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想了想觉得可行,就点头应允了。
穆晏清在皇后几人的注视下,先简略地看过了宫女们端上来的打碎的花瓶、盆栽等,心里暗暗遗憾,李璟辕也真下得去手,随手一摔可就是一套套的房子了啊!
她装作细心观察,慢悠悠地往里间走去,绕过屏风的时候,为了更让皇后确信她在尽心办事,连屏风和挂帘上的角落都随手一翻,谨慎地看了几眼。引着穆晏清的宫女低声告诉她,这几日,宫里还无缘无故就出现了一些死去的虫子,往日并没有的,且也不会如此多见。
这宫女说着说着就颤栗地抬头看了看周围,像是有寒风吹过般瑟缩着肩膀和脖子。
秦佩英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看着小宫女那说话都不利索的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又怕出声惊扰了正在里面静养的李璟辕,只好吞着一肚子无奈。
隔着几层纱帐之后,隐约可见一张宽大的金漆黄花梨罗汉床,穆晏清心想,李璟辕应该正在装病睡觉,就没有继续往里走。
小宫女识相地说:“小主,皇后娘娘说了,若小主们想进去探视,不必阻拦的,殿下知道娘娘们牵挂,想来也会好得快些。”
秦佩英这下就没有什么忌惮,说:“走吧,咱们去看看太子殿下如何了。”
穆晏清突然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兴奋,跃出了这里的凝重和严肃,想看看太子殿下的演技如何。
就周围的“场景搭建”来看,各种物料所营造的氛围感可谓做足了,直到亲眼看见李璟辕的模样,穆晏清才暗暗惊叹,优等生真的连坏事都做得优秀。
李璟辕
似乎早就听到动静,已经靠着床榻坐起身。他眼下乌青,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说话的时候都要边喘着气边说:“给二位娘娘请安。璟辕失礼,望骁娘娘和穆娘娘别见怪。”
讲真,原先这么光芒万丈的一个少年,突然变成眼前如此虚弱的模样,穆晏清是打心底里有些心疼,但反应过来这都是他的戏码,就立马演出一副心疼的模样,说:“殿下尽快安好才最要紧。”
李璟辕别有意味地看了看穆晏清,原本疲倦无神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光芒,又碍于秦佩英也在,便什么也没说。秦佩英只问候了几句,从李璟辕口中确认了近来并没有奇怪的人混进来,就没有再说别的话。
“殿下好好歇息,尽快养好身子,皇后娘娘才可安心。”穆晏清不痛不痒地客套了几句,只见李璟辕低头时似乎有些心虚,
“谢二位娘娘关怀。母后向来多夸奖穆娘娘,还望娘娘多宽慰母后,让她不要挂心。”李璟辕说话时像是一下子将气息捋顺了一些,无奈一口气说完,仍是难掩疲惫。
穆晏清都觉得,若非自己知道实情,李璟辕这逼真的演技差点就让她信以为真了。
而她的确不知道,李璟辕今日的状态,五分是演,五分为真,他担心自己的功夫拙劣,不能一举成事,便连着偷偷熬了几宿没有睡觉,一日三餐也只是趁人退出去了就简单扒几口,余下的都让亲信悄无声息地倒掉,这才有了如今的气虚模样。
皇后见她们出来,问:“如何?可有看出什么?”
秦佩英摇摇头,说:“据嫔妾的观察,这不是刺客所为,这里也没有生人混入的痕迹,但是为防万一,皇后娘娘若不想惊动太多人,守卫可以不增加,但是最好换上一批更为精干的才好。”
皇后听了,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发愁,只好又等着穆晏清的回答。
穆晏清将其他的宫人都屏退了,故作神秘地挨到皇后跟前,小声说:“不知嫔妾的愚见可是和娘娘一样?娘娘可有找钦天监的人来看过?”
这就是说,穆晏清也觉得这些蹊跷之事就是邪门,皇后无奈地说:“本宫只怕是自己一时迷信,不敢轻易惊动他人,若连妹妹也觉得此事该找人进行卜算,本宫如今倒是有一位可信之人。”
穆晏清问:“敢问皇后娘娘,嫔妾有所耳闻,这位可信之人,可是沈姑娘带进宫的那一位?”
皇后没有觉得意外,早知事情是瞒不住的,颔首承认。
穆晏清扶着皇后坐下来,说:“既如此,嫔妾就大胆问一句,娘娘总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太子殿下会突发不适,不知皇后娘娘找这位相士进宫,所为何事?”
皇后也简要坦诚了穆晏清本就知道的事情,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妹妹的意思是,此事是太子与几位姑娘家的生辰八字有冲?可……可庄相士并未提及此事啊。”
既然那位算命师说的是无恙,穆晏清只好哑然,模棱两可地引着皇后说:“晏清不敢妄言,事情涉及的人太多了,且都是皇后娘娘至亲至信之人,还请娘娘宽恕。”
皇后娘娘沉思了片刻,对魏姑姑说:“找个伶俐的,去景仁宫传庄相士过来。”
“是。”魏姑姑只走出几步,又被皇后唤回来。
皇后犹豫再三,说:“不必惊动旁人,只带相士一人过来即可。”
魏姑姑顿时会意,皇后的意思就是要避开沈莲。
第42章 东宫戏中戏(二)
“是。”魏姑姑只走出几步,又被皇后唤回来。
皇后犹豫再三,说:“不必惊动旁人,只带相士一人过来即可。”
魏姑姑顿时会意,皇后的意思就是要避开沈莲。
在等候庄相士过来的时候,秦佩英坐不住,将东宫一圈的守卫都看一遍,正要做主撤换几个不够机灵的,穆晏清一把叫住。
“姐姐,更换侍卫一事,还是交由皇后和太子做主吧,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穆晏清把秦佩英悄悄拉到一旁。
秦佩英没明白过来,“为何?”
对穆晏清来说,她知道这全是李璟辕自导自演的,而秦佩英到底武将之家出身,心眼儿粗,别的事情还好,但到了宫里的守卫,她看人的眼光自然比皇后好。可若是此时换了一批聪明的警惕的在这里穿梭来回,只怕李璟辕露出破绽的几率就大一分。
穆晏清故作谨慎的模样,说:“姐姐关心太子和皇后自然没错,亲自做主换了几个侍卫,皇后娘娘自然是放心的,但是如今事情尚未平息,姐姐可有想过,这些换上去的人,姐姐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若是有个万一,姐姐就脱不了干系了。”
秦佩英一向是坚信清者自清的,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些无中生有的万一,可如今却不一样了,穆晏清说的,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当下就犹豫起来,却仍没有完全放弃决定。
荣姑姑跟着一起过来,心里已经明白自家主子的一番仗义容易惹事,先让几个仍在待命的侍卫退下,对秦佩英劝道:“主子,穆答应说的十分有理,这些事情还是让东宫自己做主就好。万事当以自保为重。”
秦佩英只好作罢,没有再插手,回头却仍是不忘提醒皇后几句,正是此时,庄相士就哆哆嗦嗦地赶来了东宫。
皇后知道也不必再避讳什么,当着二人的面问:“庄相士,本宫让你看过太子和几位姑娘的生辰八字,你亲口对本宫说过,有一人与太子没有任何相冲不合之处,本宫也信了,可为何近日东宫频发异象?”
庄相士长年在京中接触各类达官贵人,自踏进东宫起就觉察到氛围不对,皇后言辞间有责备之意也是意料之中,却也没有名言怪罪,就知道自己尚有余地,便坚定地说:“皇后娘娘恕罪,东宫之事民妇一无所知,更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蒙骗娘娘。还望娘娘明察。”
穆晏清也是才知道,原来皇后已经定下了人选,居然偏巧还只是一位,这下可好,李璟辕要克服的难关也少了。
“娘娘,不如这样,庄相士是头一回来到这里,也不知道殿下平日的起居之处如何,难下定论,”穆晏清语重心长地说:“娘娘不如让嫔妾带庄相士看看里间和偏殿,兴许她对这里多了解一些,就知道问题出于何处了。”
庄相士一听,只当自己遇到了个仗义执言的救星,起码可以暂时离开歇口气想想对策,立即附和,“是是,这位娘娘说得是。殿下与皇后娘娘不安,民妇羞愧难安,还望娘娘允准。”
皇后想想决定有道理,就点头应允了。秦佩英已经很努力地忍着自己的不耐烦,一看见庄相士就觉得她满口胡言,净是说些有的没的来危言耸听。奈何她是得皇后信任的人,只好不发作。
穆晏清顺势利用秦佩英对这些事情的厌倦,自然而然地说:“秦姐姐应该累了,不如就陪着皇后娘娘在这里,我与庄相士到处走走就是。”
秦佩英巴不得见不到这个一通乱讲的人,当然没有不答应的。
穆晏清领着这战战兢兢的妇人到里间的寝殿匆匆看了几眼,没有往李璟辕跟前去的道理,就直接来到外院,看了东西偏殿,接着就往后院来,越走越僻静。
直到四下无人,后方也没有人跟来,穆晏清才无奈地叹息,说:“看这位相士的反应,殿下宫中应无不妥之处,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可不好跟皇后娘娘交代了。”
一直紧张得屏息静气的妇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走到穆晏清跟前央求着说:“娘娘料事如神,恕民妇愚笨,依民妇愚见,殿下宫中的一应摆设陈列,本就是经过了宫里的大人们指点过,实在……并无相冲相克之处。娘娘方才既有意为民妇解围,老婆子斗胆,还求娘娘多多垂怜,给我指条活路啊。”
穆晏清对她的聪明和求生欲感到惊讶,一下子把话挑明白了。她仍是神色自如,扯着嘴角很勉强地笑了笑,开始阴阳怪气:“庄相士这是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哪里敢给相士说什么?若是您回头跟谁提一嘴,我不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吗?”
庄相士明白穆晏清的担忧,立即道:“娘娘今日给我老婆子指条活路,我岂有胡说给自己掘坟的道理?只求娘娘指点迷津。”
火候差不多了,
穆晏清扶起将要跪下求她的庄相士,说:“您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看出来,这里的诡异之事,娘娘是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且皇后娘娘十分看重您,不问宫里的大人,而把您给找来。既然如此,相士只要给娘娘一个答复就是了,皇后娘娘没有不信您的,更不会找别人来验证真假。否则,别怪我做晚辈的没有提醒您,即便您如实禀报,可太子殿下的不安是千真万确的,与您当初给皇后娘娘的答复相悖,您觉得这事儿能善了吗?更何况,您是沈小姐带进宫的,若是因此还让皇后娘娘与多年的姐妹生了嫌隙,您该如何担待呀?”
穆晏清那双恳切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庄相士。这位声名甚好的老相士在京城也曾结识不少王公权贵,见得人的和见不得人的事情都遇到过,不需多少深思就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可这一回胡诌的对象的当今皇后,总要想一个没有后患的说辞。“那……还请娘娘再指点一二,我……民妇是该说摆设不好还是该说什么?”
穆晏清看得出来,这人阅人无数,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缺,自己不好显得早有准备,转了一圈假装思索片刻,说:“依我看,若是寻常摆设和什么檐牙回廊的问题,娘娘动个手指头就能拆了改了,可若是经此一改,殿下仍是没有好转,您以为如何?至于皇后娘娘会如何定夺,是否进行迁宫或是暂缓殿下的大事,娘娘和皇上自有定夺,不会有您的过错。”
庄相士立即就懂了:要往改动不了的地方去说!
两人回到殿中,庄相士忧心忡忡地一通编造,从东宫的格局摆布、宫殿设计,再到方位大小,通通给皇后分析一遍,也不管皇后有没有听懂。反正到最后,她只需皇后确认一件事情,就是最终定下来的那位姑娘的生辰八字,家族结构,都和东宫的格局相冲,是大凶之兆。
皇后觉得不可思议,可看了看一脸沉重和遗憾的穆晏清,冷静细想了一通,这相士的确头一回进来,此前丝毫不知这里的格局位置,确实无可厚非。忙了数日终于找出症结所在,皇后无力地长叹一声,说:“既如此,此事倒也不怪你。”
庄相士瑟瑟缩缩地避开秦佩英质疑的眼神,连忙退了出去。
这下子,殿中的几人都知道,太子的喜事一时半会是办不成了,难为皇后白高兴一场,就差昭告天下了,一时都不敢出声。
皇后沉思了一会儿,先是真切地看着穆晏清和秦佩英,说:“匆忙叫你们过来忙了这么久,也辛苦你们了,改日本宫再去永寿宫看望你们。”
穆晏清扯了一把欲言又止的秦佩英,看着眼前这位失落又无奈的母亲,一时泛起一股心酸,说:“能得娘娘的信任和看重,是我们的福气,娘娘还要注意身子才是,殿下们和公主都还年幼,都仰仗娘娘拿主意呢。”
“本宫明白你们的心意,”皇后点点头,也深知这件事要尽早下个决定,说:“事情症结既已清楚,就好解决了,本宫还要进去看看太子,你们先回去吧。”
穆晏清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最后的一场杀青戏关乎成败,可就看李璟辕的表现了。
这对向来以仁善闻名的楷模母子,也走到了相互试探的地步。穆晏清之前只知皇后对她和骁嫔都信任,但经过这件事情,她是阴差阳错地获得皇后明明白白的认可,也让太子暗暗欠了她一次。可是这样的大流量暗暗到手,穆晏清却迟迟没有当初那种高兴。
顾甯川在东宫外等了一个下午,一路静静地在跟在穆晏清身后一起回宫。
穆晏清沉默了一路,采莲好几次都想上去没话找话,都被顾甯川挡下来。
夜里的风还是有点闷。
“我这算不算‘又当又立’?挣了流量又觉得良心不安。”她靠着柱子发呆,像是自言自语道:
后头一直静默的两人只听懂了一句“良心不安”,顾甯川抿着淡淡的笑意,语气温和,说:“那敢问主子,是做了什么坏事?说出来,我们也好一同分解分解。”
“我……我不是撺掇了……”穆晏清想了想,回头嗔怪道:“你不是知道嘛?”
顾甯川耸耸肩,说:“若主子说的是太子殿下的事情,那我可不好认同。”
采莲并不知道,穆晏清和顾甯川有份参与了太子的什么事,这俩人近来是越来越多小秘密,她倒也不着急不好奇,识相地说:“主子晚膳也没吃多少,这会儿应该也饿了,我去给主子做点夜宵哈!”
“倒是难为采莲这么懂事,总给她这个不好好吃饭的主子做夜宵。”
穆晏清觉得这是在怪她,说:“你少扯开话题,我们采莲不过是嫌你总是说话奇奇怪怪的,不说明白,不想看见你罢了。”
“好,那我就给主子说明白,”顾甯川点着头,自然而然地在穆晏清身旁坐下,说:“主子教太子做的这些,可是说清楚如何做如何说的?”
“我是笨成这样的人吗?什么事情都说得一清二楚,一点潜台词都不留,那我的把柄可就多了。”
“嗯,主子的确向来谨慎谋算,那我再问,拒婚的决定,太子可是在您的怂恿下才有的?”
穆晏清叹了口气,说:“太子是什么人?我犯不着好端端去坏了他的好事。他要是没有这个念头,我能三言两语就把他说通了?”
顾甯川深以为然地继续点头,那双剑眉星目意味深长地盯着穆晏清。
只是这么好看的脸,任何别有意味的目光,都会带几分含情脉脉,能拉丝似的,至于拉的是铁丝还是蚕丝都不重要了。
穆晏清心里莫名有东西在咚咚起跳,扭过头去,嘀咕道:“你倒是说明白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靠我一己之力就能促成,太子他……”
太子自己不伸出一个巴掌,我又怎么能递出另一个巴掌达成战略合作呢?
“那主子想明白了没有?”顾甯川仿佛不知道自己的眼神能拉丝,又往前凑近了些。
穆晏清想明白了,说:“确实想通了一些,可是心里还是不太高兴。毕竟,上次帮骁嫔,是形势所迫,况且要对付的是毫无疑问的反派。可是这一次,我让一个完美的养成系小爱豆去撒谎了。”
顾甯川从各种的生僻词里理解了大意,“主子,宫里头讨生活,极容易陷入你死我活的局面。若是样样都如此良心不安,那不等那些‘反派’来害人,我们自己就容易先把自己折磨死。你一没有将人带入歧途,二没有谋财害命,有什么难受的?”
穆晏清端正了自己的戏份和人设,觉得心里舒坦了些,侧过头与他四目相对,说:“我们小川也会用‘反派’这个词了?可谓自学成才了。”
顾甯川会心一笑,“跟着主子多了,自然要多揣摩多学习,才能和主子言行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