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意有所指,薛有福一清二楚。
黄玉美和薛子兰在厨房的对话全都落入他耳中,他本来不想掺和,他那精明的儿媳偏偏要拉他主持公道。
他自己的闺女是什么性子他还能不清楚?
薛子兰这丫头从小就沉默寡言,做得多说得少,和她大哥薛子勇一个脾性,都是随了他的基因。
他的基因不好,总是默默吃亏,比不上嘴甜滑头的人。
这三个子女中,薛子梅是最让他放心的,这丫头心高气傲,也挺有本钱,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差。
薛子勇人虽然憨厚,娶了个能说会道的厉害媳妇,只要本本分分,以后也能越过越好。
至于薛子兰,这丫头性子太老实。
女孩子太老实是镇不住夫家的,这一带都是女人强势主家,以薛子兰的性格,以后受了委屈估计也不会跑回娘家哭诉,一定在哪个角落里默默消化,消化完了抹干眼泪继续乐观坚强地生活。
小时候对这闺女忽视太多,导致她愿意先付出很多很多,哪怕只得到一点回报,她也会认为她的付出很值得。
这样的性格,如果嫁了人,遇见对的人是三生有幸,遇见不好的人,恐怕会是万丈深渊。
他的时间不多了,年前一场感冒费掉他半条老命,身子大不如前,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薛子兰出嫁。
在一天一天掰着手指过日子中,他没等到薛子兰出嫁,倒是等到薛子兰性格迎来转变。
搁以前,薛子兰是万万不敢这样同她大嫂争辩,连小声反驳一句都做不到,生怕惹了她大嫂不高兴。
现在的薛子兰不仅敢于同她大嫂顶嘴,更敢于为自己的利益主动争取。
看来他那死去的老婆子的基因在开始慢慢复苏。
这样挺好。
女孩子就该强势些。
薛有福心里颇有些安慰,面上却装出一股为难。
他翻身坐起来,拍拍黄玉美的肩膀,又朝薛子兰使使眼色,“我看这事这样吧,玉美说得没错,菜园是大家的,从菜园里摘菜卖了钱,大家伙也都有份。但这事是子兰去做的,她一大早骑车去镇里卖菜,也挺辛苦。你们看看怎么把钱分一分。”
薛有福是个撒手掌柜,对于要拿主意的事情他能推就推,已经好些年不管事,这次难得开了口,黄玉美没忤逆,算是默认他的提议。
薛子兰也没吭声。
她爸向来是不站在她这一边的,今天难得说句公道话,都让她误以为她爸偏着她。
想想拿出一点也不是不行。
镇里那些摆菜摊子的摊主都要上交一点保护费呢,她就当是给家里交了一点保护费吧,以后不用偷偷摸摸大早上溜出门,可以光明正大走出来,也是个好事。
薛子兰已经做好退步的打算,只要黄玉美做得不太过分,她可以接受。
偏偏黄玉美过分至极,“我想了想,爸说得对,子兰一大早把菜运到镇里去卖挺辛苦的,这样吧,六块钱里我只拿走五块,剩下的一块钱留给子兰做私房钱,让她买点想买的东西。”
一块钱?薛子兰冷笑,“你打发叫花子吗?”
第13章 承诺
薛子兰的言语引起黄玉美极度不满。
“嘿,什么叫打发叫花子?一块钱能买多少东西你知道吗?”黄玉美不服气地争辩,“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块钱已经够多了!”
“你以后不是还会继续去镇里卖菜吗?你想想,每次都能攒下一块钱,积少成多,一个月那就是……”
“够了。”薛子兰冷声打断。
总共六块钱的收入,她连一只葱油饼都舍不得买,全部揣兜里带回来,想着积少成多,为以后去城里发展攒本钱。
没成想被她大嫂发现,闹到现在要分账。
分账就分账吧,她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一分都不愿意掏。
可是……
分给她一块钱,这真的合理吗?
她辛辛苦苦摘菜运到镇上,放下脸面沿街叫卖,折腾到现在,总共收入一块钱……
呵。
薛子兰只想冷笑。
她不该再对她大嫂抱有期望,哪怕她大嫂提出平分,或许她咬咬牙就同意了。
没想到啊……她低估了她大嫂的贪婪。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做得太过分。
“大嫂,我劝你把我的一分不少钱还回来,不然……”
“不然你要怎样?”黄玉美不以为意,钱都已经进了她口袋,薛子兰还想伸手硬抢不成?
真硬抢她也不怕,薛子兰斗不过她。
黄玉美有恃无恐,若无其事地起身,拍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朝薛有福的方向看了一眼,“爸,我要生火做饭,麻烦你去前面看看壮壮,睡醒了您就抱起来四处转转,别去太远的地方,早饭很快就好了。”
黄玉美叮嘱完,起身要往厨房去,并不理会一旁的薛子兰。
薛子兰一脚挡在门前,满脸严肃:“大嫂,你要是不还钱,那我只能去趟派出所。”
听到派出所三个字,黄玉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她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停不下来,眼角都笑出几滴泪,“哎哟,你憋来憋去原来就憋了这么一个大招啊。”
“爸,你瞧见了吧,你闺女能耐大着呢,拿派出所出来吓唬人,我差点还真被吓到。”
黄玉美嘴里说着害怕,脸上却是毫不在意的表情,她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警察叔叔要是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家务事都管,那岂不是要忙死?”
在黄玉美的认知中,这是家事,警察是不会管家事的。
“警察会不会管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知道,我要去派出所报的是偷窃案,我放在床头的钱无故失踪,怀疑是家里进了贼,遭到洗劫,我要让警察替我找到偷钱的贼。”薛子兰冷着脸说。
一番话咄咄逼人,听得黄玉美心中直捣鼓。
经由薛子兰一顿添油加醋,怎么事情突然变成偷窃了?
偷窃可是大罪,最近管得严,镇里抓典型呢。
前阵子新闻上报导,有个小伙子偷了人家一辆价值几万的小汽车,被判死刑。她只偷了几块钱,不至于也被判死刑吧?
黄玉美心里没底,虚张声势地叫嚷:“你去吧去吧,把警察叫来,我倒要看看,警察怎么判!”
真等薛子兰跨出大门,她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这死丫头,脚步走得比兔子都快。
看样子是要动真格。
不都是一家人,至于嘛!
回想薛子兰这几天的行为,处处透着不对劲,之前留书去县城,后来气走张千帆,到如今敢一个人去镇里卖菜、跟她叫板,这死丫头脾气越来越硬。
看起来真不怕把事情闹大。
“你等等,这事咱们再商量商量。”黄玉美服软,叫住将要跨出院门的薛子兰,“在自家闹来闹去就算了,真把警察叫来,你是想全村看咱们家笑话?”
薛子兰停在门口,一只脚跨在外面,回过头冷冷看向她,“不闹大也可以,六块钱一分不少还给我。”
语气坚决,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嘿,我说你别得寸……”
一句狠话还没放完,薛子兰另一只脚毫不犹豫跨出去,黄玉美及时收住话头,伸手将宽松口袋中的布袋掏出来,一巴掌扔到院门外。
“得得得,还给你,全都还给你。你不要脸面,我还想要脸面呢!”
脸面不过是黄玉美给自己铺下的台阶,她心中害怕的是盗窃罪。
她现在有些摸不透薛子兰的心理,这死丫头都敢自己一个人去镇里卖东西,说不定真能把事情捅到派出所。
到时候警察调查原委,给她判了刑怎么办?她会不会蹲监狱?
她儿子才几个月大,不能没有她这个当妈的照顾啊!
对法律一窍不通的黄玉美被新闻上一起判死刑的盗窃案吓倒,以为自己的行为也会被判刑,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可她心里是憋屈的。
这股憋屈的无名之火统统指向罪魁祸首薛子兰。
于是接下来的早饭,她少拿了一份米。
张罗着开饭的时候,故意不去理会薛子兰。薛子梅想要叫薛子兰入席,她在一旁冷嘲热讽:“子梅你就别瞎操心了,人家兜里揣的钱比你多,自然饿不死。”
薛子梅向来是个机灵人,观察一番形势,明哲保身地选择沉默。
作为大哥的薛子勇看不下去家里这副心生嫌隙的氛围,咳了咳要出声,黄玉美立即狠狠瞪他一眼,用眼神告诫他,但凡给薛子兰讲一句好话,这饭你也别吃了。
薛子勇吓得没敢吭声,满脸为难地看向后面房间。
桌子上,一家人心思各异,只有薛有福吃得最安心。
大概见惯了风浪,觉得这些都是小辈们的打闹,他并不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招呼大家快吃饭,小心饭凉了。
外面传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餐桌喧闹,坐在房间里的薛子兰紧紧抓着手中布袋,面沉如铁。
没人进来问询她的情况,也没人敢忤逆她大嫂的意思。
她和她大嫂发生不愉快时,她大嫂有能力发动全家人排挤她。
那这个家还待着有什么意思呢?
薛子兰一颗心已经凉透,连多余的悲伤情绪也吝啬。
她再一次清数布袋中的毛票,确认数目无误,将布袋装进口袋,起身往厨房走,翻出一口小锅,去缸里舀米。
从薛子兰跨出房间,黄玉美一双眼一直犀利地关注她动静。
薛子兰在后院用土砖搭灶,架一口小锅在上面,看来是打算自己动手做饭。
小锅是隔壁婶子送的,隔壁婶子搬家的时候要拿去扔掉,薛子兰瞧见时说了声可惜,隔壁婶子做顺水人情把小锅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