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李煜玄前些日子亲自到学堂过问了皇二代们的功课,李璟辞都能答上来,皇帝很满意,提醒李璟辞,过年的那些仪式祭祀,他都要和其余的殿下们一起准备着。
穆晏清夸赞李璟辞的争气,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说皇帝会亲自过去突击检查,“那其他的殿下们都答得如何?”
李璟辞说:“太子殿下自然不必说,先生们都赞不绝口。三皇弟和四皇弟的对答,父皇似乎都不太满意,还斥责了几句,说他们的心思都没好好放在用功苦读上,净想些别的。”
秦佩英得意道:“自己心思不正,也该给皇上当众斥责。”
李璟檀近来春风得意,后宫人尽皆知,延禧宫多的是眼巴巴等着上去巴结的人,谁见了四殿下和敬贵妃不得远远就点头哈腰?
穆晏清心底却忽地一沉,李煜玄这不是捧杀么?
李璟辞走的时候,穆晏清寻了个借口一直送到宫门外,又迟迟开不了口提醒他。这可怜少年大概还以为,他是靠自己的努力才争取的这一切。
“穆娘娘可是有话要与我说?”李璟辞察言观色,甚至有几分期待,“娘娘有话不妨直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的。”
穆晏清稍稍弯下腰,与李璟辞平视着,说:“殿下回宫才短短几个月,如今已经能与诸位殿下并肩而立,我很开心,殿下如今一定也是。”
李璟辞点点头,眼中的兴奋和冲劲无处掩藏,“父皇还说,年后春猎也等着我们兄弟之间一较高下。父皇还当众夸我,说我的功夫有骁娘娘和顾公公指点过,一定……”
看着穆晏清愈加沉重的脸色,李璟辞忽地说不下去了,沉思一会儿,问:“娘娘可是觉得我太招摇了?”
穆晏清转念一想,不愿意让李璟辞此刻就明白,他爹的赞赏并非真心实意,“殿下有上进之心,这算不得招摇。但宫中的孩子多,殿下心中明白,他们在宫中都是万千宠爱地长大的,殿下回宫才短短数月,就得皇上屡屡赞赏,这也许是别的的殿下日夜苦读都得不到的。”
不必明说,李璟辞也知道那位“殿下”是谁。他细想想回宫以来的几个月,事事都用心做到最好,李璟檀对他冷嘲热讽的时候,他都耐住性子不去计较,也正因为他的不计较,反显得经不得嘲笑的李璟恒更小气。
“殿下,我说这些,不是要殿下事事退后一步,保持一颗上进努力的心绝不会有错。但殿下在宫中势单力薄,得失其实皆在皇上一念之间,此时过于冒尖引人妒忌,对殿下而言可没有好处。殿下聪明,一定明白我说的意思。”
穆晏清心中也在纠结着,帮那个心机渣男维护他在儿子心中的地位,太考验台词了。李璟辞没有背景,但别的皇二代们都有个受宠爱的亲娘,随便一个在皇帝耳旁造个谣,就够李璟辞受的。
李璟辞略失意地低下头,似乎正细细思考着穆晏清说的那些,片刻后仿佛意志坚定般抬起头,“谢谢穆娘娘的指点,锋芒毕露会让自己过早地暴露在明争暗斗中,我知道怎么做。”
穆晏清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李璟辞像是懂了,又像是一下子领悟得太多。
“穆娘娘,这宫里除了你,大概再没有旁人会与我说这样真心实意的话,就连我身边的嬷嬷都叫我再用功些,风头盖过三皇弟和四皇弟才好,这样我们的日子就会更好过,想要什么都有。”李璟辞平静地说,“可若要事事顺心如意,还得先学会避开瞩目才是。”
李璟辞郑重地告辞,临走时又恢复了兴高采烈的模样,期待着过了除夕和初一,
他会立马过来永寿宫拜年。
吹到脸上的风不知不觉间就夹带一点飘雪,穆晏清没去在意肩上的雪花,一直望着李璟辞渐行渐远。这位二殿下的剧情线,注定不会容易,甚至还会比其他的殿下们更早学会明争暗斗。
那里面就有她穆晏清的指导在。
天上的飘雪忽而就像避开了她似的,只落到眼前。那股熟悉又安心的气息,悄然无声地萦绕在身后代替了风雪。
“你可偷听了好一会儿的墙角都不出来,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和他说这些?”
顾甯川一手撑着伞,顺着穆晏清的目光看过去远方,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你不与他说,他要在宫里活下来,迟早也要自己学会的。可那个时候,他先看清的就不是明争暗斗,而是亲生父亲的模样。”
穆晏清转过身,“你也察觉皇上是刻意而为之,对不对?”
顾甯川近来见李璟辞比穆晏清见李璟辞还要多,当然听了更多李煜玄对儿子的赞赏,“所以,你情愿如今就提点他几句,也不想他来日看清了这些反而一蹶不振。”
“四殿下和敬贵妃眼看着如日中天,风头极盛,连带着苏答应也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穆晏清转身往宫里走,“由得他们自己做宫里的顶流最好,谁也别在这种时候去瓜分他们的流量。”
这样才好一并发作。
顾甯川不是第一次听到“顶流”这样的词,心里也估摸出个大概的意思,“林贵人默默熬了这些日子的苦头,来日复宠定会对永寿宫感恩戴德。”
穆晏清头也不回,一步一步慢慢踩在薄雪上,语气故意冷了几分,说:“你如今懂得体察人心了,猜到林贵人会如何,怎么没猜到自己应该怎么样?”
顾甯川立即察觉到语气不对劲,想起来今日的事情,迈开大步就跨到穆晏清面前堵着去路,刻意地郑重谢道:“谢常在赏赐之恩。”
穆晏清期待着后文,结果只看到顾甯川写着“我说完了”的俊美面容。
“说完了?”
顾甯川只一怔,抬起头时,颀长的身影几乎整个罩住了穆晏清,真诚地不懂,“还有事情要交代吗?”
穆晏清想,没什么要说的了吗?也是,他还能说什么,还需要说什么?
“没有了。”穆晏清没好气地绕开了顾甯川。
背后举着伞快步跟上来的人正低头偷笑,却见穆晏清忽地又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问他:“林贵人那边,可交代好了?”
“可是主子,此事是骁嫔去办的。”顾甯川不假思索道。
穆晏清如梦初醒,骁嫔肯定是让岳兰去交代的,顾小川这个时候怎还好去找岳兰呢?罢了,还是自己去问。
到了除夕家宴的前两日,皇后特意过问了各宫的备置如何,顺带又赏了一轮恩典。
“后日便是除夕,明日大家就不必过来请安了,各自预备着除夕夜的家宴就好。”皇后双手抚着手炉,比往日更随和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为难起来。
穆晏清虽是坐在嫔妃之列的最末端,眼尖地瞧见了皇后的“笑容消失术”,大声问道:“皇后娘娘可是身子不适?怎的脸色看着不好?”
姚既云抬头一看,心疼道:“琐事繁多,皇后娘娘一心操劳,定是累坏了,如有需要臣妾等分忧解劳的,还望娘娘不要见外。”
皇后欣慰笑了笑,说:“后宫事情再多,还有敬贵妃如此得力帮衬着,本宫还可借机偷个懒。只是念起除夕家宴一事,到底是一家人的团圆佳节,本宫想,林贵人还在闭门思过中,这些赏赐送过去,也不知能不能宽慰她一二。”
易桂华起身道:“娘娘放心,过年的赏赐,臣妾一定让人安排妥当,不出差错。”
穆晏清故意瞥了一眼坐在正对面的苏颜,见她一脸春风得意还带点不屑的模样,心道正好,起身道:“皇后娘娘既然心有牵挂,臣妾斗胆想,再好的赏赐,林贵人也只能独自观赏。能否趁着如此喜庆,赏贵人一个恩典,让她出来一起团聚呢?”
皇后果真在考虑这一道提议,却略有为难地看了看易桂华和苏颜。
易桂华偏是装作看不见,只轻咳一声,苏颜便会意,委屈地看着穆晏清说:“臣妾是真羡慕林贵人,一人犯错,却还有皇后娘娘和穆常在时常惦记着,还有人为她求一个破例的格外恩赏。不像臣妾,初来宫中无依无靠的,住得偏远不得姐姐们的教导,还好有皇上垂怜……”
“行了知道你得皇上宠爱,”晔妃一看苏颜那委屈的模样,就忍不住出言打断,“你何必回回都要提一次?言多必失的道理今日就教与苏答应,那可不仅是‘过失’,还可以是‘失去’。”
易桂华说:“苏答应还是新人,年轻不懂事,晔妃何必与她较真呢?”
“都当几个月的小主子了,还不懂事?敬贵妃,苏答应身边的嬷嬷们到现在都还没叫她点规矩吗?”晔妃不依不饶,说:“她不懂事,但罚过打过的人可不少呢。”
“有错当罚,有功论赏,不论主子还是奴才皆是如此,岂能因为她是个新人就罚不得奴才呢?”易桂华一语双关,转而看向皇后,说:“同样,总不能因为自己当了主子,犯了错就总想着刻意格外开恩,您说是吗,皇后娘娘?”
皇后只苦笑了笑,“自然是这个道理。”
易桂华的双手一直拥在白得发亮的狐皮袖套中,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其余的妃嫔,说:“娘娘放心,林贵人的东西,还有娘娘和众姐妹的心意,臣妾作为协理六宫的贵妃,一定会给林贵人带到。”
第85章 雪夜(二)
出了景仁宫,苏颜时不时回头看着给林贵人那份赏赐,心中正忖度着回去如何安置。
易桂华罩着宽大的海棠红大氅,懒得回头看一眼,都能知道苏颜心里惦记着什么,“苏妹妹近来真是贵人事多,本宫可没少听到你的事情。”
“那不还是仰仗贵妃娘娘的照拂。”苏颜回过神来,乖顺地答道。
“蠢货,”易桂华忍无可忍,回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还没明白过来,自己近来太招摇了吗?”
苏颜才明白过来易桂华的警告,面对她忽而阴沉的眼色,一时语塞,说:“我……嫔妾只是责罚了几个不懂事的人,不曾想……还……还惊动了贵妃娘娘。”
“本宫能知道的事情,她们也会知道,你还是懂事些,别真的仗着宠幸就目中无人。”易桂华不经意地看了看一直没出声的温映池,忽而觉得还是懂事的省心多了,但太懂事的人就未必让人全然放心,“外人面前本宫自会帮着你,可你若继续不知收敛,来日总有本宫护不住你的时候。”
苏颜忽而觉得这一刻的易桂华,少有的阴狠,与云兴湖那一次几近一样,答话时连声音都战栗着,“是,谨记娘娘教导。”
身旁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地经过,无一不是远远看见这一队仪仗就开始退避,温映池待走到人少些的地方,便缓和道:“苏妹妹不要自责,贵妃娘娘协理六宫,要想的要做的远不是你我可以明白的,娘娘也是真心位妹妹好,盼着妹妹前程无量,才会与你说这些。”
苏颜偷偷看着易桂华的神色,见她听了这番话,脸色果真缓和了几分,“谢娴嫔姐姐开导,贵妃娘娘的苦心,我自然是不敢忘的。”
眼看着离延禧宫越来越近,易桂华适才又没给苏颜什么好脸色,闻铃看着林贵人的东西,开始为难起来。
先前的年节赏赐,易桂华都是将林贵人的那一份顺手给了苏颜,可这一次,闻铃不敢揣摩送去秋霞苑,心中料到这一回也许和之前不一样,小
心地问道:“主子,林贵人这些东西,可要送过去?”
易桂华回头看了看,心中犹豫了几分,冷冷地“嗯”了一声,接着道:“年节事多,还是给了她吧,免得节外生枝。”
苏颜眼尖地看出来,那都是她一个答应得不到的赏赐,这一回却真真轮不到她了,不免失落地低下头,也不敢张嘴去要。
闻铃低声应了,正要带着人走,却听温映池叹息了一声。
易桂华凝神问:“你在叹什么?”
温映池惋惜道:“嫔妾只是可惜了,娘娘的宅心仁厚,还有这么好的东西,如此便宜了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易桂华说:“先前克扣她不少东西了,听闻她的宫女还想请太医进去把平安脉。本宫料想,她苦头也吃够了,如今也知道宫里该向着谁,就这点东西还是给了她吧,省得生事。”
“娘娘顾全大局,既想了自己也想了旁人,可娘娘也要知道,后宫上下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娘娘。娘娘今日的一时仁慈,叫旁人看了只会觉得娘娘在作退步。且看今早就知道了,只是一个闭门思过,皇后一旦开了口,就还会人迫不及待要找机会压了娘娘的威势,轻纵真正的有错之人。”
苏颜也凑近些,学着温映池那样不紧不慢的从容,说:“正是这个理,宫里都忙着过年,没人管得上一个闭门思过的贵人,咱们派人盯紧些,不让她生事就是了。若皇后只是提了一嘴,贵妃娘娘就去恩待林贵人,别人会如何想?”
温映池心思细,易桂华是知道的,乍然听苏颜也说出几句有脑子的话,不免赞赏地看着她,说:“你倒是学得快,难为你事事都替本宫想得周全。罢了,这些玩意儿,你都拿去吧。派人看紧了,别让不懂事的人进出,传些不好听的东西。”
待易桂华走远了,那抹让人心惊的大氅也随之消食,苏颜才松了一口气,对娴嫔感激不尽,“多亏娴嫔娘娘指点着,我才不至于在贵妃娘娘面前犯错。这些东西,娘娘不如先挑了喜欢的去,妹妹我只当借来感激娘娘了。”
温映池懒得看一眼,里面的东西,她才生了李斓昭的时候就获十倍之多。
“你我同是姐妹,何必客气?贵妃娘娘琐事繁多,自然对妹妹寄予厚望,才会谨慎些,妹妹别气馁。”温映池伸出手握着苏颜,一阵凉意霎时传来,心疼道:“妹妹如今盛宠在手,怎的连个手炉都没有及时换上?”
温映池心里清楚,苏颜到底位分低,出门带着的人也不多,哪来得及又伺候她左右,又及时换上这些东西?
苏颜一听就难为情地将手缩了回去,说:“底下的人做事不当心,让姐姐见笑了,回去我就教训教训。”
温映池笑得犹如雪中绽放的梅花,清冷又柔美,抬手指了指那一盒子的珠钗金簪,说:“妹妹年轻貌美又得圣心,此时不是妄自菲薄的时候。除夕家宴可要好好好打扮,这些东西,既然原主人配不上,妹妹就要好好利用起来,众姐妹坐在一起,妹妹定是大放异彩的那位。”
苏颜得了指点,忙不迭地要回去试一试这些东西,边走边指责身边的宫女,做事不利索不用心。
温映池拖着梅红色的长裙缓步穿梭在雪地中,肤色胜雪,听了宫女的回报,仍是姿态冷淡,说:“装成了二殿下的侍从一起出宫了?可打探到二殿下的人是要出去做什么?”
宫女说:“听说二殿下的人是出去采买些民间的小玩意儿,用来解闷的,皇上近来疼爱他,也没有在意这些小事。”
“算了,不必再盯着,顾公公为人警惕,发现了咱们可不好。”温映池低声嘱咐着,又问:“林贵人要找太医,敬贵妃的人不让传,骁嫔也没帮上忙吗?”
宫女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说:“照理是知道的,照骁嫔的性子,若真要去闹大了,肯定能请的,可偏偏永寿宫一直没有动静。可能知道了林贵人的风寒并不严重吧,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温映池轻蔑地笑道:“若只是一个林贵人,永寿宫和储秀宫不去管反而正常,可如今这扯上了敬贵妃和苏颜,穆晏清绝不是乐于少一事的人。”
“那……主子以为如何?”
温映池抬头随手拨开了眼前的灯笼流苏,“这都过年了,事情才好热闹些。”
自二十九开始,后宫的人来人往就一直没停过,穆晏清自然可以躲了一些仪式,只需要跟着骁嫔去景仁宫请安,晚上再炫个年夜饭就好。她起初心里不禁起了一点期待,不知道这里正儿八经的大场面,比起剧组那些搭建了几日的场景,哪边更胜一筹?
谁知道,宫里一直忙个不停,夜里没睡多久又被拉起来做准备。穆晏清由着荣姑姑和采莲摆弄妆造,心里早就怨声载道,这可比从前蹲在一边等拍摄还要难熬多了,那会儿好歹能打个瞌睡,如今哪敢搭上了命去打瞌睡?
妆造完成后,穆晏清在等动身出发的间隙,还想抓紧时间眯眼补个觉,奈何此时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她正忍着饥饿,忽而听见门打开了,还以为是采莲进来,有气无力地说:“丫头,我也知道嫔妃的专业素养,现在是不能吃东西了,你就看看厨房还有没有什么昨夜剩的,好歹先让我啃两口……”
话还未完,一摞纸包点心骤然出现在眼前左右摇晃,那层纸还透着油,香气扑鼻。
穆晏清险些以为是幻觉,目瞪口呆地一把抓住了,感觉到里头的温热才敢相信这不是做梦。她猛地抬头一看,身后果然是顾甯川得意洋洋的笑容。
顾甯川怕她一起身就容易撞过来,乱了今日的头发和衣裳,便往后退了一步,笑容中带着温和与一丝意气风发,“这是昨日出宫买好的,我知道你喜欢,就将这些最出名的糕点每样都买了。你都尝尝看,有喜欢的,我下回出宫去再给你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