉贺云昭,“他好像是因为输给你,所以哭了。”
他脸上的震撼久久未曾散去……
庙外浠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还在外面收拾马匹的护卫们一一窝蜂的钻进了庙里。
贺云昭不欲多待,味道实在难闻,好在勤禾人如其名十分勤快的将原本是僧人居住的房间收拾了一间出来。
贺云昭便自己住在旁边,众人也很是习惯,如贺云昭一般好伺候的文臣已经算是少有了。
刚收拾出来的破旧房间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炕上收拾的干净一些,铺盖铺在稻草上免去了潮气侵身。
贺云昭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纸糊的窗子早就被侵蚀的差不多,要是没有这窗框子真和露天席地没什么区别。
窗外昏昏暗暗,雨滴砸在地上便是一个小坑,湿润之气扑面而来,下雨是一件很吵的事。
她抬起手臂搁在了窗边,下巴搭上去,眼眸空空的瞧着外面的小雨。
长长的眼睫被湿气浸染,于是浓密的睫毛更加黑沉,眼眸中似乎随着下了一场雨。
裴泽渊进门时眼睛看到就是这幅景象,贺云昭沉静的趴在窗户边上,她看着传窗外的蒙蒙细雨,眼中似乎谁也看不见,清清冷冷的仿佛一块冰。
他没有走近,驻足在门口片刻后才转身离去。
贺云昭的眼角余光瞧见了他,但并不想开口说话,她想要安静的看一会儿雨,短暂放空后再去慢慢思考。
她就这样看着、思考着,反复揣摩着,直到手指有些发冷,才恍然待了好久。
簌簌撒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静谧的氛围被破坏。
贺云昭扭头去瞧。
裴泽渊甩甩脑袋上的雨滴,他看着贺云昭,嘴角下意识弯起,眼睛被润的十分明亮,冷白的肤色在此刻并不显得冷淡,或许是眼神太过亲近。
贺云昭往下一看,他手里拖着一一大堆枯枝和两个不太结实的椅子。
裴泽渊道:“外面下雨柴火不好找,我绕了一圈看后面的柴房还有点枯枝,刚好给你烧个炕。”
贺云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调侃他道:“田螺小子,快点火吧,我还等着你烧的热炕呢。”
她这样一笑,清冷之气消失了大半,等到她盘腿坐在炕上啃肉干时,仙人总算是下了凡。
裴泽渊嘴上也跟着用力,他一手拽着椅子一脚踹过去,等椅子散架后踹一踹再折一折,塞进火道后再将枯枝也塞进去。
破庙里的火炕自然没有富贵人家那般讲究还要将火道口放在外面,为了冬日不在外面吹冷风,这是火道口是放在屋内的。
贺云昭就一边啃着肉干一边看裴泽渊手脚麻利却不太熟练的干着活。
好在这烧火的活计也不需要多少技术,只要把能烧的东西塞进去再点上火就可以。
裴泽渊掏出两样东西,一小瓶火油和一个火折子。
小心往枯枝上倒了小半瓶火油,他鼓起腮帮子吹着火折子。
蹭的一下!火花冒出来,映红了整张脸,即使火花突然出现神情也丝毫未动,深邃的眉眼在红黑映衬下更显专注。
唇缓缓收回,他将火点好。
如果忽视他此刻是在烧炕,那美的就像一幅画。
裴泽渊的想法似乎总有惊人之处,甚至好多时候是出乎贺云昭的预料的那种。
如果是旁人进门时看到贺云昭冷冷清清的趴在窗边思考,有的人会询问在想什么然后试图开导一二,有的是默默出去给她让出自己的空间。
而裴泽渊想到的是,看起来有点冷,点火烧炕吧……
.……
第二日,众人稍晚一些才出发。
昨天下了雨,官道上泥泞的很,马匹走起来费力,要等日头出来后地面晒干一些马才走的稳。
裴泽渊发现吴是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着重保护贺云昭的车架。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防备心更深。
同为武将,好多举动都能看出来一些。
吴是后知后觉自己被裴世子给盯上了,在他提出要给贺云昭换一个马夫的时候,裴泽渊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盯的汗毛直立的吴是想要找裴世子说些什么,没想到最先开口的却是贺云昭。
贺云昭脸上有些纠结,她委婉道:“吴统领不必如何照顾下官,下官虽是文官但是身体康健,区区路途还是能够承受的。”
吴是尴尬的轻咳一声,道:“咱们走的快了些,怕您……你累到,在能够保证的情况下还是过的舒服一些吧。”
贺云昭无奈拱手道:“您体恤下官,下官心中感激,但您这般总显得可疑了些,再这样下去世子都要怀疑您是不是独吞功劳了。”
吴是直接忽视了后句后,心中道,我才是那个下官啊!
不过……吴是看着贺云昭谦和的神情,眼眶一热,又有点想哭了……
太像了,太像陛下了,和陛下长的一摸一样,眼睛不太像,应该是像先帝了……
吴是小心翼翼的藏着心里的大秘密,要等到回京后告知陛下,还要防备着队伍里有人对贺云昭不利。
他忙着照顾贺云昭、保护贺云昭、防备队伍里有坏人、骑马赶路、找机会和裴泽渊解释但因为不能说出口就显得有些挑衅……
吴统领偷感略重且很忙。
一行人回京城的速度稍慢一些,马车比离京的时候多,加上还有马车里的受伤的囚犯。
出发四日后,贺云昭看到道路旁眼熟的一片果子园,她记得去的路上也看见过这果园,只是急着去鲁州,未曾停下。
正好天色临近傍晚,一行人便留下休息。
此地的果园乃是一富户的庄子,因临官道常有旅人在此停留歇息,这家的主人干脆就把两间院子改成了客栈。
贺云昭吃过饭后便同裴泽渊一起在果园散步。
吴是厚颜跟上,他无视裴泽渊的冷眼。
闲聊间,贺云昭一扭头瞧着旁边被摘干净的两棵树,她有些好奇,便问仆从:“怎么只有这两棵树被摘干净了呢?”
仆从道:“前两日来了一群押镖的,正好在这停留,便买了两棵树的果子,他们人多大半天就吃完了。”
几人走了两步,神色一顿,突然同时停下。
吴是神色一厉,他问道:“小哥,能跟我说说那些镖师吗?越详细越好。”
仆从不敢隐瞒官爷,将记得的细节原样复述,从衣着人数到停留在此都做了什么倒了个干净
裴泽渊从仆从说到这些人穿着起眼神一凌,直接问道:“这些人往那个方向走,可曾问过路?”
仆从挠着脑袋,他紧张道:“问倒问了,问的是从那条路回京最近。”
贺云昭抬眼,“押的是什么东西你看见没有。”
仆从脸上一片空白,也察觉不对劲了,他咽一口口水道:“就一个马车……”
三人面面相觑,果然是来了!
压着这么多贼人回京,已经从秦鹤一口中得知背后之人是安王李晖。
贺云昭心想,如果她是安王府的人,必然也会选择在他们这些查案的人回京城把人留下。
暴露出来的才是罪责,如果被牢牢掩盖,那人就是干干净净的。
实际一路上他们一行人都在防备这件事,前后都有斥候探路,最怕不是被人袭击,最怕的是别人有预谋的埋伏。
倒是没想到这些人出发的如此晚,竟然就在这里碰上了。
裴泽渊当即道:“我带人护送贺大人和证据回京,劳烦吴统领押解犯人。”
他给贺云昭使了一个眼色,若要避免被袭击定然要兵分几路回京,
案子如何不重要,贺云昭安全回京就好,只有他自己来保护才能放心。
“不行!”吴是大喊一声,他眼中藏着警惕,“我同贺大人一起带着证据回京,世子战力无双,留下迎敌正好。”
他必须亲自保护小殿下回京才能放心。
裴泽渊神色一顿,吴是如此古怪,不会是要对贺云昭不利吧……
吴是也是暗自警惕,世子爷怎么扒着小殿下这么紧,虽然世子是没有任何理由害陛下的孩子,但万一……万一世子与贺云昭有旧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