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跟葡萄小姐挤在了一起, 但好在马车足够大,四人一路压着声音说说笑笑,嗅着葡萄的清香,不知不觉地就到达了目的地——慈水镇。
马车只在慈水镇外稍作停留,四人瞅准机会跳下马车,跟小容哥使了个眼色后奔向城门。
慈水镇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小镇依靠着这个布局铺设开来,修得那叫一个方方正正。乔檀几人自北城门而入,一入城门,便见识到了村子里全然没有的热闹。
铺着青石板的街道宽阔气派,道路两边是前来出集市的小商贩,有卖各种杂货的,有卖布匹的,有卖小吃的,有卖首饰鞋子的,有卖手工艺品的,有卖散酒的,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排列得整整齐齐,间隔得一般宽窄。穿着官服,戴着官帽的市吏来来回回地巡视着,监管着,使得整个集市上秩序井然,全然不像村集上那么杂乱无章。
集市的两边是茶楼、酒馆、钱庄、食肆、当铺、作坊、脚店、肉铺等。透过展开的槛窗,可以看到伙计进进出出,小二端着酒菜窜来窜去,账房先生手下算盘珠拨得飞快,说书先生摇着折扇眉飞色舞。
烧饼铺子的烤炉炉火赤红,包子铺的蒸笼热气腾腾,另有神神秘秘地占卜先生坐在深巷子里,静待有客上门,找他指点迷津。
热闹,实在是太热闹了。
乔檀默默走了小半里路,只觉得周围车马粼粼,人声鼎沸,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路人的笑闹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教她听也听不过来,看也看不过来了。
“几年没来过镇上了,似乎更热闹了些。”小甜扯着嗓门大声道,“人可真多啊!跟过年似得!”
“是呀!”乔檀同样抬高声音,“到底是镇上,跟村子里就是不一样。”
“早知道就做些木莲冻和凉皮拿来卖了,这么多人,生意肯定好!”
“咱们今天什么也不做,就是来玩的!”乔檀护着乔樱乔松挤过人群,道,“挣钱什么时候都可以,出来玩一趟可不容易,你呀,别想那么多啦。”
“对,檀儿姐说得对!”小甜伸头看了眼卖糖人的摊子,兴奋道,“我娘我哥也给了我十文钱呢,说让我见到了喜欢的东西就买,买上啥回家都不批评我。”
乔檀闻言点了点头。小甜家不富裕,张四叔和徐婶子省吃俭用,为的就是能给小容哥娶上媳妇,别混成了鳏夫让村里人笑话。
小甜虽领了家里十文钱,但这钱其实是她跟着乔檀摆摊子挣来工钱,只是乖乖交给了徐氏,知道家里要攒钱给她哥娶媳妇,一个钱都没给自己留。
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早当家,自己的一双弟妹何尝不是这样。
便低头看向自打进了城门就一声不吭的乔樱乔松:“饿了吗?”她问,“这么多吃的呐,想吃什么姐给你们买!”
乔樱乔松手拉着手,一个握着乔檀的手指,一个拽着小甜的袖子,两条小腿紧倒腾着,生怕在人群里挤丢了,跟乔檀和小甜走散。
听到乔檀问话,两个人头都摇成拨浪鼓:“姐,我们就看看,不买。”
“对,不买。”
好心酸。
这种心酸在乔檀发现她们姊妹三个是整条街上穿得最寒酸的崽后达到巅峰。
小甜好歹有个会织麻的娘,即便家里穷,倒也有新衣服穿,乔檀姊妹三个就不同了,因给姜氏治病欠了一屁股债,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钱买新衣服,她身上的这身葛麻袄裤还是姜
氏生前穿过的,小樱和小松都是穿的她穿不下的旧衣服,小樱便罢了,小松可是男孩子啊。
不行,今天高低得买几件衣服,毕竟秋天快到了,天眼看着就要凉下来了,没有厚袄厚裤子怎么行呢。
便直接拉着三人进了家布庄。
这家处在十字巷口的布庄不算大,上下共两层,一层卖布,二层卖衣服,乔檀几人进来的时候,掌柜正在给一个胖妇人裁衣,见了她们四个跟没见到似得,眼皮子一耷拉继续干活去了。
乔檀不算敏感,却也知道自己被鄙视了。
“姐姐,咱们要买新衣服吗?”乔樱望着琳琅满目的布匹,欣喜地问。
乔檀扫了那掌柜一眼,点点头道:“对,咱们要买衣服,都买。”
“都买?”乔樱欣喜换成惊讶,“一人一套?姐姐的钱够吗?”
这个问题委实难倒了乔檀。
她才还清了外债,手里不过只剩下一百多个钱,在这布庄里怕是连条像样的裤子都买不到。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偷偷听着店小二与其他客人的对话,果然,这里最普通的一身布衣也得七八十文,一双什么花样都没有布鞋也要二三十文。
贵吗?其实也不算很贵,只是她太穷罢了。
“姐,咱们还是走吧。”
就在乔檀震惊于布庄的定价与自己的贫困时,乔松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道:“这里衣服太贵了,咱们不如去摊子上买,或者估衣铺里买。什么时候家里钱多了,再来布庄买。”
乔松一番话再次深深刺痛了乔檀的心。
摊子上的粗布麻衣便算了,好歹是新的,那估衣铺子里的衣服多是富裕人家有穿剩下的,不要的衣服,简称二手货,她如何忍心给弟弟妹妹穿。
钱啊钱。这本就是没钱寸步难行的世道,不服不行!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乔檀灰溜溜离开了布庄,转身进了一家钱庄。
不就是钱么!她有钱啊!那位到现在都不知其姓名的公子不是给她留了一块银子嘛!她把银子换成铜板,花了不就得了!
如此想着,便进了里间,令让小甜看着乔樱乔松两个,在外间候着。
里间都是来汇兑的百姓,乔檀依次排队,等排到她是才将那一小块碎银子从钱袋里掏出来,交给了掌柜。
掌柜接过碎银,习惯性地在手里掂了掂,问她:“是要兑铜钱吗?”
乔檀点头:“是。”
掌柜便将那粒碎银子往黄铜戥秤里一放:“净九钱,折算完,可兑八百五五枚铜钱。”
乔檀瞪大眼睛听着,听罢暗暗勾紧了手指。
居然能换八百多个钱,这下别说是买三身衣服了,就是再多买几双鞋都行。
可这九钱银子到底不是她正儿八经挣来的,花起来多少有点悬心,正做着最后的心里挣扎,打算对等她回话的掌柜点点头时,小甜忽然冲进来道:“檀儿姐,你快来,出事了!”
“怎么了?”一听有事情发生,乔檀也顾不上许多,伸手拿回银子跟着小甜离开了钱庄,急忙忙奔向对面的巷子。
街上本来就人挤着人,她们这么一乱跑,无意间撞到了许多路人,乔檀不得不陪着笑脸朝被她们撞到的人道歉,一边道歉一边心急火燎地问小甜:“出什么事了?小樱小松呢?”
“就是那俩孩子出了事!”小甜急慌慌道,“他俩原本好好地跟着我在外间玩,忽然小松就跑了出去,紧接着小樱呜呜了一声,也跑了出去,俩人一会儿就不见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却怎么也叫不回来,跟中了邪似得,就藏在角落地盯着一辆马车看。”
乔檀听得一脑袋雾水。
这都是什么什么和什么啊。
等她满腹狐疑地跑到小樱小松身边,跟着他们俩一起站在角落里,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时,她内心的疑惑更重了。
被乔樱乔松死死盯着的马车不算大,但装饰得很讲究,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马车。马车的车夫坐在车辕上紧攥着缰绳,车夫旁是一胖一瘦两个老婆子,老婆子中间站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那小男孩粉雕玉琢,正扭股儿糖似得往一妇人怀里钻。
妇人约莫四十五上下,皮肤白皙,保养得宜,她梳着宝螺髻,戴着斜凤钗,身穿双蝶云纹千水裙,腕上两个赤金钳宝如意镯,端的是富贵逼人。虽被那孩童缠闹个不住,亦是笑脸盈盈,带着深深地宠溺佯怒斥责:“锦儿!不许再闹了!再闹娘要打你了!没看见街上都是人吗?”
那孩童丝毫不怕,抓住妇人的裙摆就开始耍赖:“我不,我不,我不嘛!我不要去私塾,我要回家睡觉!”
妇人稳稳扶着孩童,生怕他摔了,嘴上却仍在斥责:“睡睡睡,除了吃,你就知道睡!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说的了?”
“父亲凶我,娘就凶他!父亲最听娘的了!”
“哎呀,你这孩子……”
乔檀看明白了。
这不就是一副生动形象的束手无策,无可奈何溺子图么。
她莫名其妙,忍不住掐了掐乔樱乔松的脸蛋,问:“小樱小松,你们干嘛藏在这里看人家母子吵架?”
第27章 吃胡饼
两小只齐齐一愣, 一个低头沉思了片刻继续盯着那对母子看,一个扭过头来问乔檀:“姐姐不记得他们了?”
乔檀扫了眼乔松冷漠的后脑勺,继而对仰头看着她的乔樱道:“他们是谁啊?”
乔樱彻底转过身子, 讶道:“那是朱大娘子和她的儿子, 乔锦呀!”
乔檀傻眼。
她知道这两人是谁了!是那个命下人殴打原主,又亲自甩鞭子抽了原主一顿, 将原主丢出乔家大门外, 害得原主一命呜呼的毒妇和她的儿子!
乔忠的正室原配, 朱采薇!
就是她, 不许乔忠时时探望姜氏母子三人;就是她, 装神弄鬼,将乔樱乔松糟污为雌雄双煞,硬是让姜氏寒冬腊月拖着孱弱的身体和刚出生的孩子去了庄子上。
也是她, 暗暗教唆庄子里的婆子管事对姜氏母子三人百般刁难, 诬陷原主偷盗, 逼得姜氏携子女迁居麓平村。
即便如此, 她仍不肯放过这可怜的母子四人,不仅克扣他们的月钱和一应用度, 还对姜氏生病的事知而不报, 即便姜氏病死在麓平村也不许乔忠来看望一眼,更不许乔忠见姜氏所生的三个孩子。
总而言之一句话, 这老娘们儿不是好人!
属于原主的苦痛回忆滚滚而来, 狠狠宰乔檀脑中碾过, 乔檀感同身受, 下意识地卷起了袖子看了看左臂上的那道红疤,登时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冲上去给那老毒妇俩逼兜。
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多。
且不说胳膊拧不过大腿, 升斗小民斗不过地主豪绅,便是那两个婆子就不是她能打得过的,有小甜帮忙也不行,且他们若是忽然暴露在朱毒妇面前,那朱毒妇一时发疯,找人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们几个怎么办?便是狠狠揍他们一顿都够她受的。
没有实力的挑衅就是自寻苦吃,乔檀深以为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则长吁一口气,劝乔樱乔松道:“别看了,天道轮回,总有他们遭报应的时候。”
小樱眨眨眼,小松却仍旧目光沉沉盯着朱氏和他的儿子,即便那两人已经上了马车,慢慢消失在长巷子里。
“檀儿姐,他们是谁啊?”小甜伸长脖子站在乔檀身后,好奇地问。
乔檀手搭在一动不动的乔松身上,低声对小甜解释了一番。
小甜听完瞳仁都大了一圈:“原来是他们!”她一脸惊讶,“对哈,你们本就是镇上的人,在一块厮混太久,我都把这事忘了!”
便又伸长脖子望了望马车离去的方向:“现在怎么办?要去追吗?”
追?
乔檀苦笑。
追什么,这又不是亲人之间的不期而遇,而是与仇敌的狭路相逢。
她沉默地不说话,同样沉默的还有乔松,唯有乔樱懵懵懂懂地来了一句:“我们原来的家就在旁边的那条莲花巷里,要回去看看吗?”
乔檀这下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所谓的原来的家,不过是乔忠给姜瑶布下的牢笼,摧毁了她本该安稳幸福的一生。
不过,这是她旁观者置身事外的想法,只怕小樱和小松还是恋旧的。
便柔声问他们:“姐姐都可以。你们呢?想去看看吗?”
乔樱虽是姐姐,可她下意识地看向了乔松。
乔松猛地收回目光,淡淡道:“咱们的家在麓平村,莲花巷早就不是咱们的家了,咱们也没有爹,只有娘和姐姐。”
他平静得仿佛置身事外,倒让乔檀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