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与贺家还有一层关系就是,丁翰章的儿媳妇就是韩轸的堂姐,有这层姻亲在,贺云昭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了。
帖子送到贺家时,贺云昭奇怪,她和母亲的竟然是两份帖子。
贺母忍住笑意,“我那份是看公主的面子,你那份才是韩家下的帖子了。”
贺云昭哑然失笑,韩家人做事竟还这般仔细。
到了韩家,贺云昭这才知道,韩轸竟还如此年轻,年仅三十八岁!
贺云昭低调的跟着韩家的侍女落座,位置稍稍有些偏,倒也正常,贺家与韩家也不是十分亲密的关系。
最亲近那一拨是见面就得叫舅舅姑夫的,韩家人多,姻亲自然多,都扎堆坐在前面。
贺云昭一落座就笑,旁边的石芳典招呼一声,“云昭兄,笑什么呢?”
贺云昭扭头去瞧他,她嘴角淡淡勾起答道:“我笑的是这位置安排的好,一会儿我和芳典兄一块做糕点去。”
同一桌上的窃窃笑声传来,有人笑着道:“芳典啊,你说你惹他做什么!”
“他那张嘴输过谁啊?”
这还算是有些良心的,还有人跟着贺云昭起哄,闹到石芳典脸蛋通红才罢休。
要不说这位置好呢,年龄相仿的公子哥们都安排到这儿了,多数是和韩家有些关系,交情又不太深的。
韩轸中年人模样,为了整洁在边疆时不曾蓄须,离开边疆后才慢慢蓄了一层短须,人瞧着肤色略黑模样粗糙,说话声极响亮。
兵部左侍郎齐嵩赫然在位,贺云昭与他对上眼神,顿了一下,她拱手示意。
齐嵩淡淡点头。
贺云昭时候来才知道,这位在皇宫里和曲阁老一起在御前抨击理国公的侍郎大人还是齐老的儿子。
韩轸并未起身讲什么话,只是略点点头,乐声已起。
贺云昭瞧了一眼,似乎齐侍郎和韩轸在说什么话。
她松松肩膀,说笑着和石芳典等人一起说话。
淡淡的乐声悠扬的传来,身边一位青衣青年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诧异的转头,“世……”
随即点点头。
贺云昭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奏乐的师傅,身边猛然就换了人。
她惊讶道:“裴世子?”
裴泽渊点点头,轻声道:“贺兄。”
方才的那人与贺云昭只是有些熟悉,两人坐的不算近,换了裴泽渊,他提一下圆凳倒是坐的近了一些。
“刚瞧见你,许久没见,便过来了。”他意简言赅,望着贺云昭,神态认真。
贺云昭一瞧,如今的裴泽渊似是养好了伤,看起来健康许多。
一身暗青色长袍,束着窄窄的黑色腰带,没了那层伤的覆盖,他本人是个极俊俏又锋利的少年,身姿矫健,能瞧出他浑身上下都有习武的痕迹,脚步轻步态稳。
裴泽渊有些僵硬的挺直肩膀,他好似应该多说几句关心一下,但这个时候他嘴笨突然笨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侧着头,尽力笑了一下。
一张僵硬的笑脸出现在贺云昭眼前。
贺云昭:“……”这脸是没养好吗?
扑哧一声,贺云昭没忍住笑了。
前边的人还在推杯换盏,贺云昭这里已经吃饱了开始欣赏奏乐。
裴泽渊就仗着人多听不清,他凑在贺云昭耳边十分小声的隐晦代指的讲自己干了什么事。
事无巨细,交代的清清楚楚。
贺云昭留神细听,便不曾关注别的地方,殊不知前面已经提到了她名字。
齐嵩摸着胡子笑道:“近来京城若说才华最瞩目之人当属贺三郎,一首如梦令简直都要让京城的海棠花供不应求了,读书人都在卧房摆一盆海棠花,清早起来问一声。”
“哦?”韩轸不以为意,韩家是累世的士族,这等营造名声之事他们最熟悉不过。
许是齐嵩的哪位子侄,韩轸如此想着。
他刚刚回京,虽说早已打点好位置定下了去户部,但到底是离京城几年,陌生了许多。
虽然说听家里人说过京城的情况,但不亲身感受,如何能得出自己的结论。
京城不比边疆,边疆虽穷苦,但是人和事儿都简单,他只需专心理清财务就好。
京城却不同,要会做事,更要会做人,差了一样,便会跌下去了。
齐老德高望重,他老人家的品行是得到先帝认可的。
齐嵩蒙受余荫,年纪轻轻坐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置,上次还和曲阁老联手改了京都大营的建制,多年不见,这人手段高明了许多。
思及此处,韩轸笑着道:“既然你如此推崇,那我少不得见一见人了,我倒要看看这贺三郎是什么人?能叫你齐嵩如此的滔滔不绝于我介绍。”
齐嵩一听就明白,韩轸这是先入为主了,不认为贺三郎有什么绝世的才华。
若是当真感兴趣,此时该问的就是那首词了。
既然不曾问作品,只是一味地提起人,可见话非真心。
齐嵩靠在椅背上,心道韩轸啊,这你可是狗眼看人低了。
他暗自一笑,随即道:“见人容易,今日就能叫你见到!”
韩轸一愣,他还真是不清楚到底都请了什么宾客。
齐嵩低声提醒道:“这还是丁老的弟子。”可不是绣花枕头一般的公子哥。
他本意为提醒韩轸不要轻视人,免得不小心失了颜面。
却不知韩轸一听倒是蹙眉不喜,他先入为主,认为此人才学一般,不过是吹捧出来的。
因齐嵩为人十分低调,不同于热爱诗词性子昂扬的齐老,齐嵩本人是十分能适应朝堂的。
不说圆滑以对,且看他能直接和曲阁老联手毁了理国公在京都大营的局面就知道他本人对于权术是有一份心得的。
这样的人,旁人或许会因为齐老的名声而认为他也是正直的人,韩轸却不会如此认为。
所以当齐嵩本人提及什么才子,韩轸是一概不信的,但他愿意给这个面子。
只见齐嵩抬眼四处一瞧,他高声道:“贺三郎可在?”
贺云昭一顿,听见声音后手里的花生刚扒出来,她顺手往裴泽渊手里一塞。
她起身恭敬道:“学生在。”
“近前来。”
“是。”
贺云昭抬头往前一走,她穿着低调简单,有素雅之风,无奈本人长相太过精致,自带一番氛围。
韩轸打眼一瞧,便忍不住无奈笑了。
他见过不少才子,才貌双全的能有几个,这贺家三郎既有如此风姿,才华哪怕只是平平也能被吹上天去。
也怪齐嵩没念出贺云昭写过的诗,毕竟他最欣赏的是那首‘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石灰吟》,那首诗可实打实吹响了理国公的丧号,他可不好直接提及,便提了一嘴《如梦令》。
待贺云昭人走到面前,韩轸笑容亲切,他已经打定主意给齐嵩这个面子。
他便道:“老齐如此赞你,不知如今可有功名?”
贺云昭拱手见礼,稳重道:“回大人的话,学生已是秀才。”
韩轸点点头,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他沉吟片刻便问道:“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何解?”
贺云昭细细一听,她神色一顿。
不是被难的,而是这题太简单了些。
“喜怒哀乐之未发者,谓之中,发而中节者,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人的情绪未发之时人最本真的状态为中,当情绪因外物而引发出来得意控制使得其节度,此为和,中是最根本的状态,和是天下共行的大道。”
韩轸笑着点头,他赞道:“好,书念的还不错。”
齐嵩也是一愣,随即无奈道:“贺三郎乃是今年京城的案首,要是只拿这点东西考他,也太简单了。”
韩轸一顿,案首?他对贺三郎的评价瞬间升了一个台阶。
人家孩子都已经站出来了,此刻大半个宴席的人都在瞧着,齐嵩显然想要他出个有难度的问题。
刚才一瞧,贺三郎也是严谨治学的学子,不好叫人下不来台。
韩轸心念一动,倒是真想起来一件事。
他抬眼一瞧周围,轻轻拿起酒壶,“既然如此,听老齐说你擅诗词,也不为难你,我这有一首词,你便解析一番可好?”
贺云昭颔首称是。
韩轸拎着酒壶便站起来,周围人静静的听着,等着问题的到来。
他道:“本官在边疆五年之久,日日见风沙,夜夜赏新月,将士们长久的无甚趣味,本官临行前听闻一桩轶事,有位小将军的友人从京城为他寄了一封信。”
“信上有京城趣事,诸位想必比本官清楚的多,就不多讲了。”
瞬间笑声响起,这一年京城可不是热闹的很,理国公府闹鬼都不是最大的事了!
有人暗戳戳扫了几眼表情平静无波的裴泽渊,见他掌心握住放在身前,不知拿了什么东西,随即冷汗直流,不会是拿着暗器等韩大人说趣事的时候要扎人吧!
韩轸等笑声停了,他继续道:“随着趣事而来的还有一首词,既然如今贺案首在此,还颇擅诗词,本官便念出来与诸位共同欣赏。”
众人笑着抖一抖衣袖,伸出手来轻轻一拜,“大人请念。”
韩轸拎着酒壶走到堂下来,他摸摸自己还不长的胡子,“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我越乘风归去……”
“不应有恨……”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念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话音落,众人笑容凝滞,齐嵩骤然起身,脸上满是惊叹。
这首诗是如此的至情至性,奇崛新颖,引人遐想,想象奇伟,又充满了风流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