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报应?毕竟你做了亏心事,定是要遭天谴的,就是可怜了你一双儿女,搭上你这么个爹,凭白来这世上遭一回罪。”
话音刚落,地面上的身影猛地抬头,如鹰一般的锐利黑眸满是血色,直直扎向姜玥。
另一侧许则成见状就要往她的方向走近,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顿在原处。
“怎么?我说错了?”
姜玥对上他的视线,毫不露怯,“方时,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并肩作战
的战友?你敢说,当年你没做亏心事?”
方时强撑的信念瞬间倒塌,他用无比沙哑的喉咙艰难地一字一句说着,“你们到底是谁?”
姜玥隔着距离蹲下身与之平视,不让他有躲避视线的机会,“许震当年的死,你和郑文钦到底隐瞒了什么?”
见她提及那个令自己愧疚半生的人名,方时猛然一震,而后侧过头,看向角落里不发一言的身影,从那张年轻的脸上看出另一人的影子,他终于明白,今日这一遭是因何而来。
方时倏地泄了气,面上涌现一丝解脱,眼里涌上一圈水光,“你说的没错,是我……是我害了我的孩子,这都是报应,是报应啊!”
姜玥见他这般态度,退回到许则成身侧位置。
方时该道歉的对象是从小失去父亲的许则成,而不该是她。
地上的方时失神地望着远方,陷入回忆之中。
“那年我刚入部队,许连和郑文钦是同是连长,许连很是看中我,提拔我当了排长,我很是感激他。两年后那场战事,许连孤身一人背着重伤的我离开敌营,后来我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醒来之际,我得知许连在敌营牺牲的消息,震惊不已。许连背着我离开敌营时,明明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怎么可能在敌营牺牲?我当场便觉得不对。”
许则成面色紧绷,紧握成拳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指甲深陷进掌心的肉里,血色顿显,姜玥见状握住他的手,用实际行动劝慰着他。
第76章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还没等我提出异议,郑文钦便找上了门。他告诉我,报告是他写的,是他亲眼看到许震在敌营牺牲,他背着重伤的我回到医院,这事绝不可能错。我这才明白,许连竟是郑文钦害死的。”
方时眼中尽是懊悔与恨意,“我的腿在那场战事中受了伤,落了残疾,不能再上战场。我家中三代贫农,又是家中独子,全家指着我一人过活,郑文钦他早就知晓我的情况,才留着我一条命回来给他作证,他承诺会给我一笔钱,且料准了我不会拒绝。”
“我……我就是丧了良心,许连待我那般好,我竟让他蒙冤而死。这都是报应!我恨啊!我犯下的错事,为何是我的家人代我受过,该遭报应的人分明是我!”
方时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发出砰砰响声,可见力道之大。
姜玥看着眼眶泛红的许则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留你一条命,是上天给你一次拨乱反正的机会。”姜玥掷地有声。
方时霎时僵住,“你……你是说……”
姜玥语气坚决,“对,我要你出面指证郑文钦!当年是你签的字才让许震枉死十数年,你要去挽回你的错误,让郑文钦得到该有的惩罚,这才是你最该做的事。”
方时沉默许久,一双眼眸慢慢蓄满决绝。
他这半生,对不起并肩作战的队长许震,对不起同甘共苦的爱人,更对不起一双年幼的儿女。
他犯下的错,本就该他去挽回。
“好。”他眼中涌现悔恨与愧疚,夹杂着一丝解脱。
见方时终于应下,姜玥霎时松了口气。
在方时阐述完当年的事情真相后,许则成对于父亲的印象逐渐回笼,那抹高大的身影曾经是他最美好的向往,他曾经无比期盼能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可这样的父亲,却死在郑文钦丧心病狂的嫉妒之中,父亲恐怕至死都想不到,杀他的人是自己真心相待的好兄弟。
还有母亲,郑文钦已经害死他的父亲,还不愿放过对他丝毫不构成威胁的刘婉柔。
想到这点,许则成就恨不得杀了丧心病狂的郑文钦。
陈青解开方时手脚处捆绑的粗绳,扶起了他。
方时离开去自首前,看着许则成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我知道我的歉意对你来说微不足道,但我还是想跟你和你母亲道歉,对不起。”
说完,他步履蹒跚地迈着瘸腿朝外走去。
陈青也跟了出去,一路护送着他去警局。
屋里转眼间只剩下姜玥和许则成两人,她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紧拥住他的身体。
这个不带任何旖旎的拥抱,唤回了许则成残留的理智。
“不要紧的,郑文钦会受到该有的制裁,父亲母亲都会在天上看着,我们帮他们报仇了,这是好事,对不对?”
她言语间极尽温柔,又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
许则成缓缓闭上眼,感受着怀中人温暖坚韧的拥抱,眼睫颤抖着。
玥玥,我只有你了。
你千万、千万不要离开我……
他眼中涌现着病态的疯狂,手紧紧地将她环住,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姜玥感受着胸口传来的轻微窒息感,却没吭声制止。
她知道,现在的许则成最需要的是陪伴。
她会陪着他,永远永远。
…
方时指证郑文钦当年蓄意谋害许震的行径,在京市掀起轩然大波。
如若仅是方时的指证,或许还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动荡,可许则成将前世探查到的郑文钦罪证一并匿名举报,内里的龌龊足以引起各部门的重视。
郑文钦很快被军区管控,直到这时,他都不明白许则成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是如何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将他多年的布局尽数毁坏的。
可他注定得不到答案,往后半生,他都将在牢狱中慢慢忏悔他所犯下的罪过。
随着事态落幕,一些风声也逐渐溢出,清北大学里许多人都得知,许则成有着那样一个不幸的童年,明里暗里崇拜他的人越发多了。
新学期开学之际,谷梁特地将这位令人心疼的学生叫到教务处,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个难得的人才,研究所绝不会亏待你的,往后好好干!”
许则成早在郑文钦落网那日便放下心结,眼下见谷梁这别样的安慰方式,唇角轻扯。
“据我所知,我和研究所顶多算是合作关系,应该算不上亏不亏待。”他故作一本正经地说着。
“你!”
谷梁一口气差点噎在嗓子里,但见他这幅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知道他早已经自我修复好,听到消息后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行了!研究所忙得很,我得去看看,不跟你说了!”
看着谷梁落荒而逃的身影,许则成抿唇一笑,转身离去。
…
那头,何雯雯一见到姜玥出现在食堂,一脸忐忑地支支吾吾道,“姜玥……你没事吧?”
姜玥拿起筷子,惬意地干饭,“我能有啥事?”
“唔……那你家那位没事吧?”
姜玥抬头望了她一眼,“这打听家里人可不是一件礼貌的行为。”
说完,还不忘朝她眨了眨眼。
何雯雯顿时明白她的意思,能有跟自己打趣的心思,就证明事情算不上糟糕。
她就说,姜玥和许则成是什么人,哪里轮得到她来安慰。
她终于松了口气,这下总算有了胃口,
埋头安静地吃饭。
两人吃完后刚想离开,却姜玥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男生的身影,何雯雯看清他的样貌,目露诧异。
来人没理会何雯雯,径直拉住姜玥的衣袖,“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姜玥扭头对上一双澄澈眼眸,愣了数秒,才将来人和印象中下河村那个邋遢狼狈的少年对上号。
“是你?”
姜玥在脑海中搜寻着许则成跟她提过的名字,“董学文?”
少年不住地年头,“对对对,我是董学文。姐姐,见到你真好,许则成太可恶了,我见了他好几回,他都没告诉我你也来了清北,这还是我在班里听到你的名字,才找过来的。”
董学文提起许则成,简直恨得牙痒痒。
他来清北后遇见许则成好几回,每回他都问起姜玥的下落,可许则成明明知道,就是故意不告诉他。
何雯雯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幕,这人真是他们班上除了读书之外,其他啥事都不关心的书呆子董学文吗?
姜玥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中扯出,勉强地笑了笑。
她印象中记得自己和他也就是曾经的债主和欠债人关系,为啥从他口中说出,似乎关系很是密切的样子。
“我叫姜玥,你可以叫我姜同志,也可以叫我姜玥。”
姐姐就不用了,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看出姜玥的拒绝,董学文也没了主意,僵着唇角将称号换了换,“姜玥姐。”
姜玥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称呼,余光瞥见对面何雯雯一言难尽的神情,忽然想起这两人按理说该是同个专业的同学才对。
“你们认识?”
董学文这才将视线移向对面,见是同班的何雯雯,他收起面上笑意,朝她淡淡地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声招呼,完全没有开口寒暄的意思。
直到和董学文道别后,何雯雯才好奇地提起董学文。
“姜玥,你怎么会认识董学文?”何雯雯好奇地问。
涉及董学文的隐私,姜玥想了会,并没有说得太细,“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见过一次。”
何雯雯随意地点点头,“他在我们班成绩很好,专业课上的老师都很喜欢他,估计到时候毕业后是能留校的。”
就是那性子闷了些,平日里除了看书还是看书,根本不与人交流。
姜玥脑海中浮现当初在下河村的狼狈少年,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际遇。
说起来,能在那种环境下考上清北,就不是常人的毅力能够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