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有个别的词没听懂,也不影响魏姑姑领了这一份夸奖,她笑得似不经意,说:“小主说笑了,只要是后宫之地,景仁宫想知道的事情,没有问不出来的。小主方才想查清宫外之人是谁 ,倒是提醒了奴婢,除了外人,只怕景仁宫中的人也需细查一番,就怕真有吃里扒外的、。”
魏姑姑的目光如猎物的鹰,若想得手,有的是利爪。穆晏清忽然起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寒意,她还是小觑了中宫的势力,皇后如何悲悯善良,到底是六宫之主,稳稳当当做了这么些年没动摇过,身边的人怎么可能吃素的?
皇后神色稍缓和些,说:“还是你稳得住,想得如此仔细。我自会照你说的做,至于延禧宫那边……还得辛苦你去想法子了,需要什么帮助你尽管过来知会我。后宫这么多人,我……我可只有信你的法子了。”
穆晏清将一旁搁置的暖炉递到皇后手中,往皇后跟前挪近了些,说:“娘娘安心养病,与殿下公主们演好这一出。娘娘放宽心,务必照顾好自身,尽快好起来才可应对万变。事情既已发生,再差又能如何呢?我们一起想法子解决,永寿宫与娘娘一条心。任她如何闹下去,娘娘依旧是中宫之主,是太子的母亲,这是容不得质疑的。”
皇后如梦初醒,仿佛放下了不少担子,这才长舒一口气,挺了挺腰背,吩咐魏姑姑:“找个伶俐的人早些出宫等着,天一亮就接公主回来,就说是本宫身子不适,想见她。”
两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都会在过年时出宫到皇亲国戚的府上玩几日,宫外规矩少,玩伴多,一来二去,出宫玩就成了五公主李斓瑄一年中最期待的事情。
“娘娘,公主年幼,只怕贸然接回宫也……”穆晏清一时想不明白,找一个娇生惯养的回来有啥用,装病要闹大好歹找个有用的。
魏姑姑端来一碗参汤,仔细喂着皇后,神色这才终于松弛一些,说:“娘娘找公主回来,自然不是指望能照顾些什么。只是公主提前被接回宫,太子殿下作为长兄,自然会知道此事。”
余下的话自不必明说,轮到穆晏清如梦初醒,心照不宣,若是直接去请太子就显得做娘的兴师动众了,谁让她儿子是当今太子,要把人叫来还得拐个弯。
穆晏清推算着人设,亏得李璟辕和皇后如出一辙,是个善良正直的,若是那个没有路人缘且时常被喷的李璟恒,怕是得押回来,这戏才能做下去。
穆晏清拖着几百件心事和主意走出景仁宫,抬头见明月高挂,才发现这一趟已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深宫大院顿时沉寂下来,得亏是皇后的宫中出来,还算灯火通明,可今日没带采莲和小川,而且为防惊动太多人,也想自己静一静,穆晏清走的时候还不让皇后的人送,如今才觉得后悔。
幸而这股后悔才泛上心头没一会儿,采莲就提着过年做的灯笼候在前头。
这场面,穆晏清觉着亲切,如释重负,连肩都塌下来了,向着采莲撒娇道:“好采莲还好你来了。”
采莲蹭蹭小跑上来,自上而下打量一遍主子,嗯没受伤没缺胳膊少腿,这才松一口气,说:“主子怎的这副模样?可吓着奴婢了。”
穆晏清心里压着这些事情,顺手挽着采莲说:“这下咱们可有得忙了。皇后宫里出了事情,回去找秦姐姐再细说。”
“主子说得对,骁嫔娘娘还是觉着不安,在等着您呢。小川已经回来了,知道主子一个人来景仁宫,就和主子想一块儿去了。他想出来接又怕扎眼,就让奴婢在这里等着。”
知道有个顾甯川回来了而且还在等,穆晏清心里一下踏实多了。果然,顾甯川就等在永寿宫门口,穆晏清心头一暖,寒凉的夜色掩不住他一身英姿,那人只一眼就确定自己安全无恙,背在身后的手松下来,会心一笑。
穆晏清加快脚步上前,迫不及待地认真探索着那双眼睛,平日多是逆来顺受的掩饰,偶尔只在她面前才透出几分意气风发,不知今日可会有难过和仇恨。
顾甯川任由探索,眼神没有动摇分毫,轻声说:“一切安好,你放心。”
那灼灼目光洒在穆晏清的脸上,她没有看到原先担心的东西,只看到自己。
永寿宫灯火通明,正殿外的人都被支开站远了,穆晏清才将今夜知道的事情一一细说。皇后对永寿宫放心,既然有的事情需要到宫外,那自然要有秦家的一份力。
秦佩英乍一听是气得坐不住,替皇后不值,几乎要提刀去秋霞苑,片刻后又失落地倚靠下来。
穆晏清不想替渣男说半句好话,只想让好姐妹赶紧清醒,说:“姐姐早知如此,就算不是沈莲,那只会是下一个苏颜,下下一个苏颜。”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
第1回 了,“秦佩英轻叹,“从前我还怨他,如今再有,我便看透了。只是苦了皇后娘娘,怎可如此被欺负到头上。”
一回生二回熟,穆晏清了解骁嫔这样人设,即便为儿女情长困扰一时,多经历几次渣男的处处留情,就会清醒过来,李煜玄没想管住自己,自然就加快了秦佩英人间清醒的进度条。
“姐姐既然知晓如今要如何帮皇后拖些时日,就劳烦姐姐了。”
“如果区区一个沈莲用这样的龌龊手段就能得逞,往后岂不是人人都想效仿?我大蔚的世家风气,不能让奸人所污。”
过了两日,李璟辞才到永寿宫门口就碰上岳兰,岳兰机敏,那大嗓门就立马让穆晏清听到了,她正在和秦佩英说话。
“殿下怎的这时候过来了,也不担心师傅们责备?”秦佩英如长姐般亲厚迎客。
李璟辞说:“我本应随太子殿下走一趟的,可殿下自昨日起就没有过来学堂了,只吩咐人过来说给皇后娘娘侍疾,无暇分神。皇后娘娘一病就好几日,五公主和三殿下也没有过来,听说一直在景仁宫寸步不离。这两日就……就四殿下和六公主在。我去过景仁宫,想看看娘娘如何了,只是到了门口就没能进去。”
穆晏清想,太子不去,李璟辞怎么也跟着没去呢,说:“四殿下才忙完过年就在日日苦读,殿下的孝心,皇后娘娘知道的,也当勤勉才是。”
李璟辞有点为难,说:“我……我和他们话不投机,皇兄没去,我也就不想去了。”
按二皇子往日的言行,李璟檀和李斓瑄说的话不好听,他都习以为常,是没放在心上的,今天却躲开了?穆晏清问:“他们都说些什么,殿下如此避开?”
李璟辞说:“这话我只跟二位娘娘说,四殿下一直说他将要立妃,作为本朝第一位立妃的皇子,他是要为朝廷效力、为父皇分忧的,更不应懈怠。”
这样的话,穆晏清和秦佩英都听得一愣,李璟檀也未免太大胆了些。由此想来,易桂华肯定一直在说,儿子才会被教得张口就来。李璟辞避开这样的圈子,站队太子,倒是很明智的。
“我也试探过,他一点没透露是哪家的人。”李璟辞机敏,已经料到穆晏清可能想问下去的,就自顾自地说了。
看来李璟檀也没蠢得可以,把易桂华天天夸他的词语听进去了,不该说仍是一字不漏。
“小川哥哥今日不在么我还想着今日空闲,过来找他过几招呢。”李璟辞坐了好一会儿,时不时东张西望的,原来是在找顾甯川。
秦佩英愣住,扯着嘴角勉强一笑,说:“殿下慎言,小川只是永寿宫的一个下人,即便与殿下投缘熟络,也担不起皇子的一声哥哥。”
穆晏清这才意识到这个事情,抬眼一看,许是在宫里时间长,皇二代的照料跟上来了,李璟辞的个子窜得很快,掐指一算,今年都十七了,在宫中除了太子,也就只有顾甯川像个大哥哥一样与他相处。奈何是个出身不好的皇子,否则这议亲的事情,怎么数都不会让李璟檀先作威作福啊。
“年节忙碌,小川刚好办事去了,殿下来得不巧。等他回来,我立马告诉他,殿下在惦记着。”穆晏清说。
李璟辞过来说的几句很关键,穆晏清还在等顾甯川和秦家的消息,起码现如今可以知道,皇后的病殃及太子,李煜玄今日就过去景仁宫探视,风向就开始偏向皇后了。
第90章 如果
饶是永寿宫多的是功夫好的人,顾甯川还是放心不下旁人,这两日都混成普通的扫地送物的太监,本想去延禧宫周围走动走动,哪怕看到个什么生面孔也好,结果今日却比昨日更早回来。
穆晏清看他一脸无语的模样,肯定没什么收获,怕是有什么异样,“怎么了?让敬贵妃认出来了?”
顾甯川摇头,说:“我也尽力去打听过,延禧宫这几日尤其平静,只怕是早有防备。”
“她这战力,我们可不好对付了,还得看魏姑姑那边能不能问出些什么。那,还有什么不对劲?”穆晏清还没听到最关键的,仍是皱眉盯着顾甯川。
“贵妃没认出我,但是娴嫔知道了,绕着弯儿让我离开,别再靠近延禧宫了。我也是这样才知道,原来敬贵妃这些日子都让人跟着她。”
穆晏清放心下来,还好遇上的是娴嫔,自不会害了顾甯川。难怪过年至今,温映池都没有带七公主过来,可是娴嫔和敬贵妃是一个战队的,敬贵妃为什么盯得这么紧?
当下顾不了温映池,魏姑姑不愧是中宫的一把手,还真能将铁桶般的延禧宫挖出些东西来。原来易桂华看中的是大理寺少卿林家,而一直在中间传话的,林夫人那位好姐妹,就是户部侍郎张大人家的。魏姑姑后来翻回名册,林张二位夫人果真是同一日入景仁宫拜见。
“难怪能从景仁宫把人带出去,奴婢想来都觉得后怕,幸好娘娘没无恙。”魏姑姑趁夜亲自来了永寿宫,毫不掩饰生气与担忧,递上皇后带来的东西,“娘娘交代,这些小物件不显眼,但依张夫人之细心,必能认出是中宫的东西,烦请骁嫔娘娘去安排。”
“姑姑,娘娘近日可好些了?”
魏姑姑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些,瞥一眼周围,看秦佩英的人都没挨近,低声说:“太医日日都来,娘娘只要愿意,自然可以得万般照拂。只是如今还不是应该大有起色的时候,娘娘即便对着太子殿下,都一直在装病。皇上知道太子殿下和娘娘近来不来,难免心急,日日都派人过问。秋霞苑那边,奴婢照着娘娘和小主的吩咐送了东西过去,沈姑娘心满意足,自然是安心等着出头之日了。”
穆晏清说:“难为姑姑处处奔波,晏清尽力一试,希望能帮到娘娘。”
“感谢的话,该是奴婢对小主说,若非穆常在提点奴婢,奴婢也未察觉宫里竟出了如此胆大之人,收了区区几分好处就忘了皇后娘娘往日的恩典。这样的人,奴婢是断不能留在宫中的。”
穆晏清不敢想,只怕那人已经和当日替林贵人出头的蓉儿一样,没下场。
秦佩英才想着如何去安排,不妨姚既云突然来了永寿宫,正好碰上岳兰捧着东西,问:“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到今日还要送东西出宫?”
穆晏清灵光一闪,若能多一把公关力量添进来也是好事,只说:“正好想着要与娘娘说呢,皇后娘娘近日病着,其实就因为原先为太子殿下看好的人,怕是要给人截走了。娘娘不愿张扬,想为太子筹谋一二是情理之中,只好托骁嫔姐姐送上些东西问候几句。”
姚既云来气,说:“太子殿下不急着婚事,怎么延禧宫还敢出手?如此不把皇后放眼里,该禀明皇上才是。”
“娘娘稍安勿躁,”穆晏清拽着人就往正殿走,心里暗暗感慨好个恋爱脑,心里眼里都啥事都只想着皇上皇上的,什么谋划也顾不上。“没有任何旨意,本来就并非板上钉钉的事情,皇上近来忙得很,又忧心皇后的身体,没必要将这点小事的事情告到皇上面前。”
“这些东西是要送出去吧?何不交予本宫去做,来日好让皇上知道,本宫与皇后是一条心的。”
正中下怀。穆晏清忙把东西递过去,只告知要送去张府,嘱咐道:“娘娘交代好出宫的人,可不要明着张扬是皇后娘娘的东西,他们一看自会明白。”
姚既云不想耽误,茶都没有耐心喝几口就走了。
可事情原来不全是穆晏清猜想的那样,顾甯川等到人都散了才说:“你大概以为晔妃是得了对付延禧宫的机会,才马不停蹄地走了。”
穆晏清疑惑,难道不是么?
顾甯川颇感唏嘘,定睛看着穆晏清,接着说:“姚家失势已久,如今的日子全靠她拼力撑着,这岂是长久之计?奈何晔妃的几个兄弟都不争气,祖父又已经告老还乡避世。堂堂帝师之家到了如今,竟只能指望晔妃一人。”
穆晏清说:“我方才只突然想到,秦姐姐家里是武将,与文官来往恐有不便。没想到阴差阳错送了晔妃提一把娘家的机会,没想到姚家竟到了如此地步……”
她当然记得,自己如今能站在这里,正是因为姚家那些个口不择言的官二代。难为姚既云夹在娘家和皇帝中间,许多事情被蒙在鼓里,还得勉力维持。
穆晏清的料想没错,易桂华在宫里气得摔东西的事情传到永寿宫时,姚既云也刚好过来。
她喜上眉梢,日渐红润的脸颊笑起来如窗外的春意般清丽,正取笑杨贵人迫不及待又偷鸡摸狗地去递消息的模样。
“谁让她一直吃里爬外,如今也让本宫尝到一丝与她耍心眼的滋味。”姚既云还沉浸在演戏的乐趣中,说:“一向光明磊落,没想到计谋得逞原来这般让人高兴。”
何止是坏了易桂华好事这一层,还能间接让自己兄弟为皇后效力出门走动。穆晏清鲜少见姚既云这样高兴,可见这一计于她而言,可谓一举多得。
“听闻太子殿下仍在景仁宫,寸步不离。不知皇上现在如何想,娘娘可有去看看?”穆晏清和姚既云说着,又瞧一眼秦佩英,却见她今日好像有几分闷着,没有接姚既云话。
姚既云想了想,不免失落,说:“自宫宴那一晚,本宫再没有见过皇上了。秋霞苑如今又靠近不得,皇上应该在为皇后忧心,想来正缺解乏的人呢。”
她越想越高兴,终于有一个去见思念之人的空档,才刚坐下就要走,得意道:“若皇上惦记秋霞苑的琵琶好听,本宫又何曾逊色过。”
穆晏清支走姚既云,却也看着她衣裳上扬起的金丝绣孔雀出神,在满园的春光下像要起舞,追寻枝头的春花飞去,恰如穆晏清醒来第一次见到的人,那样恃才而骄。可姚既云所有的骄傲都是奔着皇帝而去。
回到正殿,秦佩英还是看着略有失神,穆晏清以为可以问出点什么,秦佩英却只是淡淡答了一句:“无碍,想了也是无用,都是小女子心思罢了,容我想通了便好。”
“会不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让秦姐姐不高兴了?”穆晏清后来将问题扔给了顾甯川。
顾甯川先是讶异一瞬,笑道:“你这么聪明都没想到,我又怎知你的计谋里于骁嫔有何不妥?”
“恋爱脑吧好像也治得差不多了呀,秦姐姐与这深宫中的其他女子不太一样,多了几分人间清醒。那这是怎么了?”穆晏清如今拿秦佩英当亲闺蜜,不依不饶地问下去。
顾甯川没理会那些生僻词,只低头耐心看着她苦思冥想。
穆晏清可熟悉这个表情,瞪
着他说:“你知道为何,那还不快说!”
顾甯川干脆也坐到石阶上,与她并肩,说:“你在这里看了一晚上的月亮,怎的才想起问我啊。我昨日与她耍枪耍剑的时候就发现,她总看着那些东西出神,心不在焉地,好像想从上面找到一些什么。”
秦佩英当时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难道这一生都只能与这些深宫女子勾心斗角度日吗?”
穆晏清沉默,回顾了秦佩英的人设,这女中豪杰般的人物,只因抱打不平再加上自己的推波助澜,她才踏进乱局里面去算计别人。可夜深人静时看清了今日种种,较之过往可与男子并肩而战也不输分毫的时光,怎么会不失落呢?
“那你怎么看我?”
顾甯川问,“看你?骁嫔如今的失落与你何干?”
“你明知故问,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成了乱局里的人。小川,我近来总觉得,我这样将剧情线设计来设计去的,害了不少无辜的人。”穆晏清终于将心里挤压已久的那口气全盘给了顾甯川。
只见顾甯川提起她铺在石阶上的衣摆,悄悄挨近了一点,说:“可你忘了,本身你就是被设计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成了后宫小主、晋了常在、被敬贵妃和晔妃盯上、几次遇险,这里的每一件,难道都是你乐意的么?晏清,这是个吃人的地方,没有随遇而安,只有坐以待毙。”
穆晏清联动了过往在剧组听回来的八卦,被黑的被买通稿的被抢资源的瓜天天都数不过来,既已入局,谁又是乐意招惹这些的?可秦佩英、蓉儿、当日在辛者库的余公公……这些面孔到底是因为她才陷入深渊,连命都丢了。
“如果我还是从前那样,日子苦一些就算了,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穆晏清在想,最起码,命可以留住,秦佩英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女子,林贵人即使不受宠,蓉儿还不至于丢了性命,甚至坐在面前的顾甯川,也不必为她吃这些苦头,冒这么多风险。
她只听到顾甯川似乎凝思了片刻,说:“那……倘若有机会离开这里,你会走吗?”
穆晏清侧过头看他,顾甯川也在垂眸凝视着她,夜色迷离中,那深邃的眉目好像变得深沉且遥远,不知是在回首过往,还是遥望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