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妇人刘氏,被黄三奸污,妇人一时间想不开投河而去,刘氏的丈夫宋二是当地大家族宋氏的族人。
宋氏要求黄家必须赔一千两银子,以抵刘氏之命。
黄家也是当地望族,非但不从,还试图买通官吏,轻判黄三。
却不料在开堂时期,黄三却被宋家人冲上来一拳打在肚子,黄三随后痛苦死去,仵作验过之后便确定为脾脏破裂。
伤人者判罚无任何异议,但问题在……
“宋家不依不饶依然要求赔钱,黄家称黄三已死,他们凭什么赔钱,两家杠上之后,刘氏和黄三的尸身均在衙门停着。”
“宋家称被□□之妇人不得入宋家祖坟,刘家称出嫁女他们不管,黄家称黄三是被打死的,应该宋家人赔钱才肯入葬。”
曲津看向两个孩子,“你们认为应当如何判?”
两人面面相觑,这实在是有些复杂。
曲瞻思索片刻后道:“我认为,宋家称被□□之女不得入祖坟实在荒谬,应说刘氏为贞洁之女,令黄家领会黄三尸体两家丧葬费相抵,不需再给。”
曲瞻的处理没有任何问题,完美符合大晋律例的规定。
曲津再看向贺云昭。
少年微蹙眉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着不敢说出。
“无妨,尽管说出来。”
贺云昭抬眼,她道:“刘氏受辱,宋家不愿接她入祖坟,即使令其强行埋葬,但是难保宋家不会趁机毁坏尸身或者做些什么,倒不如将刘氏安排在当地有声名的寺庙道观附近。”
“至于黄三,黄家若是不愿接收便交给宋家,黄家必然不愿子嗣尸体被毁,一定会在宋家来之前接走,另外,宋家黄家相关人等蔑视公堂,应当按律杖打!”
她冷笑一声,听的人耳朵一寒。
曲津讶异挑眉,他随即笑了出来,“老夫这里还有个解决方法,不如你们听一听。”
贺云昭、曲瞻:“是。”
曲津道:“当时这位主官判定黄家出了十两银子用来安葬刘氏,由官府择地。”
“于是这位主官宣称找到了风水大师点穴,刘氏坟墓在黄三之上,以此平息刘氏怨气,若有不服,家人可自行寻回尸身。”
结果可想而知,宋家再不敢闹,甚至不敢路过刘氏坟墓所在的临近地方。
黄三家人也是如此,想要将坟墓迁移,但是上方可是被害的刘氏,心里也是恐惧。
一时间当地风气好转许多,赖皮流氓也不敢肆意调戏妇女。
曲津摸着胡子笑了起来,他看着贺云昭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十分满意,没错,就是要看到这样的表情。
“不会是?”贺云昭犹豫道。
曲津畅快一笑,他砰的一声拍着桌子,“没错!当时的主官就是你祖父!”
第33章
说来神奇, 贺云昭极少听到祖父的事情。
贺老太太与贺母其实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教导贺云昭。
她们既谨慎对待又恐惧着自己教不好,贺云昭的身份,她若是出了问题, 那可比一般的男孩出了问题严重多了。
于是贺老太太选择将脑海中的一些记忆复述给贺云昭, 大部分是贺老爷子教导贺父的事, 贺老太太只能既希望于贺云昭能从中领会到什么。
处在故事里的贺老爷子往往是严厉的, 待人严苛的,甚至于大多数时候贺云昭品到的是一种不满意, 祖父对父亲性格的不满意。
贺老爷子似乎认为贺父太过温柔良善, 没什么攻击性, 早晚会吃亏。
贺云昭隐隐有个模糊的印象, 祖父似乎是一个十分不好惹的人。
她在曲阁老这里, 再次听到有关祖父的事, 心中一道声音告诉她,是了,祖父是这样的形象。
行事颇有几分奇诡,不流于世俗。
曲老无奈笑笑,“当地宗族势力颇大,屡次阻碍官府行事, 朝廷不满许久, 恰逢你祖父前去上任,处理的第一件公务就奠定了如此的风格。”
许多官员在处理事情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犯错远比立功劳更重要。
贺云昭的祖父贺敬舟恰恰相反, 此人是‘急功近利’的类型。
曲津略一回忆,这才发现贺敬舟在他的记忆里是那么清晰,他明明与此人没什么交集, 只是听说过名字。
但因为贺敬舟行事不落俗套,甚至往往以后写惊世骇俗,导致他居然记的这么深。
他摸着胡子,意味深长的笑笑,道:“你祖父啊,着实是个难得的奇人。”
奇人,这个评价让贺云昭陡然升起好奇心,可惜的是,曲老勾起她的好奇心后却不再愿意解惑。
曲津只是笑笑换了个话头,他随意的说起一些案子,既作趣事下酒,也是教导贺云昭与曲瞻。
当然,主要对象是贺云昭,贺云昭还未通过乡试。
大晋的乡试里有一项便是‘断案’,考生需要熟读大晋律法,才能明确断案。
贺云昭微微俯身,侧耳认真倾听,在曲阁老提出一些问题时她也尽快回答,不论对错,都能得到曲阁老的指点。
曲津为官多年,他见过的案子数不胜数,他不仅将一些案子详细将来,还会将当时的背景环境,主审官员的出身结合起来分析。
贺云昭从中听到的不仅是如何处理案件,还有如何教化百姓、如何保全自身。
她窥到了曲阁老真正要传达的东西,那就是如何圆滑的办案,即处理一个案件,当身后有压力时如何处理,保存好证据以备来日翻案怎样摘出自己,突出一个稳定。
贺云昭听着听着侧头瞧了曲瞻一眼。
怪不得曲瞻写文章的风格会如此的稳,谁也找不出错来,可他本人却和文章风格大相径庭,原来是有这样一位长辈的教导。
她神态愈发恭谨,认真听讲,不知何时已经接过了酒壶,她为曲阁老添酒备菜。
色愈恭,礼愈至。
《送东阳马生序》中有些话,只是念过背过翻译过,但并不代表这就是理解。
此刻贺云昭才突然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因为机会太难得了,一位达者的教诲比自己翻一千次一万次的书有用的多。
当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必须要恭敬、认真,吸收一切能吸收的,不理解的东西就记下来回家后慢慢品味。
曲津接过贺云昭倒的一杯酒,他心中一叹,几乎是遗憾的望着贺云昭,如此佳儿为何不投在我家。
他在贺云昭神态姿势转变的一瞬间就已经捕捉到了。
他一贯认为,一个要做官的人,最重要的是判断力。
有了判断力才知道什么机会是需要尽快下手抓住的,毫无疑问,贺云昭有这样的能力。
他侧头看了一眼曲瞻,这些故事有好多曲瞻都曾听过,或许是机会太容易得到反倒是感悟浅浅。
曲瞻正瞧着桌子上的菜肴,他犹豫着找一块鸭腿上的肉来给贺云昭,贺云昭爱吃瘦且有滋味的肉。
曲津看看贺云昭,再瞧一瞧曲瞻,轻晒一声,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场酒席毕,三人换到书房继续喝茶,曲阁老这次讲的就更多了,故事更加临近现在,能隐隐窥到朝堂是如何发展成如今这步局势的。
不得不说,这一场,三人都有收获。
曲瞻终于认真些开始思考,贺云昭接收到了许多不曾接触过的信息。
而曲阁老,他老人家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一遍再讲出来,重新复盘过也捋顺了思路,贺云昭和曲瞻的言语也让他有一个新的角度看待曾经的事。
他不由得想,当初这个节点原来是可以抓住的。
酒一场,茶一场。
茶水过后,酒气散去不少,更衣结束,曲瞻便亲自送贺云昭归家。
归来后,曲阁老对着孙子道:“瞻儿,你要记住一句话,同猪狗同行的皆为猪狗,同虎狼嬉戏的只有虎狼。”
曲瞻不解其意,只是俯身受教。
……
这一次拜访,彻底打开了贺云昭的好奇心,她便到祖母屋子里缠着要她讲一讲,祖父是一个怎样的人。
贺老太太有些懵,她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对老头子的事好奇上了。”
贺云昭挨过去解释,“前日去曲家吃酒,曲阁老讲了一个案子,主官断案十分奇异,但颇有效果,一问才知当时的主官便是祖父,我便好奇起来,祖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紧接着她将案子和处理讲了一遍,贺老太太猛的一拍手掌,“哎呦,我想起来,这案子你祖父同我讲过的,吓的睡不着觉,气的我半夜想踹他!”
贺老太太回忆此这件事,已不记得当初贺老爷子为何想到要这样处理。
她只记得这坏老头当年将找风水先生的如何定穴如何设局的事十分详细讲一遍,其中不乏惊悚桥段,至今想起来还气的人牙根痒痒。
贺云昭惊讶的笑出来,没行到祖父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祖母,您就说说吧,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老太太手臂撑着炕桌,眼神一空,回忆道:“你祖父啊,是个……像刺猬的人。”
“刺猬?”贺云昭诧异道。
贺老太太嘴角一弯,神情温柔道:“可不就是刺猬。”
“像刺猬一样浑身长满刺,最爱扎人……”
贺敬舟初到京城,声名不显,贺家只能说是一县之地的小族,全族上下需要争的最大利益就是和隔壁村子争水争地。
他在京没有朋友、没有亲戚,与同乡之人关系也不亲近,但是他只用了两个月便与不少人熟悉起来,从中得到许多的信息。
靠着这些信息他自己推断出一些朝堂形势,在会试中得到了二十一名的好成绩。
这个成绩对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小子来说已经是惊天大喜事了。
之后在殿试,他因为声名不显且当时没有那个站队的资格,倒是意外提了四名了,名列二甲十四名,考进了户部做主事,从七品。
但很快他的好运气就消耗光了,在户部的半年,他见识到人究竟能低微到什么地步。
原来人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连努力恭维上司得到的都不会是提拔,只是一个又一个被抢走的功劳。
贺敬舟是自傲的,也是锋利的,但他会把这些藏在心里,从不表现出来。
后来他机缘巧合同襄王的女儿成婚,娶了贺云昭的祖母,李素娥。
“他年轻时人很尖锐,偶有不甘之处,倒也是常事,当年局势刚刚混乱,无数年轻的官员都被波及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