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肖思源攥了攥林叶微凉的手掌，心疼的看着她被雨水浸透衣服，帮她拢了拢贴在额上的碎发，“冷吗？”

　　林叶轻轻摇了摇头，好在现在南方已经进入夏季，即使被雨淋半天，也还不至于受凉。只是衣物黏在身上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她现在只想进空间换身干爽的衣服，奈何条件不允许。

　　车子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着往回返行，大约十多里地后，所有人都听从指令，纷纷下车。在一名当地小战士的带领下，他们排成一列，徒步穿过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山道，这条小道蜿蜒曲折，是唯一通往对面山下的近道，虽然常年少有人行，杂草丛生，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但他们还是勉强重新开道，抄近道在最短的时间内，来到了山下这个隐藏在群山怀抱中的小村落——苗家寨。

　　寨子里，喇叭里的广播声急促而清晰，不断回荡在每家每户和每一个角落。有人在喇叭中用急促的语调，来回催促着村民立刻上山躲避即将到来的泥石流灾害。村委的所有成员都加入了这场紧急的疏散行动，有人急促地敲着一面锣鼓，密集的锣鼓声在山谷中回响，如同战鼓般激昂，催促着每一个村民加快行动。

　　村支书站在村口，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严肃。他的声音嘶哑但坚定，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村民们舍弃那些身外之物，赶紧逃命。他的双手在空中挥舞，指向山上的安全地带，眼神中透露出对村民安全的深切关切。还不时地抓住那些犹豫不决的村民，几乎是用推的将他们推向逃生的道路，但是他的万分焦急却在村民的应付、甚至是质疑中显得苍白无力。

　　此时已经有村民三三两两走到村口，但他们的步伐显得犹豫和缓慢，似乎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事情的急迫性。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里面装着他们认为重要的物品，硕大的包袱无疑将成为逃生路上的负担。

　　他们的步伐拖拖拉拉，不时地回头望向自己的家园，不舍和犹豫写在他们的脸上。孩子们被紧紧地抱在怀里，或是牵着手，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老人们则在家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跟随着队伍。

　　整个场面就像是一幅混乱、松散、而无序的迁移场景。这哪里是在逃生，分明更像搬家！

第442章 生命脆弱，人心险恶

　　战士们焦急的看着这一幕，直接纷纷上前解释催促。可是老乡们大多听不懂普通话，见到解放军战士们倒是个个喜笑颜开，面上的愁容也似乎消失了。在他们看来，解放军来了，他们应该就安全了，根本没有想解放军为什么而来，只有事情是真的到了极为严峻的程度，才有可能动用到解放军同志。

　　战士们的催促只起到了一点点作用，没办法，只能把老乡们背上的包裹和背篓转移到自己身上，背起手脚不利索的老人，把孩子抱在怀中，飞快的朝山上奔去。

　　林叶耳边听着上游隐隐的呼啸之声越来越近，看着还聚集在村口的一堆人，心急如焚怒吼：“你们不要命了吗？”她一把抓过那名当地的小战士：“告诉所有人，扔掉手中的东西，全部往山上面跑，泥石流马上就到了！要快！”

　　那名战士被林叶双眸中的熊熊怒火吓到了，直接上前夺过村长手中的喇叭，用方言大声怒吼。

　　“咱寨子上游还有一条地势更低的小岔道呢，就算有泥石流，也不怕。”一名抽着旱烟的老大爷慢悠悠走到小战士跟前，没好气的斜瞅了他一眼，“净瞎指挥！”

　　小战士气的也顾不上尊老，只能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将被他挡住的去路疏通开：“不想死的赶紧跑！”

　　百姓们终于从解放军们火急火燎的言行中意识到了势态的严峻，同时在高旅长一声“回撤！”的命令下，所有人都跟着解放军的脚步跑了起来，只是手中还是死死抱着宝贝的东西不肯撒手。

　　“快看，泥石流，是泥石流！”

　　“泥石流真的来了！”

　　“大家快跑！”

　　爬到半山腰的人，不经意间回头，惊恐的发现远处尽头的河床拐角处，一道巨浪般的泥石流正朝下游涌来，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自然灾害的景象，巨大的恐惧袭来，一时间呆愣在原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而山下的人群则开始尖叫着慌不择路，四散溃逃，任凭战士们怎么喊都没用，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其中还有几人似是被吓破了胆子，竟然沿着平坦的小道朝下游跑去，转瞬便被身后的洪流吞噬。

　　慌乱中不少人手脚并用，颤抖着往山上爬，早先那名抽旱烟的老头，终于醒悟过来，他直接不管不顾抓过身前的一个老妇人往后推，借力迅速往前跑，动作利落的根本不像一个老年人。

　　老妇人被他一拽，本就羸弱的身体直接瘫倒在地，后面的人争相向前冲去，生怕跑慢了被泥石流吞噬，一个个都踏着老妇人的身体向上爬。

　　“奶奶……”不远处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在人群中挣扎着、哭喊着朝老妇人艰难靠近。

　　好在小战士在附近发现了她，一把将她抱起来往前跑，可是小女孩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跳了下去。小战士无奈，只能跟着她往回跑，两人一下便落在了最后。

　　林叶目眦欲裂的看到这一幕，靠近三人上面还有一块巨石，她目测了一下他们所在位置距离河床的高度，转身飞快朝着三人奔去，身形快的如一道残影，似是在跟死神赛跑。

　　林叶转瞬就来到三人旁边的巨石上，而就在此时，泥石流也已经近在眼前。

　　“手给我！”

　　小战士把小女孩紧紧护在怀中，还以为就要这样牺牲在这里了，却忽然听到巨石上传来林叶的声音，暗淡的双眸瞬间重新聚起希望，本能的迅速伸手握住了林叶伸出的唯一能救他们性命的一只手。

　　林叶一用力将两人拉上来，泥石流从小女孩的鞋底掠过，而小战士的半截小腿则是从泥石流的漩涡中拔出来的。

　　“奶奶——”小女孩再转头时，已经没有了亲人的身影。

　　林叶感受到脚下的巨石已在摇晃，来不及多想，拽着两人跳下巨石向山上逃命。

　　终于到达安全区域，两人才回头看向脚下，小女孩已经不再哭喊，只是眼中噙着眼泪，死死的咬着嘴唇，嘴角都咬出了血迹。

　　林叶本想安慰几句，却发现一切言语在此时都已失去了作用。最终只能无力的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小战士哽咽着点点头，继续抱着小女孩上路。

　　两人很快就跟上了大部队，肖思源正在队伍后面焦急的等着他们。

　　“你怎么敢往回走！”肖思源一手紧紧握着林叶的肩膀，眼里积蓄着翻江倒海的怒意和担忧。

　　当时所有战士都投入到了救援行动中，能救一个是一个，根本顾不上彼此。而且肖思源以为凭林叶的警觉和身手，根本不会遇到危险，但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敢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直接往回跑。

　　当他回头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站在泥浆翻滚的边沿救人时，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那道身影飘忽摇荡，她怎么敢！她怎么能！虽然生命没有贵贱之分，但是，他的心中就是认定了没有任何人值得她去冒险相救！

　　林叶对上肖思源阴翳的眸子，知道这个人的情绪已经在爆发边缘了。

　　“肖思源，我有些累了！”林叶把脑袋埋进他怀中，声音软糯着低语。

　　刚刚经历过惊险一刻，乍然放松下来，她忽然觉得仿佛失去了支撑着自己的那根弦，只想就这样靠着他休息一会。

　　肖思源涌在胸中的无尽情绪就这样被她一句话莫名化解了，他无奈的暗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

　　“啊！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句怒骂声，林叶抬起脑袋，有些不舍的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抽旱烟的老头一手捂着汩汩冒血的额头，一手拾起一根木棍，高高扬起，就要朝小女孩打去。

　　“啊！我的手断了！”突然老头惨叫一声，拿着木棍的手腕被一块小石子准确击中，他确定听到了腕骨咔嚓断裂的声音。

　　“谁？哪个鳖孙打我？”老头四处张望，操着一口方言不断骂骂咧咧。

第443章 前线近了

　　此时暴雨已经渐渐平息，他的动静引来了所有人注目。

　　小女孩却又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一股脑的疯狂的朝着老头砸去。老头的脑袋上瞬间又被砸了一个大包，他哀嚎着朝着小女孩扑去。

　　可惜还没等他碰到小女孩的衣角，就被人一脚狠狠踹翻在地。老头仰翻在地，眼冒金星。等他缓过神来，才看清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名解放军女同志，而这名女同志看自己的眼神异常冰冷，对视之后，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他心虚的转而看向拿石头砸自己的臭丫头，小丫头年纪虽小，但是眼神中却似淬了毒，里面充满了无尽的仇恨。都是一个寨子里的人，他认出了这个小丫头，就是自己逃命时推了一把的老妇人的孙女。

　　“你……你这没娘养的死丫头……”

　　老头话未说完，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林叶，这次他可看清了，打他的人，竟然是一名解放军同志。

　　他愣了好一会，才忽然反应过来一般，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嘴里大声干嚎着：“解放军打人了，解放军打人了！还有没有天理啊！解放军打人民群众了！”

　　高旅长皱了皱眉，走到林叶跟前，“怎么回事？”

　　他多少了解一点林叶的性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动手打群众，但是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免影响不好，他心里还是有点认为林叶这一举动过于任性了，万一被人反应上去，弄不好还会背一个处分。

　　“他是杀人犯！他杀了我奶奶！哇——”一直紧抿嘴唇的小女孩，终于鼓足勇气喊了出来，大声哭了起来。

　　原本还在交头接耳指责林叶的围观群众，听到小女孩这句话后，全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向老头，还有几个人心虚的低下了头。

　　“你……你胡说八道，我……我没杀人。”老头惊恐的瞪大了浑浊的眼睛，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极力的试图辩解，“解放军同志，我没杀人，我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我不敢杀人的，我怎么可能杀人？”

　　“你自己交代，还是我们帮你说？”

　　林叶冷冷开口，眼神灼灼，逼视着老头，老头瑟缩着，头都不敢抬，只是在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我没有杀人”。

　　“报告首长，我可以作证，我亲眼看到他在上山时，推倒了一位老妇人，导致那位老妇人又被后面的人踩踏，没能来得及……最后被卷到了泥石流中。”那名小战士再也看不下去了，直接站出来，揭发了他的恶行。

　　老头神色更加惊恐，直接爬行过来，揪住高旅长的裤脚，嘴里喃喃的嘟囔着：“我没杀人，我只是……只是推了他一把，没……没杀人……”

　　高旅长神色凝重，转头跟身边的士兵交代：“先看住他，下山后交给警察处理。”

　　听到这句话，老头直接瘫坐在地，脸色苍白，忽而又疯狂的喊道：“我只是为了活命啊！都怪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如果早点来，就不会有人来不及逃跑。对，都怪你们，是你们杀了她！”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他陷入疯癫和混乱，他口中的指责，还是一点点寒了战士们的心。

　　林叶抱着哭的晕过去的小女孩，抬眼冷冷扫了一眼对面，目光所及之处，有几名村里人心虚的低下头，还有几个悄悄的退到了人群之后。

　　林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不想去评价人性的善恶，也不想去指责人性在面临生命危险时被激发出的恶的一面。也许这才是正常的人性，所以才有了人性经不起考验的警语。

　　高旅长接着安排大家统计失踪死亡的人数，最终确认还是有十七位村民没来得及撤离，死在了这场灾害中。

　　林叶默不作声，抱着小女孩和肖思源一起回到了车里。没一会小女孩就似是从噩梦中惊醒，惊恐之中看到林叶才渐渐安稳下来。

　　林叶原本打算问清楚她是否还有其他家人，但是见她情绪不稳，一直缩在一个角落，恐怕还是留下了创伤后遗症，便没有忍心开口。

　　肖思源见状，下车离开了一会儿。再次回来时，同时带回了小女孩的家庭信息，她还有父母，父母在宁城做生意，这也算是一个让人欣慰的消息了。

　　黄昏时分，政府的救援人员终于赶到了，跟他们做好交接之后，车队便立刻启程返回。

　　军情紧急，根本来不及整休，所有人只是草草的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但是大家都毫无怨言。终于在天色大黑之时，重新绕道上了另一条前往前线的路。

　　林叶靠着肖思源，原本只是想稍微眯一会儿，但没过一会儿，竟然沉沉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好像听到了微弱的枪炮声，瞬间惊醒。

　　肖思源安慰的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对上肖思源关切的眼神，林叶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一时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车辆行驶还算平稳，车厢里偶尔有几丝光亮投进来，所有特战队员都在闭目养神。

　　远处又一轮枪炮声隐隐传来，林叶也越发确认自己在梦中听到的声音，并非虚幻。

　　他们应该马上就要进入战区，前线，近了。

第444章 冷遇

　　随着距离边境越来越近，枪炮声也愈加清晰，从其密集和停歇情况，便可以判断新一轮战火的激烈程度。

　　车子终于停在了一处平坦的地面上，前面的司机战士回头喊了一句：“首长，我们到了！”

　　车上所有人瞬间睁大双眼，眸中似是积蓄着一团坚定的火焰。

　　高旅长一声令下，特战队所有人快速下车集结。

　　晨光熹微，脚下是被雨水浸泡过的泥泞山路，林叶鼻翼微微抽动，空气里，除了浓郁的化不开的湿气，还夹杂着淡淡的火药气味。

　　举目四望，群山环抱，望不到山的尽头。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山中高地，四周被茂密的丛林所掩护。回望来时的路，在这条线上，卡车和吉普车组成的车队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一辆辆车看不到尽头，除了运兵车，应该还有后勤补给车辆。

　　其他成建制的部队，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去向，唯独他们这支特战小队，却迟迟没人“认领”。

　　高旅长无奈，叫住一名正在指挥的军官模样的战士，“小同志，我们是从京市来的队伍，怎么没人安排呢？”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高旅长，然后例行公事一般敬了一礼，“报告首长，我不负责你们的安排。”

　　说完后，还瞥了一眼特战队成员，马上转身就小跑着追赶他们的队伍了，像是生怕沾上什么麻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