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甯川没从三言两语中听懂这些,也心知穆晏清有打算,可这一回却隐约听出一丝不安,尤其是今晚,敬贵妃就算中计当众罚了她惹皇上不快,穆晏清也得挨皮肉之苦。
她从前可不会轻易把自己搭进去。
穆晏清从身旁的一阵沉默里仿佛听到了什么,回想这帅哥方才本是一脸焦急地过来,走到面前又突然熄了火,不禁笑了笑,说:“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这不值钱的命是一定会好好留着。你们这里的人不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如果算好了让她给我一巴掌,就也会算好还她一顿揍。”
顾甯川只是叹了口气,到底也没放心下来,说:“几位殿下如今与我接触多了些,各自的脾性是很容易摸清楚的。太子尊贵,自然没有多少能与我接触的机会。二殿下是不必说的,肯下功夫,只是稍逊色于太子,如今倒是比以前刚回宫的时候多了些深思熟虑,开始不让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三殿下我倒是见得少,看皇上的意思,这个儿子确实气人,除了年岁和脾气在增长,什么也没见长。”
“四殿下呢?”穆晏清听情报可有劲。
“四殿下一如敬贵妃最初所说,是除了二殿下以外最勤恳习练的,但性子也和贵妃一样,总觉得自己差点能成了第一位成婚的皇子,生母又是贵妃,多几分傲气,遇上太子应该还有几分尊重,可若是和二殿下三殿下一起,他可没将这两个哥哥放在眼里。”
穆晏清听得仔细,一份关于皇二代们的人物图在心里慢慢展开。正想得入神,那位在人物图中写了“深思熟虑”的李璟辞就过来问候了。
穆晏清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人总是会成长会改变的,更何况是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李璟辞面上还是和回宫时一样,一看就是能忍气吞声的,能看得出来的改变都是积极的成长内容,譬如学识、功夫、气质……从李璟辞那双和李煜玄相似度极高的眼睛里,穆晏清好像看出了相似的被藏起来的东西。
“穆娘娘在出神想些什么,可是璟辞方才说错话了?”李璟辞扯东扯西聊了
几句闲话,见穆晏清若有所思,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穆晏清回过神来在心里给自己一个耳刮子,都怪易桂华,整得自己现在好像总疑神疑鬼的。她挤出点笑意,随口夸了几句李璟辞。
李璟辞其实远远就看见顾甯川和穆晏清在谈话,那神情肯定是在商量什么。少年的心思早就随着盘根错节的宫廷生活一起复杂生长。他想,自己会不会能帮上什么。
李璟辞小心地探问:“穆娘娘和甯川哥哥方才在聊些什么?”
穆晏清转念一想,说:“在聊几位皇子呢。二殿下称我一声娘娘,我也斗胆调侃几句了,殿下不急着着急自己的婚姻大事么?敬贵妃可还急着让四殿下赶上来前头呢。”
李璟辞到底不经世事,脸红到耳根子去,若是对着旁人还能随便扔几句场面话,可他知道穆晏清分明是真心盼他好的,倒一下不知道怎么绕过去,支支吾吾道:“我……我哪有两个弟弟的好福气,他们都有母亲在身边。”
穆晏清说:“殿下不要妄自菲薄,若不嫌弃,我倒是可以让你骁娘娘帮忙提一嘴。”
李璟辞反倒不明白,还认真起来,说:“好端端的……穆娘娘为何真的操心此时?”
“殿下的聪明不同从前了,”穆晏清眼前一亮,干脆摊开了说:“此事不论办不办成,对我们都好处。若成了,殿下早日成婚,有个贴心人在身边照顾,陪伴,若不成,但能让有的人知道又有人要抢她彩头,就够了。”
李璟辞忽然懂了那人指的是谁,心中又有了自己的一番打算,很乖顺地说:“听长辈的就好。”
各地的秋收喜讯一茬接一茬地传到皇宫,李煜玄难得心情大好,去了景仁宫用午膳。
皇后知道今年丰收,私下让景仁宫的人在寻常菜式的基础上,再清淡几分,用膳间见李煜玄眉头一皱,问:“皇上,可是这饭菜不合胃口?”
李煜玄嘴里淡淡的没点滋味,又不好直说,说:“朕知道你素来不喜奢靡,但你贵为皇后,如今国势大好,实在不必这般苦着自己……”
皇后闪过一丝惊诧,说:“皇上恕罪,臣妾听闻皇上昨天去过延禧宫用晚膳,贵妃素来体察人心,一定为皇上好好准备了一番,臣妾今日才特意让厨房做些清淡的,不曾想扫了皇上的兴致。皇上若觉得不喜欢,臣妾让人重新做一些可好?”
李煜玄想了想,昨日在延禧宫那一顿确实奢靡,这样的酒香佳肴与红袖添香在侧,一时高兴还答应了敬贵妃的事情。再看看眼前这点绿油油的清澈见底的,李煜玄又觉得没那么难接受了。
“不必了,朕过来就想与你吃点家常便饭,这样清淡些也好。”
“臣妾虽听闻今年天佑我朝,但那也是大蔚上下辛苦经营而来。贵妃素来习惯锦衣玉食倒也无妨,皇上既说了吃点家常便饭,那臣妾斗胆,皇上便只当是寻常百姓的家就好。”
易桂华爱排场,李煜玄一直心中有数,今天无端听皇后提这么一嘴,忽而觉得昨天那顿堪比宫宴的饭菜确实有点过了。
李煜玄直至吃完这顿清爽可口的,才开口道:“朕今日过来,也是有件事情想与你商量。”
“臣妾斗胆猜一猜,可是为着四皇子的事情?”
李煜玄一愣,“皇后知道?”
皇后屏退了下人,淡淡地笑着说:“皇上,贵妃为璟檀的那点打算,后宫都知道。臣妾其实也是斗胆一猜,敬贵妃昨日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李煜玄知道醉翁之意,却忽而好奇起来,说:“朕昨日也应允了会为璟檀想想,也想听听你的意见。怎么这点事情……还闹得后宫皆知?”
“皇上,敬贵妃为孩子操心的事情本也不是这一两日才有的,只是先前跟皇上提的时候,刚好……刚好遇上晔妃有孕,后来璟辕这孩子也有意于张家那姑娘,这才按下不提。如今各地喜讯而至,贵妃想着喜上加喜,实属人之常情。”
李煜玄半晌没说话,好像被提起了什么事情,一时没回过神来。
皇后佯装不知,回身端来一杯有助消食的温茶,留点时间给李煜玄沉思,才继续道:“臣妾觉得,如今妃位空悬,敬贵妃地位如此尊贵,膝下又儿女双全,既然多次为孩子求这桩事情,皇上何妨成人之美?”
李煜玄只淡淡点着头,说:“你说得有理。朕再想想。”临走时,李煜玄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回身对皇后说:“你是皇后,平日不铺张当然是好,也不必事事低了一等,有失威严。”
魏姑姑眼看皇上的仪仗已经走远了才进来,问皇后要如何回话。
皇后懒懒地拂了拂衣袖,话是早就想好了,说:“梁国公夫人既然都求到本宫面前来了,又算得上本宫的远方亲戚,你就给国公夫人回个话,说本宫把该说的都说了,等着好消息就行。”
魏姑姑心领神会地应了,喜色一晃而过。她打心底里对这个“远房亲戚”感到不屑,分明是把大蔚绕了三圈才扯得上的那点关系,还敢仗着自己是国公夫人,想让皇后也卖几分薄面,私下那点目中无人的做派其实人尽皆知。
但一想到皇后娘娘难得有谋算,魏姑姑心里肯定是高兴过于不屑的,立马满心欢喜地出去办事了。
今年的寒冬似乎来得比往年早些,枝头寥落了没几天,又裹上了晶莹的薄雪。
李璟辞过来永寿宫请安的时候,本就给冻得显白的脸上添了点淤青,吓得秦佩英差点要把太医院拉过来。本来李璟辞还借口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磕碰碰的,秦佩英分明看到他的欲言又止,仗着长姐般的身份,说:“殿下若不如实告知,我就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看看哪个不带眼睛就来伺候。”
李璟辞一股脑全说出来了,原来是昨日在学堂,李璟檀和李璟恒起了争执,眼看要动手了,太子不在,一堆伺候的人也不敢碰皇子去拉架,全都在动嘴皮子功夫,李璟辞担起了二哥的角色上去拉架,李璟檀就在混乱中将和事佬打伤了。
两个始作俑者毫发未伤,但事情闹大,都被皇上罚了。
“只是抄点书就过去了?”穆晏清觉得不可思议,说:“跪也没跪一下?”
李璟辞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跟父皇说了不要重罚两个弟弟,赶紧息事宁人就好。皇兄后来知道,还特意过来看我,替三弟给我道歉了。”
穆晏清心里暗骂,李煜玄这偏心是真的偏到十万八千里去了,恨不得教一番李璟辞,下回就别劝了,由得他那两个宝贝儿子打起来,脸上全挂彩才好。
事情的确很快被按住,穆晏清待在后宫半点风声没听到。两个都在叛逆期的暴脾气殿下向来都谁也看不起谁,如今居然吵到这个地步,穆晏清嗅到一丝深意,追问道:“他二人为何吵成这样?”
李璟辞隐去了他故意挑起火苗的最初,挑着中间开始讲,原来还是那点陈谷子的事情。
李璟檀觉得自己这回成亲一事十拿九稳,压两个皇兄一头,连日来更加跋扈,吵起来倒是很容易。
秦佩英没听出什么风头,只一直心疼好好一个当哥哥的还被误伤了,只安慰了李璟辞几句,嘱咐他以后不要上去拉架就好,万事还是先保全自己要紧。
李璟辞心里一暖,特意告诉穆晏清:“四弟这些日子私下都挺嚣张的,没人敢惹,我听宫里的人私下都在说他。”
穆晏清其实有所耳闻,但这些皇二代们的事情,向来都有一番“保密”工作一样,很多八卦若不是她特意去打听,还得看李璟辞过来说了才知道动向。
“太子殿下素来以和为贵,也没说什么吗?”穆晏清问。
李璟辞说:“皇兄成婚之后就常去父皇身边听政,最近很少见到他,他偶然听到四弟胡闹几句,也没管。”
穆晏清这时还以为,是李璟辕事情太多了才没管,心里暗道正好,由着这把火按预想的越闹越大才好,转念一想,李璟辞这样的“意外挂彩”反而对谁都是好事,除了李璟檀。
“既然太子殿下也没说什么,殿下也是,由着他就好。”
然而,穆晏清不知道,李璟辞听进心里的话是“可以加几把火就更好”。于是,距离这场迅速平息的闹剧才过去半个月,皇帝突然下令软禁四皇子的消息传开,穆晏清还是吓得一个激灵。这是本朝第一个被罚得这么重的皇子。
第105章 面具
按照她的设想,先吃瘪的应该是当母亲的敬贵妃,但这也只是一个前菜,以易桂华的根基,轻易动不了。但现在好事的头彩没轮到他,挨罚的头彩却先来了。
温映池意味深长地看着穆晏清说:“妹妹真是手眼通天,深藏不漏啊。敬贵妃最重要的根基是在儿子身上,如今四殿下被关起来,她的根基就动了。”
穆晏清一时被噎住,敢情现在什么好歹都是自己干的,忙否认道:“我还正想问,姐姐从敬贵妃那儿过来,想必知道四殿下是犯了什么事?”
温映池平日就是半个隐形人,纯纯是“半红不红”的最舒适小花
地位,荣华富贵一概不少,遇事也不需要顶上去,闲来无事就常抱着七公主去太后那儿坐坐,穆晏清首先就想到,这个事情不是娴嫔力所能及的。
温映池眼中的意外一闪而过,说:“此事贵妃还真的不知情,眼下也没法找儿子问个清楚。我只知道,四殿下胆大包天,昨日竟在学堂拿起太子的冠来试戴,碰巧几个殿下和公主就带着人进去了。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胆大妄为,他这胆子也真是青出于蓝。”
穆晏清倒吸一口凉气,李煜玄为了区区几句话就把姚家端了,李璟檀这明目张胆地干这种事情,抽的哪根筋?
“此事……确凿?没有疑点吗?”穆晏清隐隐觉得不安,一时又说不上来。
温映池冷漠摇头,说:“事发之时,屋内就他一人,手还拿着呢,千真万确是他自己戴上去,没人害他。我没见过敬贵妃这样急得焦头烂额的样子,皇上忙着也一直不见她,看来这事情真不好摆平。”她观察了穆晏清到现在,说:“事情果真不是妹妹的手笔?那看来,是天助我也啊。”
穆晏清恨不得把白眼扔到温映池脸上去,说了这么久,她才怎么才相信。“那姐姐给她出了什么‘良策’?”
温映池也没有隐瞒,说:“事发突然,皇上亲自叫人关起来的,涉及储君之争,如此雷霆之势没有人敢妄动,更何况……我原以为是妹妹的手笔,所以一时没有主意,也不好乱给主意,让贵妃自己急一会儿吧。”
“妹妹,”温映池将探询的目光投过去,说:“既然上天助我,良机难逢,妹妹若不抓住,下回若再想有如此让她慌不择路的时候,可就很难了。”
“姐姐有何良策?”穆晏清其实还在想这事情到底哪里不对,根本还没个头绪,更别说往李璟檀的事情上再踩一脚。
“她是贵妃,更是母亲,抛却别的不说,敬贵妃是真心爱这一对儿女,所有的指望其实也都在他们身上。如果我们能让此事变成她必须自己出面担下来,才能保住儿子,那她就很难再翻身了。”
深秋时节的临水亭子忽然就凉得瘆人,穆晏清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温映池那双平静的眸子也恰如深不可见底的水。“你要如何利用四殿下?”
“妹妹可还记得我说过,苏颜知道贵妃那不可告人的事情,沈莲死后,苏颜担心自己也命不久矣,疯癫之时一度要拿出来威胁贵妃求个平安。”
穆晏清其实猜到苏颜知道什么,但是对温映池并非全然相信,也想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所以只是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温映池好像在念一个旁听回来的民间故事,说:“苏颜在初次亮相的中秋宫宴上,亲眼目睹了敬贵妃刺杀颜勒使臣。”
穆晏清当然记得小川目睹的事情,但顾甯川当时还没来得及再听下去,就打草惊蛇赶紧了。
原来乌戎真的是敬贵妃杀的……易桂华但凡正派一点,这人放哪个剧本不能当大女主啊!
穆晏清本想假装惊讶,瓜到临头却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情绪在里面,还配上一个吓得站起来的动作,“竟有此事?”
“不止这些,妹妹不想想敬贵妃为何会接触到一个外族使臣,还要杀人灭口吗?”温映池停下片刻,好像在提醒穆晏清要听重点,“敬贵妃和颜勒从前一直有联络,这是勾结之罪。苏颜哪里想得到这么深,这不就等于易家也有串通外族吗?”
穆晏清这回听明白了,苏颜看到的就只是乌戎的事情,但后面这些什么勾结串通的罪名,是温映池自己知道的,只要事情捅开了,不愁套不着易桂华的头上去。
“姐姐肯定知道这若是发作起来,可是株连的罪过。”穆晏清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似曾相识,温映池这一招连根拔起,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温映池却忽然想起了上回想借苏颜和穆晏清联手的事情,若由着穆晏清又一次优柔寡断下去,这样的天赐良机极可能会再错过一次,她心中立即另有想法。
温映池不可思议地冷笑一下,说:“妹妹放心,这么大的事情哪这么容易发作起来,敬贵妃只需要替儿子揽过这个僭越的念头,四殿下就有早日出来的机会。”
穆晏清想通了后续的理想剧情,敬贵妃自己去认了这份异心,说儿子不过是在自己的撺掇下才有这么大胆的念头,温映池这个时候去皇上那里倒油就可以……等等……
穆晏清整个人顿时僵住,寒声问:“姐姐不惜把自己搭上去吗?”
温映池抓住了穆晏清这一瞬间的惊讶,移开了目光,说:“昭儿有太后,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此事的根源不在我身上,充其量也就是个知情不报的罪过,死不了,不愁没有翻身之日。”
这样深沉又坚定的深情故事线在眼前连贯拉开时,穆晏清不得不为之动容,短暂放下了此前的种种是非。原来温映池早就想好了这些。
“今日和妹妹说这些,也是想以后可以多几个人疼昭儿,毕竟世事莫测,有妹妹在,我这一番打算才不会被辜负。”
穆晏清听得懂里面的深意,数来数去,温映池想的也就是一个宝贝女儿和一个顾甯川。
而温映池沉默须臾,突然又另有所指似的提醒穆晏清:“此番若不赶紧趁势而上,敬贵妃有手段,等缓过来的时候就难上加难了,还望妹妹不要一时心软才好。”
事情拖了几日后,年关事情多得千头万绪都理不清,李煜玄不但没有降下心里的火,连日来听见的回报都是李璟檀竟不知悔改、出言不逊,易桂华还想求情,李煜玄一气之下不但不见,还以“管教不严、屡次纵容”之罪将敬贵妃将为妃位。
宫中这下才反应过来,皇上的气好像也不只是冲着四皇子这点事情来的。
同样后知后觉的易桂华发现宫中竟无一人求情,连太子和皇后这样向来喜欢和气的人都一言不发,事前有说有笑的梁国公夫人急着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她终于认清自己独木难支的形势。
温映池将幽禁期间的各种可怜情况渲染了几天,易桂华更是寝食难安,每日夜里都好像听到儿子在哭在受罪,睁眼闭眼都是李璟檀瘦骨嶙峋的模样。
温映池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抬眼看外面冷风掠过,吹得院中簌簌作响,一簇一簇的雪被吹落在地上散开,叹息道:“这么冷的天,不知道四殿下会如何?娘娘可有疏通一下关系,给殿下送些东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