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汐懂棋,但懂得不多,光看棋谱布阵,她懵得很:“不求富贵闻达,只要品格,云禾、王淑英夫妇是真的疼宠女儿。”
“云从芊你我都见过,样貌是出类拔萃。脾性…能让父母、弟弟如此为之费心奔劳,说明其值得。这合了江老大夫之言,如此,我也可放心了。一会我手书一封,你让飞羽走驿站送去京里方喜楼。”
方喜楼是沐侯夫人的产业,常汐惊住了:“您的意思是沐宁侯府小公子?”
“是。”
“门第天壤之别,这这…能行吗?”
温朗氏笃定,又拿起一兵:“能,沐宁侯府现在需要这门亲事。你仔细想想当下还有什么比沐贵妃双生兄长娶一小商贾之女,更能让皇帝安心的?皇帝心安了,沐贵妃的胎也就安了。”
眼仁转动,不过几息,常汐便想明白了:“是这个理儿。娶妻娶贤,只要从芊姑娘贤淑,以后日子不差。”
“娶云从芊于沐宁侯府可不止好在眼下。”温朗氏又落一兵:“云崇青你也见过,觉得他如何?”
“有人天生心存七窍,奴婢算是在他身上见识了。”
“莹然若是得了皇子,那么沐宁侯府要争的就在十年二十年后。”温朗氏指按在“兵”上:“侯府掌兵权多年,文臣里没有个能说得上话的自己人,这于夺嫡是大弊。但有云崇青,十几二十年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常汐凝眉:“可他还小,科举路哪有十拿九稳的?”
温朗氏又取一兵落子:“那我就给他找个名师。樊仲乃谷晟元年探花,入仕仅十一年就爬到了大理寺右少卿之位,若非私盐案,现在六部尚书定有他一席。”
“樊仲?”常汐两眼勒大:“他…他会离开丰度?”
“不离开,他这辈子都洗脱不了罪名。那他的子子孙孙就永远背着他的污名苟延残喘地活着。他自断右掌,练出左手,说明心没死。我给他找个这般好资质的弟子,若还教不出息,那也该他活受死人罪。”
还剩两只“兵”,温朗氏一把抓,一次落下:“我已经给温棠峻找好继房了。邵家允了不朗一个太医院名额,算是帮了我大忙。我得回报人家。正好他们不是想掺和夺嫡吗?成全他们。”
常汐想通了:“少爷是暗兵。明面上他站邵家,而邵家女又成了温三爷继室。”小姐把夫人生前私做的小印章给了少爷,那上有夫人为少爷取的小字,明然。
“我会在给沐侯夫人的信里提一嘴。她知道该怎么做。”温朗氏面上扬笑。
“那您干嘛落两兵?邵家女也配?”
温朗氏开怀:“她当然配得。没她,日后邵氏崩时,怎么能伤及京城温家?”
“那小小姐与诚黔伯府那门亲事,您准备怎么办?”
“不用我动手,你帮我看着愈舒,顺其自然就好了。”温朗氏垂目盯着棋谱,越想越满意:“温家给愈舒定下诚黔伯府这门亲,并非出自真心。他们只是想稳住我这将死之人,要我以为愈舒有诚黔伯府做倚仗,就不必担心她的以后。”
可恰恰是诚黔伯府这门亲,让她寝食难安。
“你且看着吧,我一死,至多等到愈舒及笄,这婚事就会生变。”
常汐认同:“小小姐随您,性子冷又淡。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温家见识过您的手段,自然怕拿捏不了小小姐。”
还有一点,若莹然哪日诞下皇子,亦会加剧愈舒日后处境的艰难。温家不可能脚踏两条船。而沐宁侯府虽交了兵权成了被拔了牙的老虎,但仍深受皇帝忌惮。愈舒与沐侯夫人存在层血脉情,只会被舍弃。温朗氏面上的笑一点一点消散,所以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撤了棋谱,提笔写信。
“明日下帖子给邵关府几户叫得上名号的人家,我要在庄子上设宴。”
“好。”
两封信,一封到京城一封去丰度。京城离邵关府并不远,三日时间,信就已被送进槐花胡同沐宁侯府。侯府永安堂里,两鬓斑白的侯夫人拿着信,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三遍。
“晨焕还没回来?”
伺候在侧的欣嬷嬷知道老夫人急:“估计快了。”自两月前宫里贵妃娘娘胎不稳,家里急叫了三爷回来。三爷便常去太医院佟院判府中。昨儿佟院判宫里值夜,今儿三爷一早就去席阳胡同等人了。
这话听了几遍了,沐侯夫人气到:“老的老小的小都不在,有个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我这日子……”
“娘,我回来了。”沐晨焕一身黑锦衣进门,话他在门外就听到了,看过他娘横眉怒目的圆盘脸,眼神落到其拿着的信上,上前抽了来快阅。阅到最后,定住了。
儿子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沐侯夫人了解得很:“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出发去邵关府偶遇人家姑娘。等你跟她接上头了,就给京里来信,我拖上你爹去给你定亲。”
“也不用那么麻烦。”沐晨焕把信还给他娘:“姨母信中提及的云家从芊,我认识。若非小妹胎不稳,我早与你们提了。”在外找个妻子的心思是很早之前就生出的,只一直没遇上合适的人。
他家里这般形势,也不能将就凑合。
云从芊…是个意外,经他查探之后,深觉他与她虽门第出身差距颇大,但却意外的合适。
“你见过?”沐侯夫人顾不着生气了,快拉了儿子坐到身边来:“跟娘说道说道,从芊丫头品貌如何?是不是如你韶音姨母说的那般,人长得很体面,性子也好,嘴还甜。除了出身,样样出挑?”
沐晨焕垂目看他娘还拿着的信:“姨母在信里没说这些。”
“自己领会呀。她那样的性子,要不是瞧着真好能想到把人说给你吗?”沐侯夫人吐沫星子飞迸:“肥水不流外人田懂不懂?”跟着两小的,焦了一肚心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懂。”
“懂你倒是快说呀。”
沐晨焕言简意赅地把和云从芊的相遇、相识述了一遍。
听完,沐侯夫人骂骂咧咧:“哪个丧良心的摸着脉了,竟想把个病秧子塞给你?”拖着病体上街,那闺女走街的“瘾”是真大!
“不知道,不过就是那次相遇,儿子开始思虑起云从芊。”
抬手赏了他一个爆栗子,沐侯夫人霍得站起指着儿子,大斥:“你半夜爬了人家墙头,人吓了也抱了,一声负责的话都没说。我们沐宁侯府怎么会出你这么个登徒子?”
“我那时尚不知她底细……”
“现在知道了,还死板板坐着,你屁股下长钉子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支持。明天这篇文上夹子,明天的更文放到明天晚上十点。
第23章
早习惯他娘风风火火的性子了,沐晨焕眼盯指着自己鼻子的那根指,小萝卜似的,打人很疼。抬手轻轻将它拨开,站起身。
“佟院判说莹然的胎虽闹腾得厉害,但脉息尚稳。只是近日天气愈发热,她苦夏,没什么胃口。”
那就是暂时没事。沐侯夫人摆摆手,催促道:“你赶紧回晨熙院收拾行李。我已经差人去叫你爹归家了。”
正如韶音说的,晨焕的亲事越早定越好。现外头都盯着莹然的肚子,后宫妖风也是一阵阵地刮。没在哪呢,都说莹然腹中是个皇子。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好像皇子是他们塞进去的一样。沐宁侯府沉得住还不够,得表个态。
晨焕的亲事一定,宫里宫外要有不少人夜能安枕了。
“欣笑,你也别杵着了,开箱把剩下的那只盒子拿出来。”当婆母的,她不偏不倚,三个儿媳妇小定信物都是一只子母绿镯子一枚红翡喜珮。
沐晨焕拱礼:“那儿子先回了。”
天爷啊,他怎么还在这?沐侯夫人双手叉腰吼道:“麻利点。”真是跟他操老鼻子心。“等你爹着家,咱们就启程。”看着儿子出永安堂,不由泄口气。面上怒容化成愁,拿起韶音的那封信,指头一插翻到后页,目光定在“明然”二字上,久久不离。
都说韶音厉害,可又有谁晓得厉害非天生。她四岁就无依无靠,一路走到今天全凭己身。但看那副瘦骨,便知其滚过多少荆棘,尝过多少凄苦。
沐侯夫人眼里泛泪,瘪嘴抽发堵的鼻。缓了缓,深吸一气转身走向香炉,将信团一团放了进去,看着它一点一点地燃成灰烬。
邵关府这头,京城温家三夫人下帖给城中大户,可是惊动了不少人。各家走动关系,想着能上门拜见。寻着路递了拜帖,只多被婉言拒了。这叫齐氏得意得更是满嘴邵家。
王氏一“病”近半月,因着温三夫人那还没信儿,她也不敢好。就怕啊…自个一好,闺女又被叫回邵府。
六月二十七这日,齐氏有个老姐妹生辰,一早她就捯饬体面去了邵府。云禾一家以为要到日头偏西他娘才能回,不想午时将过,人就回来了。跟疯了似的冲向西厢,怒狠狠地发作。
“叫我老婆子看看,你到底得了什么大病?”
北屋外间云崇青正练字,见他祖母此般,便晓邵府那生事儿了。搁下笔,忙上前拦。
原齐氏就对这不听话的小孙子一肚怨气,来了正称心,使力一把推,将人推摔在地。三两步进了里屋,攘开挡着的云从芊,想上去撕扯那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可四儿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她,她多少有些怵。只得指着躺着的王氏,破口大骂。
“我个老不死的闹回病,让你和老五家的伺候一挽,委屈你了是吗?一病半个月,你怎么还不死啊?半老徐娘了,勾着男人成天窝房里陪你,你能耐。怎么…还想老蚌生珠啊…”
孩子都在,这是当婆母的脱口的话?王氏气性上来,一拗爬起,掀了薄被就拿了放在衣架上的丝绦:“想我死,我如您愿,现在就去死。邵家大门是个好地儿,我就吊死在那,也好叫邵家知道您立了多大功。”
见娘往外冲,云从芊拦都不拦,一声哭嚎:“没法过了,娘…您等等我,我陪您一道死。”
风从身边走过,齐氏嘴大张着愣了两息才醒过神,忙追出去:“老四你个杀千刀的,还不快拦住她们。”
“今天叫您一次够本。”云禾满屋找绳子:“我一家全死您手里,您心里痛快了最紧要。”
屋外,云崇青抱着他娘的腰:“您冷静点。”
齐氏急得拍腿大叫:“人都死哪去了?”
强大娘闻声赶了来:“四太太不能够啊,您看看十二爷,当真舍得下吗?”联合着几个婆子把王氏和云从芊给拉回了屋。
背手站在东厢檐下的云忠恒,气得胡子都耸了起来。见老五家的立在自家门口不动,脸上还有笑,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你是瞎了还是聋了?闹这么大,跟个看好戏似的。怎么你不是云家人,王氏跟你不是妯娌?还不去看看…”
妯娌?梁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经了那顿打,她心里至今还疼着,巴不得王氏一家死绝。怏怏地抽了帕子,抬起下巴,甩起膀子缓缓往北屋去。
北屋里,齐氏是掬着辛酸泪,冲被摁坐在床边的王氏道:“我说你两句怎么了?你一病半个月,蒙头过,外面的事一点不问不理,光顾霸着芊姐儿和小十二,似生怕谁抢了两孩子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害他们,是在毁两孩的前程…”
梁氏进了屋,搬了张凳子到齐氏身后:“母亲,您坐下说。”
“不说小十二,就芊姐儿,她前脚离开邵府,后脚孟家就送了两姑娘去。还有谈郏县的夏家,昨儿也带了个闺女到邵府见老夫人了。”齐氏越说越激愤:“明儿七姑娘和九姑娘就要领着那三个去赴温三夫人的宴了。”
王氏抽噎着,不搭话,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芊姐儿十七了,你打算拖她到几时?”齐氏见王氏还一副油盐不进样儿,心口都抽疼,用力捶着,放软了声苦口婆心地劝:“这有名有份的高门良妾不做,你是想让芊姐儿步孟家那姑娘后尘吗?”
“我好好的姑娘为什么要给人做妾?”王氏抬起头看婆母,眼红鼻红:“您只看着好,却不提一句丑。芊姐儿若真以妾名入了高墙内,我和她爹这辈子还能见着她吗?您这个做祖母的,到底有没有真心疼过她?”
“你…”齐氏一口气差点抽不上来,老泪更汹涌,全一副伤心透了的模样:“好…好,你留着。”
转眼看过站一边掉着泪的芊丫头,她望向沉着脸的老四:“你们留着,好好留着。我是坏人,我心黑,害自己亲孙女。你们…你们等着吧,好的不从,以后…没余地了。到时老的臭的,你也得…”
“真要到那份上,”云禾打断他娘的话,很平静地说:“大家一块死。”
齐氏顿住,老四之前的警告又响在耳里,眼睫颤了颤,慢慢闭上嘴,不说了。晃荡着身子,挪动发僵的腿转过身,面向梁氏。
梁氏殷勤地搀扶:“母亲,既然人家不愿意,那您就拉扯一把从嫣吧。从嫣样貌虽稍逊芊丫头,但性情要胜她不少。”扶着婆母往外。“您要是同意,儿媳这就着人去把从嫣从她外祖家叫回。省得傻丫头为着自个前程,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奔走。”
迟迟齐氏才回:“也好。”
北屋里没了外人,王氏肩头松了,抬手摁着心头,转眼看当家的:“不知道温三夫人那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应该快了。”云崇青给他娘倒了杯温水:“之前温三夫人一直没动静,却又不离开邵关府。现突然办宴,肯定是有了打算。”他以为…邵家这回要心想事成了。
云禾点头附和:“不然以温三夫人的身子,怎可能逗留在邵关府如此久,还摆宴宴请?”
“要是这般,那就好了。”王氏吐息。
云从芊踱步到床边,跪下埋首在她娘腿上,呜咽:“女儿对不住你们。”
“说什么呢?”王氏轻抚她的发,扯唇笑道:“把你带来这世上,我和你爹活着一日就得管着你一天。这份甘心情愿,你现在不甚懂,等以后…肯定会懂的。”
“娘,既然您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儿子也劝您和爹两句。”云崇青把茶奉给她:“外祖家没人了,您上无牵挂。爹…不说也罢。反正你们除了自己个就活我和五姐。既如此那少些顾忌,肆意一点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