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悦上越下到孟元山临河的石台,拱手向停泊的画舫:“云大人,可以上山了。”
席义站在半山腰,朝着望来的云崇青点了点首。
跳下画舫,云崇青与悦离并肩上到孟元山顶。仙客春居外,一女子瘫躺着。他走近,一眼认出:“落桑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下巴被卸的落桑,漂亮的眸子里爬满血丝,愤恨地盯着俯首看她的青年。
云崇青轻笑:“不用这样愤怒憎恨。我来拿你,也是想让你早日与冠…”手背到后,眯起右眼,装作思索,“不不,这样称呼有些不敬,应该是完颜氏亲族团聚。”
闻话,落桑啊额两声,极力挣扎。只她手脚都被卸了,难以动弹。云崇青移步向被押在地的邵书航:“邵关不够你折腾的,你跑去南川,把郭阳害惨了。”
邵书航惊惧,两眼勒大了上望云崇青。下巴被卸,兜不住口水。黏腻的银丝,拖到地。
“才消停多久,你又跑来孟元山呵…”云崇青冷笑:“你还真是哪热闹往哪凑。”今日开晴了,仰首看碧蓝天,“不过以后也没机会了,纥石烈…书航。”
当飞鹰台的匾落地时,南去的冠文毅右眼皮跳了下。他不喜欢路道两边的灌木林,敛目俯身,打马疾驰。跟在后的三十六人,随之加鞭。
高空有鹰俯冲而下,一双泛着冷光的鹰眼紧盯着一只被马蹄惊到的灰兔。
利爪抓向兔子后脖,兔子急躲。鹰抓空,扇翅膀转向再袭。兔子一急竟蹦起返身四爪朝天,蹬向逼近的鹰。
冠文毅心不由绷紧,正要打马,眼睫一颤,不做犹豫两脚一蹬离马。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跟在冠文毅后的伯仲躲闪不及,被一箭穿喉。
十丈外,一身着破缕戴着斗笠的男子,从背后再抽一支箭矢,上弓拉满。马感知危险,刹蹄嘶鸣。也就这瞬间,无数箭矢从路道两边来,杀向马匹。
在见到京机卫右副统领时,冠文毅知道自己输了。他不甘,泛着泪光的双目盯着前方。
仍旧站在路中央的男子,放下弓,摘下斗笠,露了真容,勾唇一笑:“文毅叔,好久不见。”
“你…你是?”冠文毅惊诧,脑中浮现出一人,韩南渊。
“韩斐然。”男子笑容温暖:“韩南渊的长子。”他终于回来了。流放时,他七岁。姑母有想过让他诈死遁逃,但他不愿。因为韩家嫡脉没人了,他不能死。即便是诈死,也不可。
傍晚,断了手脚的邵书航被丢到了邵府门前。门房跑出来还想质问骑在马上的大肥,只他话到嘴边,五百弓箭手已上墙瞄准了邵府里走动的人。
“你们做什么?这里是邵家。”
大肥轻嗤一笑:“放心,我们没找错门儿,围的就是邵家。”
三两天的时间,外界没了巫蛊作乱的声了,一切归于平静。月底,皇帝大好。四月初二,太和殿百官聚集。
沉静了几年的诚黔伯,也在列。大殿外,悦离、韩斐然、樊仲都候着。云崇青没着官服,站于先生旁。落在他后的中年男子,脸上有新疤,是济阳盛家家主。
这回盛家虽做了万全的准备,但对上悍匪,还是不堪一击。好在,沐晨彬、常俊鑫在清乐成功截下了那群悍匪,盛家一门得救。
冠文毅、冠岩承、落桑、邵启河等戴着镣铐,被押跪在地。
辰时至,方达到,抱着拂尘高唱:“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臣跪拜。
皇帝气色不错,慢走到龙椅坐下:“众卿平身。”
“谢皇上。”文武退列左右。方达再唱:“传南塑领主巫族族长悦离进殿…传韩斐然进殿传前大理寺右少……押冠文毅进殿…”
悦离今日的银冠溜边不再是银,而是黄澄澄的金。她跨入大殿,走至中央跪下:“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天,她等了三十年。
韩斐然随后,云崇青虚扶了把先生。樊仲眼有热泪,他的家人日前已经回到京里。京中的宅子,朝廷也返还并修缮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好啊!钱坪紧抿着嘴,老眼里蓄满了泪。今日事了,明天他就去寻樊伯远喝茶对弈。
皇帝看着御前侍卫押着一众进殿,嘴角带着嘲弄:“冠文毅,苦主都在这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上要臣从哪说起?”冠文毅嗤笑,他不认命:“是从先帝以查南泞私盐作饵钓辅国公府上钩不成,竟逼臣杀人盗银栽赃南谦门大营的兵,借此构陷辅国公府说起吗?”
朝臣均颔着首,不敢吱半声。
冠岩骁怒目望着殿上:“皇帝,你明知冠家是受命行事逼不得已,竟还着大理寺查南泞案,不就是想帮先帝洗脱构陷开国功勋的污名,保你皇室圣贤吗?我冠家是被你逼离京城的,你与你父一丘之貉。”
皇帝冷哼:“到了此般境地,尔等竟还敢胡说八道。朕只问一句,你们到底姓什么?”
“正如皇上所说,都到了此般境地了,冠家姓什么还不是由皇上说了算?”冠文毅凛然模样,要是不知内情的,还真以为他刚正。
云崇青心里在算计,马悦榕也快来了。
武源门外,一老妇背着包袱到了,仰望宫门,静立片刻,深吸一气毅然去擂鼓。滚过刀山,蹚过火席,被侍卫抬到了太和殿外。
“皇上…民妇…”灰头土脸浑身是血的马悦榕,右手死死抱着包袱,左手扒地向前爬:“民妇马悦榕…前南川布政使马良渡之女,要告冠家贼人栽赃诬陷,他…他一家都是金匪余孽,民妇父亲冤枉…”
皇帝沉着脸,抬手示意方达。方达立马吊嗓子唱:“传马悦榕进殿…”
站在武官首的沐宁侯,低垂着眉眼。冠家那卷族谱可不易复制,不过能派上用场,所有就都值得了。
宫人将马悦榕扶起,架着她进入太和殿。
看到姓冠的一家,马悦榕再不做掩饰,怨毒地朝着冠文毅啐了口吐沫:“你们想过会有今天吗?”仇恨撑起了她的意志,“杀千刀的,你们害了多少人,你们有数过吗?”
皇帝双目一阴,他们怎可能数过?
马悦榕跪下,颤着手解开包袱,将一卷金黄捧起。
“皇上,民妇因父亲被诬陷,一辈子恨极偷子。但…但到最后…”她哭笑:“民妇却做了回偷子。这是冠家族谱。民妇潜伏冠家五十年,求的就是个清白,让被害的父亲安息。”她伏身叩首,“求皇上做主。”
方达走下大殿,取了那管金黄,展开细细查检,确定没问题,奉到殿上。皇帝接过,一目十行,看后将东西丢到殿下:“冠文毅,你还有什么可说?”
冠文毅望着摊在地上的金黄,眼里充斥着阴鸷。被锁了镣铐的双手紧紧握着,他一败涂地。
完颜氏…一败涂地。
“父皇,”现王出列,一脚踏上那金黄,拱礼道:“儿臣请求父皇收回儿臣与冠颜婷的…”
“啊…”冠文毅突然发狂,脚上镣铐竟轻易被挣断。一脚扫倒挟制他的一个御前侍卫,蹬地飞扑。越过跪着的几人,用锁着两手的铁链圈住现王脖颈。
被押的一众,见势立马学样。他们的脚镣竟都不牢靠,一挣就断。
瑛王眼里滑过冷芒,与玦王、理王、九皇子几乎同时跑上大殿,大喊:“护驾…来人啊快护驾…”
方达察觉不对,挡到皇上前:“护驾…”
御前侍卫冲进太和殿。
反正都是个死,冠文毅一下折了现王的脖子。冠岩骁去擒钱坪,云崇青将老师推向谭老,一把将冠岩骁拉回头。新仇加上旧恨,冠岩骁挣断手链,挥手用铁链扫离逼近的侍卫,招招袭向云崇青门面。
斯文的邵启河、邵启海兄弟,竟都是练家。太和殿大乱,因着王公大臣不少,护驾的御前侍卫手脚拘束。沐宁侯、段励左右夹击意欲袭向太子的冠岩承。
封卓瑧站在龙椅正下方,警惕着。诚黔伯对上冠文毅,似要求功赎罪,攻势猛烈。孟安侯拦下了冠颜婷。大殿之上,瑛王掩在袖中的右手一转,一把匕首落下,毫不犹豫地捅向在前的理王。
“呃…”理王错愕,愣愣地低头下望,只见滴血的尖刃。
方达察觉,回头看去。瑛王拔回匕首,杀向璟王。璟王躲避,脚下踩空,滚下大殿。皇帝面色铁青。沐宁侯一掌击碎冠岩承的头骨,袭向靠近太子的诚黔伯。
正与冠文毅打得难分上下的诚黔伯,徒然收势,攻击太子。要上殿的封卓瑧,避过攻势,一脚将他踹向外祖的杀招。冠文毅上殿,被两宫人拦下。瑛王见封卓瑧到殿上,竟反手杀向龙椅。
方达、封卓瑧同时阻拦。方达快了一步,却空出了皇帝身前位。这时,九皇子从旁来,一把将收力身子未稳的封卓瑧推向玦王。玦王左手寒光迎接。
“小心。”皇帝瞥见,起身拉太子。不想九皇子这一推是拼尽了全力,太子被拉住了,皇帝自己却倾倒了过去。玦王未收手,眼里暴戾满溢,一刀捅进他父皇侧腰。
封卓瑧一掌击向玦王心口,玦王血自口中奔涌而出,笑看杀来的小九。只九皇子未等抵近,方达已回守,一拂尘将他扫落大殿。
“传太医…”封卓瑧抱住他父皇,眼眶通红。皇帝斥道:“不许哭。”
大殿里的乱臣贼子,全被杀绝。百官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达含泪,唱:“退…”
“八百里加急…”
满朝震动,皇帝忍着剧痛,想要去拔匕首。封卓瑧阻止,语带凝噎:“不能,我们让太医来拔。”
“皇上…”送信的兵丁到太和殿外已力竭,瘫倒地上,脸灰败:“蒙古集结…十十六部,二十万铁骑压境。”
皇帝让太子扶他起来:“打…”唇上血色肉眼可见地退去,“云崇青,顺天府尹。”
云崇青听到了,神情凝重铿锵道:“臣遵命,誓死为皇上为大雍守好京畿。”
皇帝看向还跪在大殿中央的悦离、韩斐然,刚他们一直未动手。冠家…是朝廷养肥的,皇家该受这罪。
“辅国公府蒙冤,爵位恢复从前。朝廷与南塑协议依旧,巫族自治。”
悦离、韩斐然叩首:“臣谢主隆恩。”
“樊仲…”
“小民在。”
“你身子若还可以,就进刑部修律法。”
樊仲脑中回荡起钱坪对他的期望,欣然应了:“臣遵旨。”
“马良渡,无罪。”皇帝两眼上翻,有些撑不住了:“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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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昭容被放,回了储宁宫。沐贵妃将十皇子送还,就去了乾雍殿。见到小舅,她看着小舅两手上的血,有些眩晕:“皇…皇上怎么样了?”
“伤及内腑。”江陈只庆幸玦王没在刀上抹毒:“臣拼尽全力,至多能保皇上卧榻三年。”
沐贵妃身子晃荡了下,芬嬷嬷忙上前稳住。
江陈规劝:“娘娘保重,皇上那还需您陪伴。”冠家伏诛,一切已真相大白。朗家的好日子没几天了。他想等闲时寻愈舒商议,将姐姐的墓迁移到三泉县。正好,崇青的根也在那。
收拾了心绪,沐贵妃扯起唇角:“我进去伺候皇上。”
皇帝已经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了,佟院判正跪在一旁守着。
封卓瑧紧握父皇的手,嘴里苦极:“您不该拉儿子的。”
“你糊涂了。”皇帝换口气:“朕…朕不能将大雍…江山交到不忠不孝的奸恶手中。不…不拉你,你让为父…培养小十还是再生几个?”
瑛王被擒,现王、理王、玦王都死了。封卓瑞尚好好活着,封卓瑧吸气慢吐:“锁完颜氏、纥石烈氏的镣铐,应是瑛王、诚黔伯府动的手脚。”
皇帝看着贵妃进殿,展笑,回儿子的话:“最后了…背水一战,自是拼尽所有。是朕大意了。”所以,他把京畿交给了云崇青。
云崇青盛名在外,百姓爱重。由他掌京畿重地,民心安。而他的手段,也能震住一些心中藏鬼的狗东西。
“你先出去,我与你母妃有话要说。”
封卓瑧没守好父皇,心里愧疚,正要跪他母妃。沐贵妃两眼盯着龙榻上的皇上,拉起儿子,将他推开。来到榻边坐,接过宫人递来的温巾子擦擦手,端茶帮皇上润口。
皇帝抓住贵妃的手:“封后的旨意,朕会亲手写。这些年…委屈你了。”
沐贵妃没推拒:“莹然谢皇上没让新君来册封莹然,成全了莹然的傲骨。”
“朕咳…不能陪你到老了。”皇帝看着他的贵妃:“你…你要好好保重身子,帮朕多看小八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