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温三夫人都跟你提了冠南侯了,那我就予你讲讲南泞陈家私盐案吧。”
“那个案子我知道。”沐晨焕看过小舅子,转目望向对面。沐宁侯府就有樊仲的画像,而他是个还不错的大夫。小舅子身边突然多了个先生,他总要看看清楚:“你们怀疑冠南侯?”
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眸,莫大山沉定几息,笑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案子就由樊某来说吧。此回出行,我带着崇青去了南泞重新回顾了谷晟十一年,从开始冠文毅提及南泞私盐买卖猖獗……”
老师说时,云崇青在想庆安。沐宁侯世子沐晨瑾十三岁随父去了悠然山,一待就是七年。之后入朝,皇帝不仅没放他回悠然山,连西北他都没能去,而是被安插到了肃南。
肃南虽山清水秀,但山多路难修,就是有好东西也出不来,所以那地儿不富庶。沐晨瑾在那待了六年,又被调往金岸剿匪,这回竟落到庆安了。庆安有什么?煤山。
“孟元山开建两年,川宁薛家案发。而我又在查南泞前去调了此案的卷宗,你说我那一劫会不会是有人做贼心虚了?”莫大山想到死在丰度的老父老母,心里愧疚不已。不查明真相,他如何瞑目?
沐晨焕沉默。要说这些种种是巧合,那也太牵强了。可单凭一座孟元山,就说冠南侯府偷盗,也很牵强。跟着太·祖打江山的人家,底子再是薄,几年仗一打,也不薄了。
“你们想要沐宁侯府帮着查冠南侯府的产业?”
云崇青眼睫一颤:“查产业是一桩,另…”转面向姐夫,“若有机会把老师今日所言透给世子。安庆煤山被私采的也不少,万一呢?”
沐晨焕愕然,与小舅子对视着。
“别说不敢。”云崇青压低了声:“你以为辅国公府的那些肉傀儡是谁埋的?”
沐晨焕吞咽了下,眉头紧锁起:“当然是胆子大的人。”
“以防万一。”云崇青端杯喝茶。
“舅舅…爹爹,吃饺子子喽。”记恩牵着两虎站门口喊。三人起身出屋,拉开门,寒凉瞬间扑来。一年没见,记恩还是老样子,高壮。
记恩看老弟:“你又抽条了。”说着就将两虎提起来抱怀里,调个身比一比。“姐夫,咱两是不是差不多高了?”
已经与莫大山往正屋的沐晨焕,回头瞅了一眼:“崇青要出一点。”
“啊?”记恩苦笑:“他还能长点,我想再高点只能踮脚了。”
“你已经够高了。”云崇青揽着他的肩,逗着两虎子,一道往正房去。吃完饺子,就让小漾给他挑匹马喂饱。
“才回来,你又要出门?”王氏勾头看了眼外头的天。
云崇青喂着还能再吃点的大小虎:“去一趟北轲。”
“去北轲?”王氏想问去那干啥,却被一边的女儿拐了下,调头看去。云从芊立马套她耳朵上说话。记恩就近,凑过耳朵听。
听完女儿说的,王氏诧异,但也没再阻拦:“你路上小心点。”
记恩傻乎乎地问:“这是要赶我前头吗?”
云崇青眼睫落下,将大小虎吃剩下的一个半饺子塞嘴里,把空碗放置桌上,回房了。开少时背的书箱,取了那本庚帖出来,打开看小像,神思难宁。这些年,他虽没过问温府的事,但姐夫会告诉他她的一些境况。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虽知道任重,但也从未想过逃避。休息了会,便启程了。
北轲冯子屯西头庄子上,常汐是忧心忡忡,好容易等回了她大哥,一口水都没给倒,便拉着人问询:“怎么样,云家小爷还没回来吗?”
“你别不信,我照你的意思,暗里打听过了,跟他爹说的没出入。人真是去年秋闱放榜后离的家,下江南游历了。”半脸胡子的常河,身有七尺高,裹着棉大褂,跟只熊瞎子似的:“别瞎操心了。夫人的眼光,你还不信。”
“不是不信,是人心…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常汐放开他,抄手回屋去。
屋里烧了炕比外头要暖和不少,温愈舒窝在炕上绣着花开富贵。来了这一年了,也没什么事,便让姑姑去绣庄接了点活计回来,打发辰光。一年下来,赚了也有十来两银子呢。
“您到底在急什么?”
常汐端了煨在炉上的陶罐,扯起唇角笑着回:“我能急什么?这不快要到年节了吗?我急着让大哥去县里看看有没有山货,咱多买些回来。平时炖个鸡什么的,都能放一把。”
都燥了一年了,温愈舒婉笑。行吧,不想说那她就不多问。收针,拿高花绷子,好好欣赏自己绣的。
“明天让叔把这批活计交了,再接一些回来。天寒得很,我一点不想往外跑。”
“接活是让您做着玩的,可不是为了挣银钱。咱们手头不紧,年前您就歇着,实在没事,我让大哥给您寻几本书回来。”常汐把饭端出屋。
温愈舒放下花绷子,大大伸了个懒腰。屋外常汐,连陶罐一块塞她哥怀里,没好气地说:“年后你再给我跑一趟三泉县。”姑娘十五了,转眼马上就十六了,她心急如焚。这两天夜里睡下,她就梦着小姐。
小姐肯定也是在焦心姑娘的大事。她不把姑娘好好交代出去,怎么向…那头什么东西朝这边来?常汐将碍事的大哥往边上拨一拨,凝目细看,一匹马一个人…
骑马赶了四天路,云崇青唇上生了一层青茬,不过胜在年轻,看不出憔悴,只眼里几缕血丝露了疲惫。
越来越近,常汐渐看清楚人,心怦怦跳。都快十年没见了,小时小哥儿长得白嫩精致,但眉眼…她不敢确认是不是那位。
到了跟前,也不用人问,云崇青板起脸:“常汐姑姑。”
他一板起脸,常汐一下认出了,大腿一拍:“是了。”这回她是真的放心了,小姐没看错人。照着大哥带回的信,云家小爷定是着家就往这赶了。
“快快家里请。”
“姑姑,谁呀?”门帘被从里推起,身披着件斗篷的温愈舒走出屋,抬眼就撞进一双平静的桃花目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9章
音婉转中含娇,没了拾月庵落尘小居外听到的激愤。她长大了。长眉远山含黛,明眸秋水横波,全无庚帖上小像的圆润憨态。目光落在他身,要笑不笑的唇微抿着,好似心情尚不错。
云崇青不再板着脸,眉眼放柔。
这就是叫姑姑等了一年的人?温愈舒回之以颔首。
常汐虽盼人来已经盼了很久了,但这突如其来,她又乍不知该如何跟姑娘介绍云家小爷,呵呵干笑两声,才挤出话:“故…故人,对,就是故人。”
抱着陶罐的常河,都没眼看他那窝里横的妹子了:“是故人,赶紧着赵大姐烧水,让云家小哥洗漱一下。”
“对对对,”常汐一下子惊醒,手在衣上擦了擦,脚往右转发现方向不对,又立马向左,疾步去厨房:“赵大姐,快备水,咱来客了。”大冷的天,小哥儿千里迢迢地赶来,别再给冻坏了。
云崇青收回目光,放开缰绳,转身拱手向大汉:“在下云崇青,来得冒然,打搅了。”
云崇青?温愈舒眼睫一颤,去年的山北乡试解元。云?她的记性一向很好,尤其娘临终前的那一年事,大小都清晰于心。夫子,身教为上。屈于权贵威武之下的,堪不得好…云禾此人质直…他是云禾独子吗?
“这这…多礼了,使不得。”才暗骂过妹子窝里横的常河,也有些手足无措。这云家小哥咋长得,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皮子还瓷白。埋汰在他身上,都变了味,成了慵懒不羁。
还是夫人眼毒,这位单相貌,就甩诚黔伯府那个陈丰十八条街。再察眼神,宁静清澈,一看就是心干净的正派人。最关键的一点,家里头简单。跟他们姑娘配,多好!
“也也不冒然,我常河也才从三…不是,赶紧先屋里歇会。”
“好。”
因为尚不明愈舒心境,云崇青朝正屋门口一拱手后,解下挂在马背上的行李,便推着常河指向正屋的胳膊右移,去往偏房。
算他懂礼。温愈舒樱桃口松开,轻吐一气,掩在发下的两耳不知何时已见红,转身掀起门帘回屋。
洗漱后,云崇青绞干发盘坐在炕上。来时一路,他都在回忆过往。
温三夫人病逝,愈舒的庚帖被送到他手上,这是信任,也是最后的托付。现拿着庚帖,他首要做的就是问明愈舒的意愿,若其心有所属,他便是她的后路。若下嫁他,他就以心相许,她不负他亦绝不辜负。
咚咚…门外常河唤道:“云小哥,我给您送晚膳来。”
“请进。”云崇青拿了一旁的发带,将发高绑,下炕去迎常河:“多谢您。”
“您真的太客气。”常河把大木托盘小心放到四方桌上:“小鸡烧野菇,我妹子的拿手好菜。煎福黎沾辣子酱吃,冬日里最可了。驴肉酱包子,才出笼的,快趁热吃。”
云崇青确实有点饿了:“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好好,不客气好。”常河也顺手拿了只包子大咬一口,拉了条板凳过来坐。刚在厨房,他妹子连三关照,让他跟云小哥儿唠唠嗑。
“您是接了信儿过来的吧?”
轻嗯一声,云崇青点头:“回到家,我爹就把信给我了。很抱歉,让你们等久了。”
“也没有。”常河挠头,有些话咋说:“以后我们在这长住了。呵呵,你有空常过来玩。”
“来了这,愈舒还习惯吗?”云崇青喝了两口鸡汤,夹了只包子吃。
常河不发愁了,大腿一拍:“云小哥,您是敞亮人。有话有事不埋着,不搁这装傻,也不为难我这个粗人。那咱们就敞开说。”
“您说。”
“您此次来是个什么打算?”妹子着急上火,他心里头也悬着,只不好露出来。
这庄子不大,只三百余亩地,就挨着冯子屯。温三也做了回人,庄子契书夹在姑娘庚书里,一并给了。
冯子屯是车头岭附近最大的屯子,有三五百户人家,人一多嘴就碎。
从去年他们着这地,那屯子里的眼睛就盯在姑娘身上了。明明离京城老远,可有些个刁妇知道的却不比京城百姓少。一传十十传百,去年年还没过,他们姑娘就成号人物了,什么嘴大如盆、眼如铜铃,还极喜吃小孩…
更糟蹋人的是,屯里那些脏的臭的不知受了谁怂恿,竟敢上门自荐枕席。当然姑娘性子也不软,来一个着人打一个,来一双打服两。现冯子屯的人嘴上占便宜,但都绕着他们庄子走。
暗里谁在为难姑娘,他也不用费心思想。北轲什么地儿?就挨着邵关府。邵关府谁娘家?
姑娘都离开京城了,邵瑜娘都不给条活路,是非要把人作践死。
“我做何打算,要看愈舒。”云崇青实话直说。
正屋里,常汐把膳摆好,才要说什么,却被姑娘抬手打住了。
“今日先不说。”温愈舒已经思虑过了,常汐姑姑是娘的奶姐,身边最信任的人。这些年温府里什么情况,姑姑一清二楚,但却从未劝过她忍,亦未出手助她保诚黔伯府的那门亲事,只一心守着她。
种种行为,想来应是受了娘的指示。如此,她离开温府该是在娘预料中。
之前她还奇怪,离开温府时,姑姑不急。怎么反倒是到了庄子,才开始燥了,现在是全明白了。
汤喝进嘴,温愈舒却怎么也咽不下。双目渐湿,她让她娘耗了太多太多心血了。
“姑娘…”
“姑姑,我不想走娘的老路。”
“云家小爷不是三爷。”常汐忆起往昔,不禁泪目:“我至今还记得他求上门请夫人为其姐说亲时,讲的那句话,男儿当自强。”
原来沐宁侯小儿娶小商门女,是娘牵的线。温愈舒骄傲又伤悲。
“云家小爷既然来了,那他定是抱着诚心。”常汐还要说那话:“他是铁铮铮的男儿,不似三爷那个没担当的,您姑且看着吧。”转身出屋,见大哥从偏房出来,忙上去把人拉到拐角。“怎么说?”
常河嘴里还嚼着包子:“一切看姑娘的意。”
那就好,常汐丢开她哥,自个往厨房去用晚饭。
一夜安眠,翌日寅时正云崇青起身。外面黑洞洞的,风在门前打着转,呼呼啸啸。后院里捡了根枯枝作剑,练了半个时辰。一身火气回了房,打坐冥想。
温愈舒起时,已近辰时。今日天跟没开眼似的,阴沉沉。常汐嘴里在念叨,要下雪,支使她大哥去县城买两车炭回来。云崇青想帮忙,跟着一道去,却被叫住了。
温愈舒依旧披散着一头青丝:“你去冯子屯走走吧。”
虽有不解,但云崇青没拒绝:“好。”
“多走走,最好绕个几圈。”说完温愈舒便回屋了,留下一脸难色的常汐和紧锁双眉的常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