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该放她离开的。
温时雪目光淡淡地扫视四周,笑容慢慢收敛, 默默垂下轻颤的眼睫。
“家……吗?”
他从未有过“家”概念,对他来说,所停留过的地方只不过一处住所,现在,这里似乎又变回一座冰冷的屋子。
林水月曾骗了他很多事, 唯独这件事是他极度渴望她能够再骗他一次。
可现实是她离开了。
温时雪垂眸手中的剑刃, 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剑刃,希望能找寻到一丝可替代内心的痛楚的方法。
鲜艳而血腥的花朵迅速地在地面绽放,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若是林水月在这,一定会让他住手, 但她不在,所以他不会。
温时雪下意识地抬眸看向桌面。
闪烁的烛光之下, 是在宁城林水月为他所作的路线图。
静静地注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温时雪无暇顾及手臂上的伤口,站起身,拖着剑刃,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除夕夜热闹还在继续,可他只觉得吵闹。
他想起白日与林水月出门的场景, 那时候很是安静,可那并非是由于街上空无一人, 而是因为林水月在他身边。
仅此而已。
虽然他还是不大识路,但林水月去过的地方他都知晓。
待他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日出。
看见面前的景色,苍白的脸庞终于有了表情,温时雪的眼底缓慢地浮现个浅笑。
“原来是桃树啊……”
原来那日,她出门是为他种树。
温时雪微微颤抖着靠近,额头轻抵着树干,垂下睫羽,任由掌心的血迹已顺着指尖缓慢地滴入干裂的土壤之中,充当了滋养的肥料。
不管是路线图也好,还是桃树也罢,又或者带他出门体会人世……
也许,在很早之前,林水月就已经计划着离开这件事。
或许,他昨夜应该抵死留住她的,现在也可以,因为他的存在毫无意义,而且林水月也已不在这了。
可是……路线图,桃树,定情信物,还有其他一切有意思的事情。
温时雪忽然地扬起唇瓣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原来你都知道啊……”
正是因为林水月早就知道他有自戕的想法,所以才会为他做这些事,继而拼命想要留住他的性命。
温时雪再不通情爱,也该明白其中的含义。
可即便如此,在没有她的世界,犹如身处无底黑洞,不见一丝光亮,根本就再无活着的意义。
此后经年,又该如何度过这漫漫妖生,或许,他可以靠着自伤方能得到丁点慰藉。
可总有清醒的时候。
温时雪无法抑制地思念着她,想要永久地陪在她身边。
可这种场景只能在梦里才会实现。
为了留住他们之间的回忆,温时雪将其过往一帧一画地绘制出来,虽说如此,但画的大多都是林水月的画像。
他其实还挺擅长绘制图像,更重要的是,能在为林水月绘制画像这件事中找到一丝乐趣所在。
但这远远不够。
温时雪记得林水月同他说过普通人之间是通过信件交流,所以他也想给林水月写信。
可不管想写些什么,落笔之后都变成了“林水月”三个字。
也是,他满心满眼皆是她,又怎会有别的想法。
直至画像和姓名挂满了整间屋子。
还是不行……
不管做什么,都只想再见到她而已。
但貌似已不再成为可能。
温时雪扯着唇角笑了笑,不经意地抬了抬头,发现院内春色满园,树枝已发了新芽。
在她离开后,春天又来了。
温时雪想到林水月为他种下的桃树。
这些天,他日日以他的鲜血作为特殊的养料进行灌溉,想来也一定也快发芽了,即便没有发出新枝,树也一定在那里。
待他来到树下仰头看去之时,桃树果然开了花苞。
他独自站在树下等了好些天,虽然总有人投以怪异的目光,但那都不重要。
几天后,他终于等到桃花盛开。
春风轻轻拂过,卷起单薄的衣角,白丝轻微晃动之中,温时雪缓慢地伸手接住被吹落的花瓣,放在鼻前嗅了嗅。
以前,他总以为林水月身上的香气与桃花极为相似,所以一开始才会对她产生极大的兴趣,想让她活久点代替桃花发挥效用。
现在看来,两者完全不同。
他还是更喜欢林水月。
温时雪在树下站了很久,目睹花苞盛开的全过程,接着缓慢地移开视线,看见树枝上停着几只成双入对的雀鸟。
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虽然吵闹,但它们之间至少还有同伴作陪。
温时雪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林水月。
他只是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温时雪记起林水月来这里的任务是要他爱上她。
这就说明林水月打从一开始便是带着目的地接近他,包括妖窟洞的初相识,都是她为了完成任务策划的。
“可我还是爱你……”
温时雪垂着湿润的睫羽低声自言自语。
这种只对林水月才会产生的无法自控的情感,令温时雪哪怕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也可以自己哄好自己。
可她到底还是离开了。
不论他怎么做都无法改变这结局。
温时雪抬起眸子,视线轻轻扫视一圈,忽地扬起唇瓣轻轻笑了笑。
他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好了,毕竟万一哪天林水月若是回来了找不到他就不好了。
况且,林水月曾说过这里很好。
当然,他也觉得。
不知从何时起,他会在意林水月的一切。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这么做了。
归根结底,他在意的只有林水月而已。
不止如此,他更想重复与林水月发生的一切,不管是什么都好,哪怕只是个雪人这种细枝末节的过往。
南方的冬日总会时不时地下雪。
以前,温时雪不会对风雪有兴趣,直到他去过林水月的识海。
她的识海很干净,什么也没有,也不存在任何灵力,仿佛被风雪覆盖的一片冰原,当然也确实如此。
静静地凝视着落下的雪花,温时雪蓦然想起林水月为他捏的那个雪人,慢慢地朝着门外伸出了手。
雪花触碰到肌肤很快消融,温时雪只能捡院子里的雪,学着林水月的样子,慢慢临摹出个雪人。
不多时,雪人勉强成型,但实在跟林水月曾在识海中替他捏的雪人相差甚远。
温时雪轻叹口气,接着尝试捏第二个雪人,第三个人雪人、第四个雪人……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温时雪终于确信一件事:他似乎不擅长这种事。
望着窗边排成一排的雪人,温时雪就这样静静地守在窗边,直到渐渐化为一摊冰水。
如同当日林水月坚定地要离开一样,这一次,他依旧没能留住。
但风雪还在继续。
有时候,温时雪也会出门,但大多数时候都会迷路找不着方向。
最好的办法是向路人打听,但即便是这样也不容易。
有一次,路过一家破败不堪的寺庙,温时雪不知怎地蓦地停住脚步,望着庙内供奉的神仙轻轻地笑了笑。
他不知庙内供奉的是谁,可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神佛,只有一个林水月罢了。
不过,他却想起另一件事,他记得林水月曾经对某路神仙许下“温时雪一世平安”的心愿。
那不是骗他的。
所以,他现在对此产生了些许兴趣。
慢步踏过台阶,温时雪走进庙内。
这位神仙的金身瞧着很是破旧,但很干净,应当是有人时常清理。
庙内无人,温时雪独自站在正殿盯着神仙的金身瞧了许久。
他的视线虽始终驻足在神像身上,不过万千思绪却总被另一人所牵动。
就算只有回忆也一样。
念及此,不经意间,他唇角微扬,眼底也慢慢浮现出一抹温柔清润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