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都来就太容易惊动人了。小川,你等我走远些再跟上来,别让娴嫔的人知道就行。”
宫女将穆晏清带到御花园一处临水的亭子,这偏角落的地方既没有人注意,周边也有利于遮蔽的草树。穆晏清迅速打量了这一带,真是个适合说秘密的好地方。
温映池披着湖蓝色的狐皮氅衣,头上的琉璃钗在月夜中泛着若隐若现的光,远远看过去,即便经过的侍卫知道这里有人,也能辨认出是个身份尊贵的女子,轻易不敢靠近。
“细细想来,本宫好些日子没见到妹妹了,怪本宫这个做母亲的照顾不好,才让昭儿一直受罪,疏远了宫中的姐妹。”
穆晏清见她眼下还有淡淡的青紫,却懒得跟她继续来回这些废话台词,说:“娘娘近来疲累,既然深夜找我这么急,必不是为了听我几句安慰的。娘娘约在此处,既然不想敬贵妃知道我来赴约,一定比我更明白此事的紧迫性。”
温映池不禁钦佩一笑,转过身去淡漠地看着一片黯淡的御花园,说:“敬贵妃的人,要摆脱一时半刻,我的确要费些心思。妹妹的聪明更胜从前了,看来,此事寻妹妹助我,定能成事。我猜一下,他应该也在这里候着吧?”
原来这是个碟中谍,温映池和易桂华不是一条心的,而且易桂华已经怀疑这件事了。穆晏清消化了这个剧情,这个时候做些无用的否认只是浪费时间。“深宫之中防不胜防,娘娘知道约在此处稳妥,我也要为自己的稳妥作打算。”
“无妨,此事若要成,也需要他。”温映池眼中的柔情全无,眉目间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厉色,接着道:“沈莲死在苏颜面前,吓得她日渐疯癫,口不择言,太医连日的诊治都没有起色。敬贵妃容不下她,皇后经沈莲一死自然不想强留这个人,约摸就是这一两日要将苏颜打发去冷宫。敬贵妃应该会趁冷宫中无人过问,找机会下死手。苏颜要保下来,日后可能大有用处,你可愿助我?”
穆晏清此刻感谢自己的消化台词的能力,温映池一连串的台词出来,她很快就做好了阅读理解,说:“苏颜知道敬贵妃的什么把柄?”
知道她心思玲珑,但反应能如此快,温映池还是惊讶了一瞬,说:“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还不能与你说。此时知道这些,对你和甯川只有害处。”
穆晏清心里闪过好几个被关在小黑屋里的镜头,不得不承认甚至赞许温映池有想到这一层。温映池是不声不响地杀人于无形中的反派小白兔,穆晏清很难去确定,这么一张柔情似水的脸庞后面到底藏了什么。她冒着送命的风险想把人保住,那苏颜定是来日一招绊倒易桂华的关键。可后宫中能帮忙办成这件事的可不只有她穆晏清啊。
“敬贵妃与永寿宫不睦,娘娘找我出手并不奇怪。可后宫之中有的是比我更好行事的人。娘娘为何如此笃定找我过来?”
温映池道:“沈莲的事情,是我告知太后。”
穆晏清语塞,连一直在琢磨剧情衔接的思路都断开了。这个改变了局势的人竟然是她。
“敬贵妃实在厉害,你们几人联手都不能阻挡分毫,反而让皇上对秋霞苑更念念不忘。沈莲的用处在于重重打击皇后,于敬贵妃而言更是如虎添翼,所以,这个人是绝不能留的。我只有试着找太后,宫里也只有她立即平息事情,且让敬贵妃不再轻举妄动。敬贵妃自然不知此事。可我若拿苏颜去求皇后,这里面的变数,我没有把握。更何况,皇后是后宫之主,行事磊落,哪有妹妹你周全。她若出手,只怕苏颜会死得更快。”
这些冷淡又平静的连串台词绕在耳边,穆晏清听出一种对着剧本照念的麻木无情,就好像在说的只是一个木偶,捏在手里爱放哪放哪。厉害的何止是敬贵妃。
“而你算准了我未免再生事端,不会将这件事告诉皇后,”穆晏清渐渐觉得寒意笼罩,说:“而且为了扳倒敬贵妃,我会答应。”
温映池扬起一抹肯定的笑意,说:“妹妹如此见微知著,难怪各宫娘娘都喜欢,我也喜欢。以妹妹的才智,若你我二人联手,何愁不能让她跌落?”
穆晏清想,若按大女主的剧本发展,这时候她应该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立即答应了温映池,然后两个人就在这夜深人静中密谋这些惊天计划,等着来日惊艳所有人。
可惜,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名不副实,的确只是仰仗大花流量的虚有其表的小花而已。
先有沈莲,再来一个苏颜,穆晏清听温映池说的是要救人,那救人之后呢?苏颜来日真能扳倒易桂华之后呢?是不是依旧死路一条?温映池不会真正在意这条命,她只是需要一个又一个人赴死去达到自己的目的。更何况,谁知道这小白兔还有没有别的阴暗打算。
穆晏清拿出一副看人笑话的冷笑,摇头道:“娴嫔娘娘高估自己,也高估我了。敬贵妃若真铁了心将苏颜置于死地,深宫之中皆是皇土,光凭你我就敢去冷宫掉包一个人,岂不是也将我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此事我不敢做。”
她将胆小讲得这般坦荡,温映池始料未及,甚至不信这是穆晏清的真心话,“你怎么可能怕敬贵妃?更何况,你以为你怕,敬贵妃日后就会饶了你这颗眼中钉?会绕了甯川?”
穆晏清的表情很是忧伤,这时候上哭戏应该合适,她眼泛泪光,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你只知我看上去不怕,却不知我寝食难安。得罪敬贵妃本属无奈无意之举,我倒是一直想找机会讨好她,好让我的日子好过些。”
温映池语塞,从上而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确实是如假包换的穆晏清,方才那股子熟悉的聪明并不是幻觉。“你不信我?觉得我会害你?你也不想想你身边是谁,你知道普天之下我害谁都不会害了他。”她不敢再说下去,不想将自己的情意和盘托出。殚精竭虑这么久,要对付易桂华,为的不还是顾甯川。
穆晏清心中默默飘过一句“我当然了解你和晔妃这种痴情女配”,说:“我信不信娘娘并不重要,即便我信,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辜负了娘娘一番期望,也不知是对是错。今夜的所有我权当没有听过。装聋作哑才能过安生日子,娘娘放心。”
她转身就离开了亭子,背后一直缠着一股无形的凉风,穆晏清很清楚,这寒意来自不死心也不相信的温映池,也源于她自己。
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顾甯川听了所有之后,和温映池想的一样,这也在穆晏清的意料之中。
“我身手好,娴嫔若能有一番部署,苏颜是个难得的机会。晏清,此事值得一搏。”
穆晏清看这张志在必得的帅脸就知道,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路线和招数,胜券在握,啥也不怕。真是疯了,难不成这些胆量都是被我影响的?
她坦言道:“小川,我其实对成功救人这事是有信心的。”
顾甯川想不明白,说:“那你在担心什么?”
穆晏清神情严肃,脸色铺满了冰凉的月光,说:“那万一呢?万一敬贵妃又是出其不意,万一事情不在我们掌控之中,我只是假设一下被带走问话的是你,是采莲,我都不敢再前行一步。沈莲的死、苏颜的疯、娴嫔的手段,这些就全不在我们的意料中,每一件都是要命的。”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鲜少这样揭开心里的害怕和软弱。顾甯川方才燃起的坚硬像被那揭开的光照下来,他看清了那上面的沟壑和裂缝,忽然明白那不堪一击。
顾甯川伸手给她拢好了披风,低头看着这鲜少露出害怕和软弱的脸庞,不禁连声音都轻了些,说:“敬贵妃不一定会下死手,还有皇后娘娘在看着。而且苏颜的情况,你我都不确定,贸然掺和进去,的确……对我们没有好处。”
“看来……你也这么相信娴嫔不会害我?就没想过她可能设局给我?”穆晏清突然问得更认真,这人怎么没假设过娴嫔会使诈呢?他是这么相信自己的魅力,还是相信他的痴情女配用情至深?
顾甯川听着不对劲,心里那股春风忽而堵在喉间,半天不知从何说起。他开始琢磨,自己还真没想过这个。“娴嫔……应该不会吧……”
一股妖风霎时绕了周身。穆晏清那眼色,他从未见过,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又
让人不安。
穆晏清冷哼一声,说:“你这么相信她,那你去找她说你给她办这个事情就好了,省得我自己在这里担心这里那里。”她语速极快,机关枪似的讲完就立刻扭头就走。
“晏清、晏清……”顾甯川头一回发现宫里的可怕,穆晏清这么一发脾气走人,他就顿时觉得好像踏进一座没有活人的鬼城,既不能大声喊人,又不能伸手把人拉住。
世间女子……果然难应付。
当天晚上,苏颜在秋霞苑自缢。
穆晏清是在第二天知道这个事情,当时还在思量与温映池这个隐藏反派联手。
皇后派人晓谕六宫:苏颜因梦魇缠身,神志不清,于昨夜在寝殿自缢。皇后让魏姑姑亲自走一趟秋霞苑盯着调查,苏颜的死因没有任何可疑。穆晏清心里说不上来的复杂,天意弄人大概讲的就是如此,弄的还是所有人。
顾甯川知道她会有些难过,但有些道理还是想让穆晏清明白,“沈莲死在她面前,对苏颜来说,不管继续由着梦魇缠身,还是被赶去冷宫等哪一日有人来动手,她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穆晏清的眼神有些空洞,她知道顾甯川想说什么,“想杀她想保她的大有人在,苏颜却是自己了断了一生。你还是想说,这对她而言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对所有人都是,对吗?”
“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他知道我会为一个反派难过,但不会真正明白我的难受并非几句道理就可以解决。穆晏清藏好眼中的失落,转了眼神,意味深长挑着眉对顾甯川说:“哎……难过又岂止是我?娴嫔比我有先见之明却还是来不及救人,她比我更难过。”
顾甯川顿住,心道:怎么又提起别人来了。他自知笨嘴拙舌地,在这个事情只怕说多错多,只好认输道:“娴嫔难不难过与我无关,你不难过就好。”
“话可不是这么说,人家筹谋这些,为的还不是你?”
“怎又与我有关?”顾甯川觉得这有几分强词夺理了。
穆晏清想,这样的感情线,拍出来让观众看个乐子也就算了,真拿来继续调侃下去,那是真的不好笑。
各宫井然有序地准备了半个月之后,两年一度的春猎浩浩荡荡地拉开帷幕。
穆晏清经历了马车颠簸、忙活半日收拾住所、行宫设宴这一连串的流程后,到第三日直接睡到中午才恢复过来,若不是秦佩英昨天讲的有声有色,她还想接着躺一天。穆晏清一边揉着肩膀一边低声埋怨,感觉来一趟猎苑比拍几天夜戏还累半死。
采莲端上热好的点心,说:“主子是问猎场的事情吗?二殿下早早就把小川叫过去陪着,猎场那边嘛……皇上这会儿应该还在观赏撤围。骁嫔娘娘也去了猎场外围看呢,她嘱咐奴婢,等主子您醒来,赶紧伺候好,让您过去找她一起看。”
穆晏清记得,骁嫔眉飞色舞地介绍了一路,即使只能在猎圈外的山上,能看群兽奔逃被一步步逼进围圈,也是极有意思的事情。
这沉浸式的大场面的确不容错过。
穆晏清待剧组的时候就学会了骑马,御马过去猎场不过小菜一碟,她赶紧啃了几口包子就上马过去猎场找秦佩英。
钦天监挑的日子极好,猎苑这几日风和日丽,才出了行宫就隐约听见猎场的阵势。穆晏清策马穿过丛林山间渐渐靠近,逐渐清晰听见群马疾驰,猎猎风声传来各种躁动的哨声、野兽嘶鸣。
秦佩英看得如痴如醉,穆晏清听着免费的“旁白”也听得尽兴,直至日暮渐起,岳兰提醒了好几次,两人才不依不舍地准备回行宫。
山上的风立马就凉了,围场那边也逐渐安静下来,这时穿过林间树丛,几乎只能听到三人的马蹄声在回荡。
穆晏清还在回味着群兽逃命的场面,树杈间忽然传来一阵躁动,她本以为只是寻常风过,可身边的秦佩英和岳兰当即闻声停下,穆晏清咽了咽口水,轻轻勒住缰绳,不敢再动。
分明是有不对劲。
第94章 密林惊变
三匹马不安的踱步声很快消散,方才传来的簌簌声也没了踪影,若不是秦佩英和岳兰的还保持着极高警觉性,穆晏清真的会认为刚才的声音只是错觉。
耳边静得只有马儿的几阵喘息声,几只小鸟倏尔逃命似地腾空飞起。
树杈间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回她们听得清楚,这东西比前一次更要靠近,更可怖的是那低沉的啸声也尾随而来,步步靠近,似乎也在观察策马的几个猎物。三人都很清楚,野兽本应该全被赶进去围圈才对。
秦佩英和岳兰分向两边,以极轻的动作抽出短刀,守在穆晏清的左右。两个练武的人这样严阵以待,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穆晏清不禁咽了咽口水。
一会儿的沉寂之后,一阵急速的奔跑声瞬间包围了前边,这野兽在左右疾驰尝试混淆猎物的注意力。秦佩英凝神静听正迅速逼近的声音来源,猛然伸手抓着穆晏清的后颈一把按在马背上。
电光石火间,一只半人高的豹子在穆晏清的余光中扑空了,转瞬就到了身后,她还来不及控制受惊的马调个头,那豹子紧接着又从岳兰的那边扑过来。岳兰身手矫健,侧身躲过后却拉不住受惊慌乱的马,将要摔下的时候被秦佩英一把拉住翻身上马。受惊的马不顾一切地奔逃而去,岳兰毫不犹疑,又从秦佩英的马背上一跃而下,挡在穆晏清和秦佩英的前面。
豹子被激起起了斗志,根本没想去追那逃走的马,而且好像知道这几人不好对付,龇牙咧嘴地来回踱步找破绽。
穆晏清声音颤抖着说:“岳兰你干什么?快上来!”
“别让这野兽知道我们害怕。”岳兰背对着马上的两个人,声音与平常无异,没有一丝慌乱。
此刻的秦佩英也与往日一身宫装判若两人,冷冷地俯视着前方的禽兽,沉声道:“晏清你没有武功,我们三人在此缠斗绝非良策。两个人同骑一匹马跑不快,但我们引开它片刻,你便可以顺利逃出去。”
将门之女的气势似乎震住这野兽,它仍在伺机而动。
岳兰听到主子的打算,只当是接了命令,刀尖仍稳稳指向着野兽,紧跟着它挪步的方向,“穆常在聪慧如此,应该知道此时并非当断不断的时候。这小小禽兽今日被赶着东躲西藏了半日,如今又累又饿,伤不了我们,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护住主子。还望常在不要回头,务必尽快将外围的护卫引来。”
穆晏清的指尖仍在颤抖,不得不紧握住缰绳让自己镇静下来,死死盯着前方逃走的路,说:“好。”
豹子耗完了耐心,一个轻盈的跳跃向岳兰扑过来,岳兰翻身躲闪的时候抓准时机在它身侧划了一刀。豹子被激怒,张嘴呼啸着掩饰疼痛。
秦佩英拉岳兰上马,看这禽兽已经锁定她们两人,当即扯一把缰绳让马调转了方向,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逃。豹子极愤怒,仅仅追了过去。
穆晏清呼吸急促,顾不得缓下来,立刻朝着行宫方向策马奔腾。跑了没多远,身后的林子追来一阵让人心惊胆战的声音。
这飞箭一般穿过林间的速度伴随着愤怒的咆哮声,而且越来越近,穆晏清在心惊胆战中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在叫天不应叫地没用的时刻,她心里骂骂咧咧着,明明拿的是宫斗的剧本,怎么变成大女主剧本一样,什么意外和挑战都找上门来。
豹子那尖锐的獠牙转瞬就闪现在身旁,一个飞跃过来,穆晏清猛拽一把缰绳转了个方向,躲过攻击后根本顾不得这么多,继续强忍着颠簸往深林中逃跑。
身后的猛兽穷追不舍,穆晏清已经体力不支,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怕的,并且预料到用不着多久,要么马先倒下,要么她先倒下。
猛兽好像嗅到了猎物的害怕和疲惫,找准时机一跃而起,马躲避不及,被豹子的尖牙利爪扑倒。穆晏清从马背上摔下来,求生意志掩盖了身上的疼痛,跌跌撞撞地撒腿就跑。
总不能以这样尸骨无存的样子杀青吧?
就在千钧一发的绝望之际,前方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马蹄声。
穆晏清心道太好了命不该绝,扯着嗓子喊一声几乎要了半条命,“秦……姐姐……我在这……”
那马蹄
声反应迅速,立即锁定了穆晏清所在的地方,闪电般跃出了丛林。拔刀出鞘的声音霎时镇住了野兽。
穆晏清定睛一看,携刀前来的不是秦佩英,也不是顾甯川,而是一个身披盔甲的猎场侍卫。她来不及细想,气喘吁吁地跑过去。
侍卫提刀跪下,“奴才救……”
“别……别废话……都……都什么时候了”
豹子追了许久已经疲惫,被面前突然出现的刀光和高大的男子震慑住,战斗力已经大大下降。一轮缠斗之后,豹子纵使咬死了身披重甲的马,但在侍卫的出色防御下找不着机会攻击人,转身蹿入密林中没了踪影。
穆晏清心中已有预估,那豹子在缠斗中受伤不轻,短时间内不会再来,而且这侍卫的好身手足够让人放心。
她浑身的紧绷一松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死里逃生后根本顾不上什么仪态,“谢……谢谢你,没你……我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