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大佛寺!”
“寺佛大过人。”
“三星白兰地!”
“五月黄梅天!”
“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风风雨雨年年朝朝暮暮!”贺云昭笑的灿若朝阳,她挑眉得意看着旁边激动的刘苑先生。
齐钧乐不可支的拍着大腿,又道:“文中有戏。”
“音里藏调。”
他一乐,“哎?我没说完,下面还有一句戏里有文。”
贺云昭恍然大悟,她一拍手,“我也没说完,我下面还有一句调里藏音。”
齐钧撑着桌子就起身了,“老夫记性不好没说全,我这是个玻璃对,文中有戏,戏中有文,识文者看文,不识文者看戏。”
贺云昭一耸肩,狡猾一笑,“我年纪小忘兴大,也没说全,我对的是音里藏调,调里藏音,懂音的听调,不懂的听音。”
“好!好!”齐钧拍着桌子叫好,连声招呼贺云昭坐到旁边来,又细细询问进来念书进度,目露欣赏之意。
文会虽为扬名,但也要看是谁办的,齐钧原是应友人方弘文之请办文会,方弘文的弟子坐在前排,如今眼看着名声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子给拿去,都有些坐不住。
曲瞻听着师兄嘴里的各种阴阳怪气,他立刻也升起不满,他眯眼讽刺道:“不过是小道,也敢称文才。”
此时管乐一已停,众人还沉浸在这一老一小的妙对中,很轻易便听见了声音。
贺云昭寻声看去,只见气鼓鼓的青年不躲不避直视她,看来这位大傻子一定是从别人那里知道她的家世了。
曲瞻确实听到了,刚才已经听师兄说了,这小子不过是破落户家的,父亲早亡,他们家早就在朝上说不上话。
一时间竟然安静下来,饮酒声交谈声渐渐停下,贺云昭笑容不变,扭头瞧一眼齐钧老爷子。
老爷子神色不变,他根本没看那边,贺云昭顿首,“失礼了。”
她抬抬下巴看向曲瞻,轻笑一声:“玩闹而已,兄台莫激动。”
曲瞻听了瞬间愤怒,他只是说句话怎么就说他激动了,豁然起身,“你!”
唉,男人,就是冲动,一看就是被当枪使的大傻子,不然谁会说这种得罪主人家的话,对子是小道,可考校的人是齐钧大人啊。
“方才大人考较学生,学生这里也有个对子倒是颇有趣味,也请大人品鉴一二。”
贺云昭没有看曲瞻,反而环顾了一下他坐的周围几位,隐约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她一一看着他们的眼睛。
强势的人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来,她声音平和温润,“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齐钧一听到尾字是真憋不住笑了,这小子还挺坏,他清清嗓子:“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芦苇长在墙上,根基不牢,头重脚轻,竹笋外表嘴尖皮厚,而腹中没有学问。
曲瞻瞬间脸色煞白,忍不住扭头和师兄求救,只得到几个回避的眼神,他颓丧的瘫坐下去。
穆砚不愧是贺云昭的好友,他已经开始跟身边小声嘀咕曲北的新外号了,‘曲竹笋’。
整场文会贺云昭安坐在齐钧身侧,时不时交流一二,齐钧也心知,本是为了人过来给做衬托的,没想到反了过来。
他可不管那些,年少时也是才压群芳的人,如今也是一样的脾性,才华是最显眼的东西,没有就是没有,硬要衬托也只是瘸子里面拔高个。
他肃脸认真提醒道:“若是结束后有人找你说教什么,无需顾虑,尽管到老夫这儿来求教。”
贺云昭低头谢过,但抬头看着齐钧又道:“学生倒是有一办法叫他们心服口服。”
“哦?”
“秋海棠最盛的时节怎能不写词呢…”
文会尾声,便要以在场文人之作合一文册,由主人家齐钧大人作序,亲点贺云昭第一个写。
宣纸在红木桌上铺开,穆砚咬牙:“让一让,让一让。”
顶着人群中的不满和一些个黑手,穆砚挤到了前面去,扑倒桌子前,大喊:“大人,学生来磨墨!”
齐钧疑惑,这个也有人抢吗?他点点头:“那就你来。”
墨条晕开,秋海棠的香气纠缠着墨香,贺云昭拢起袖子,她喜欢全神贯注写字的感觉,从手到眼,从心到笔尖,这种精神逐渐凝视的感觉令人沉迷。
齐钧写好序后站在一旁看,“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一句一句落入众人耳中,还吃酒的老头们脸上一呆,随即身手矫健的冲上来将小年轻们都挤开。
“绿肥红瘦,这句妙啊真妙!”
“好啊!”
只听见声音激动的众人到近前一看,宣纸上的字迹,严谨大气四周规整,笔锋处重且利,可见其人非词中那么婉转。
刘苑笑的脸颊都要痛了。
“恭喜恭喜,看来翰章书院又出一才子啊!”
曲瞻愣愣的听着众人的称赞,师兄们也纷纷抛弃他上前去奉承起来。
齐钧竖眉瞪眼的挥开旁人,这么好的词,原本和拓本能一样吗?
谁都别想抢!这是他的了!
曲瞻低着头瘫坐在座位上,一声轻响,眼前出现一双黑色长靴。
抬头,那张可恶的脸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第7章
仰视的视角并不舒服,但当一张秀雅的面庞映入眼帘时,曲瞻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你,你来做什么?”
说罢,他垂头扭向了反方向,已然是羞愤的难以面对贺云昭。
再蠢的人直到此刻也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曲瞻紧咬嘴唇,一张青青白白难看的像死了半个月又挖出来了。
本也怪不得旁人,都是他恃才自傲,见不得旁人比他强!
又先入为主自以为文会年轻人中以他学识最好,被人一挑拨就认为是贺云昭抢了他的机会。
如果他不是个傲慢自大的蠢货,那此刻也不会落入这般境地!
曲瞻气的是自己,更难面对贺云昭,他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还要把羞辱还给我?
隔着一层血肉贺云昭又不钻进他胸膛里去看,此时见这人扭头不想交谈,她也不甚在意。
贺云昭右手轻抬抖抖袖子,羽翼般的睫毛缓缓抬起,“听齐老说你的骈文写的不错。”
她看着身前的脑袋又扭了回来,心中颇觉好笑,她温声道:“今日之宴有齐老作序,但若是能加一份骈文亦是锦上添花的妙事。”
“每位都留下了一份诗词,若是兄台不加入,岂不可惜。”
曲瞻缓缓抬起头,他小心翼翼的仰头看着贺云昭,一根紫竹笔横在眼前。
贺云昭道:“这是方才用的笔,兄台?”话音未落,只见曲瞻猛的低下头面红耳赤,羞愤难当。
她用余光瞧了一眼周围,轻笑一声放下手,未料手还没放下,笔已经被人一把抢走。
曲瞻眼睛都湿了,耳根脖颈红成一片,傲气的样子荡然无存。
“我写!”他低喊道。
大放光彩的才子是文会的中心,不过是消失了一会就被人扑过来拉走了。
贺云昭一个踉跄,被人拉着往中间去,她细细回答近来念书的进度和对经义的理解。
人群中的少年肤白莹润,眉毛张扬的飞起,神态却是那样的谦逊,嘴角无奈的笑着被老先生们拉去写字,又惊慌的连连推拒老头子们非要赠送的名贵印章。
曲瞻呆呆的捧着笔看着他的背影,人几乎要痴了。
及至暮色四合,众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留下的墨宝自然是被齐钧霸道的占有了。
贺云昭上了马车便收起笑容面无表情,不是装的,只是应和多了脸笑的有些累,她疲惫的扯下褡护,紧着里衣靠枕头上。
紧跟着上了马车的穆砚还沉浸在兴奋中,在翠玲的眼神中才安生下来,又控制不住嘴角,拉着贺云昭的手不住的揉揉捏捏。
贺云昭:“……”
不懂你们直男。
后背一股推力传来,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喧嚣的声音逐渐远去,回归到安静之中。
穆砚实在不解,“你对那个曲大傻子那么好干什么,”他疑惑道,“这时候不踩死他还等什么时候。”
贺云昭睁开眼,看着穆砚疑惑的神情她解释道:“这场文会多半是为了方大儒的几个弟子办的,给他们扬名才是主要目的。”
眼神精明,她细细分析道:“谈论经义时也听齐老说曲瞻骈文写的不错,至少在场众人中,他骈文最佳。”
“能得大儒教导,齐老被说动给抬轿子,这小子背景深厚且有真材实料的,不过是性子蠢了点,被人用了一把。”
穆砚一拍膝盖,恍然明白过来,所以小昭是为了展示自己大度的姿态,做足了自己的好形象,将来若是有人发难那就是十足的阴暗小人,京城的读书人但凡还要点面子都会站在贺云昭这头。
他忍不住开口:“还是你聪明。”
贺云昭轻笑一声,这算什么聪明,真正的盘算她还没说出口呢。
曲瞻既有真才实学,只是人冲动了些,她既已扬名又是十足的好形象那就不妨好人做到底,卖个好也不耽误什么,说几句话罢了。
穆砚还是太单纯了,没有意识到炒作的真谛啊!一个对家才是炒作热度的最佳养分。
初出茅庐的少年俊才被人挑衅却仍旧保持涵养的安慰对手,对手心悦诚服之下写下一篇文章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多么完美的剧本!
只要曲瞻家里人聪明些都会意识到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曲折的故事才能激发所有人的好奇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