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舍得送那犄角旮旯去了,还管什么?”云从芊气堵,她从内心里感激韶音姨母,同样身为女子,她也是真的为那母女两不值。
王氏叹气,一点胃口都没了,看向女儿:“吃完饭,你带两小虎子去镇上看看,安安愈舒的心。我等他们安顿好了再去瞧。”既然儿子都跟人家姑娘表了情,那她便当亲闺女待。
“成。”云从芊给大眼望着的两小肥虎夹菜:“快点吃。吃完娘带你们走亲戚。”
大小虎忙点头:“好,走亲亲。”
云从芊抬眼看低头喝汤的弟弟,打趣道:“以前我还挺担心你这么个性子,媳妇难觅。爹娘给找的,不定能跟你过到一块去。没想倒是我多虑了,你比记恩出息多了。”
“大芊姐,你埋汰他,能不带上我吗?”记恩把大虎往他娘跟前凑了凑:“我腿上还坐着你儿子呢。”
“这是埋汰呀?”云从芊笑道:“我是在夸他。你也麻利点,别拖拖拉拉的。边上屋子都盖起五六年了,到现在你还一人,爹娘都急死了。”
“好好,我错怪您嘞。”
这头温愈舒也是没想到,院里才收拾出个样,就有亲戚上门。见高矮一家四口,她都有些无措,但心里喜欢:“快…快进来。”
“哎呀,怎这就来了?”常汐兴高采烈,把人迎进堂室,忙去烧茶。两小虎子将各自背着的小竹篓卸下,仰头就按娘教的叫人:“舅娘。”
拿点心招呼他们的温愈舒,听着,脸一下红了,笑看了眼注视着她的美妇,娇嗔道:“姐姐尽瞎教。”
“我怎么瞎教了?你不叫我表嫂,叫我姐姐,可见心里头愿意。”云从芊就喜欢愈舒这样娇而不弱的女子,伸手拉她到榻边坐:“别忙活了,他俩才吃过,肚子还圆滚着。”
两小虎才伸出手,又缩回,扭仰看他们爹。
沐晨焕此刻可没空理会这两,正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小表妹:“长大了。我头次见你,还是在咸和洲。那会你也就…”低头看儿子,“比他们高个两寸。”
“表哥还记着。”温愈舒颔首垂目,浅笑:“就是现在少了个人了。”
是啊。沐晨焕凝眉:“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你在北轲庄上受的苦,咱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现在我且问你一句,你对温家还有惦念吗?”
“没有。自我娘在我怀里逝去那刻起,我就没想过要跟温家好过。”温愈舒抬眸看向晨焕表哥,极平静。
对着那双神似的眼眸,沐晨焕有心酸:“我明白了,那咱们就跟温氏断个干净。”
“能如此,最好不过。”有时她都厌恶自己身体里流着的那一半血。温愈舒站起身,屈膝行礼:“又要劳你们费心了。”
“什么劳不劳的?”云从芊快扶起她:“姨母于我娘家于咱们沐家都有大恩,可不带你这样的客道的。过去侯府是不好上温家门,现在你离了那,咱们倒是没了忌讳。”
心里生暖,寒冬不凉。温愈舒展颜。
云从芊拉她回榻边坐,转眼看起屋里布置:“挺好的地儿。青哥儿回到家里,将北轲的事说了。我娘担心不已,她暂时又不好过来,没等吃完饭就催我,代她来看看。”
“是愈舒的错,让伯娘担忧了。”
“她挂念你是应该的。”云从芊揽着丫头,玩笑道:“我也得捧心讨好着你,毕竟爹娘以后还指着你照顾。”
“姐姐…”
“哈哈…”云从芊见她羞,更乐:“等你进门了,你就是我娘家。”沐晨焕早习惯爱妻的大方性子了,笑着与愈舒说:“别介意,她是认准你做弟媳了。”
温愈舒品得出表嫂的真切,心是渐渐安了,同时对以后也生了一丝期待,也许她的余生不尽是晦暗,脑中浮现那人笑颜。他们姐弟长得还很像。
次日,一溜八辆黑木马车自五严镇上走。镇上人都知这是云家姑奶奶一家探亲完要回京了。运河已经冻住了,只能走官道。车里两小虎子哭哭囔囔要留下过大年,可惜…人微言轻。
云崇青送他们出三泉县,便停步了:“路上小心。”
“舅舅…”小肥虎哭腔还在,扒在窗头:“偶们明天再来玩。”
“好。”云崇青与姐夫拱了拱手:“邵关府这里,我会看着行事。”
沐晨焕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这次咱们作大点,让皇上也过个舒心年。”温家在文士里,地位崇高。与温氏翻脸,皇上对沐宁侯府只会更放心。而沐宁侯府扯下温家一层皮,也会让皇帝很满意。
……………………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才在龙椅上坐下,就一眼瞅见站在武将之首的那位,不禁稀罕。这都十一月了,算算今年…沐宁侯好像连上今儿也才上三次早朝。
“众卿平身。”
“谢皇上。”百官起身,退回大殿两侧。静默几息,不见大臣上奏,御前首领太监看了眼皇上,高唱:“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又等几息,见还没人出列,目光不由落在殿下左首,这位来…没事儿?张嘴要唱时,见人抬步,立马闭上嘴。
来了来了!
“皇上,”几年过去,沐宁侯除了两鬓更白了些,还是老样子,仍然儒雅:“督察院站得稳,老臣确是站不住了。”
皇帝瞥了一眼锁眉的左都御史,问道:“能让爱卿上朝来奏,想来不是小事。说吧,朕给你断断。”
沐宁侯奏:“日前老臣小子晨焕携妻子回了趟岳家,见闻一事。北轲府车头岭附近一屯子对京中各家,尤其是瑛王府、诚黔伯府还有温家内宅事了如指掌…”
站在队列中的瑛王、诚黔伯、温棠啸,还有太常寺卿邵启河都不禁提心。温家愈舒不是就被送去了北轲车头岭那的庄子上?
“原还以为是奸细,不想拷问之下,竟是京里哪家继室以利支使那些刁民污原配嫡女清名,甚至妄图让下三滥的东西奸污原配嫡女,要其生不如死。”
沐宁侯愤怒:“皇上,老臣今日只想问在朝的温棠啸、邵启河一句,你们书香门第的清贵何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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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大石落地,朝臣们有舒气有沉色亦有露疑的。皇上蹙眉,目光从沐宁侯身转到了文官列。自小二府里那个温庶妃有喜,户部尚书温垚就时有告病,今日也不在。
“温爱卿,你怎么说?”
右佥都御史温棠啸立马出列,走至大殿中央跪地:“皇上,臣有罪。若非今日沐宁侯质问,怕是臣还要继续被蒙在鼓里。”
他也确实不知这茬,但身在督察院,府上竟出如此丑恶,怕是…他这佥都御史要做到头了。心中暗恨朗韶音,邵氏可是她亲自为三弟择的继室。
不愧是温垚那老狐狸教出来的,沐宁侯冷嗤:“蒙在鼓里?你是不知嫡亲侄女被送到北轲小庄子上,还是不知温棠峻继室歹毒?”
升到太常寺卿不足两年的邵启河,双眉紧锁,额上冒汗,心知继室联合刁民残害原配嫡出这罪不能认,否则山北邵氏上百年的底蕴将毁于一旦。到时,不说尚未婚配的闺中女,就是早已外嫁的女儿都要被牵连。
温棠啸不理沐宁侯,伏地叩首:“皇上,臣虽是佥都御史,但内宅里也不好管到兄弟房中。臣有罪。”
“是不好管到兄弟房中,但温愈舒呢?你嫡亲的侄女被送走你不知道?”沐宁侯侧身,怒目斥道:“当着皇上和满朝文武的面,你倒是说说她犯了什么错,要叫温府容不得?”
愈舒犯下的大错,京中稍有根底的人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牵扯甚大,不好宣之于口。温棠啸知道沐宁侯就是拿住了这点,才如此咄咄逼人:“皇上,臣有罪。”
“哼,你有罪?你确实有罪。”别人不敢说的,沐宁侯可没那忌讳。
“温愈舒会被送走,北轲车头岭那屯子里的刁民说的清清楚楚,是因与诚黔伯府那门亲事。没娘的孩子没人护,她自幼定下的亲事被你闺女夺走,却成了众矢之的。
兄弟房中事管不着,那你自己闺女呢?你闺女搅了镇国公夫人的寿宴满京城都知,你们大士族不最讲贞贤吗?依她犯下的错,该早被送去庵门侍奉菩萨了。”
声声掷地,满朝文武不敢抬头。沐宁侯爷还是不上朝的好。皇帝冷眼下望跪伏在地的温棠啸,原来温家愈舒幼时就已与诚黔伯府定了亲啊。很好!
温棠啸用力吞咽了下,眼里神光稳不住了:“臣有罪。”
“左都御史唐锡何在?”
唐锡走出队列,沐宁侯指向温棠啸:“你来说,他配不配做右佥都御史?”
这…唐锡余光瞄向殿上,窥得皇上冷意,不作犹豫回到:“督察院担监察各司,弹劾不正之责,当立身清正,行事严明,时刻秉持公正。如侯爷所述属实,那温大人于内宅事上确有失偏颇了。”
一个个的都精于打马虎眼。沐宁侯看向唐锡:“你是怀疑老夫在皇上面前诬陷温棠啸吗?”
“侯爷言重了。”唐锡手拱高:“下臣只是觉…”
“温棠啸会在这跪着,你也有失察之责。”沐宁侯斥得唐锡哑口无言。这时邵启河逮住了机会,出列:“皇上,臣以为左都御史所言不错,温家愈舒被欺之事,尚未查明,不能只听沐宁侯片面之词。”
不等皇帝开口,沐宁侯转身手指邵启河:“你的意思是北轲冯子屯那些逼迫、污温愈舒清名的村民是奸细?”
邵启河伏地叩首不言语。
他不言语,沐宁侯也没准备放过他,冷笑哼哼:“邵关邵家果真让老夫开眼了。为了一个毒妇,竟要将冯子屯上千村民当敌国奸细诛杀。”
“皇上明察,臣绝无此心。”
“那你是什么心?”沐宁侯指责邵启河:“老夫且问你,温家可有强迫你邵氏女为继室?”
皇帝眯虚着眼,面色愈发阴沉。太和殿寂静无声,就连几个平日喘大气的老臣今日毛病都好了。
等不到答话,沐宁侯轻嗤一笑,不尽讽刺:“温家既无强迫,那你邵氏女应在做继室那刻起,就已是表明接受了原配所出,会善待。怎么…现在膝下有两子了,地位稳了,就不愿敬着原配了是吗?这便是你邵家女的德行?”
“沐宁侯爷,您言重了。”邵启河急辩:“邵家女儿家学严谨,绝无…”
“不是你邵家女儿坏,那便是你邵家家学的问题。”沐宁侯不容邵启河辩驳:“北轲就挨着邵关,没有你邵家授意,温愈舒屡次报官,官府怎敢糊弄?一个女儿家她碍着谁了,叫你们如此糟践?”
沐宁侯回身,老眼含泪,拱手向殿上:“皇上,臣得知此事后与老妻思来想去。温家愈舒没碍着谁,她最大的错误就是与臣老妻与臣膝下的几个孩子存着一丝血脉情。她被弃就成了……”
“沐宁侯爷…”
瑛王、诚黔伯心惊,忙出言打断。温棠啸是真怕了:“是温家的错,下臣向侯爷保证,下朝之后即刻亲去北轲,接回愈舒。”
“等你去尸骨早寒了。”
沐宁侯接着前话道:“既然你温家将人送走了,勐州谢家、西平朗氏都不管,皆让她自生自灭。那今日老臣就请皇上和百官做个见证,温愈舒从此与温家、勐州谢氏、西平朗氏再无干系。你们不要,我沐家管。”
大殿死寂。
百官全没想到都快年底了,还能来这出。沐宁侯一闹,可算是把温氏、西平朗氏、勐州谢家以及邵关邵氏都得罪死了。但接下来,温、朗、谢、邵要自顾不暇了,压根没空针对沐宁侯府。
缓了会,沐宁侯跪地:“皇上,经愈舒一事,老臣自觉…该退了,还望皇上恩准。”
“沐宁侯爷,”瑛王深恨他将一则小事闹成这般,也气温邵两家行事不够果决,能病死的却将人送走,埋下祸根。如今尚没指望上他们,他这就要费心思帮着擦脏屁股:“您乃大雍功臣,父皇肱骨,悠然山山脊骨,我等敬您重您…”
“瑛王爷,臣告老还不够吗?”
沐宁侯凛然:“食君禄,享超品侯爵,臣守悠然山是应当应分,不敢居功。且悠然山三十万大军,乃皇上、朝廷养,沐宁侯府可没拿出一个子。能守住悠然山,也是皇上让臣让三十万大军无后顾之忧,悠然山山脊是皇上、朝廷撑起的,不是老臣。还请瑛王慎言。”
他就喜欢沐宁侯府固守本分这点,而有些人…太急切了。皇帝也听够了,右手拍了下腿站起身。
百官绷神,皇上可不是个手软的主,收拾臻王、献王的狠绝,他们可都见识过。
皇帝走下大殿,背手绕着沐宁侯转了一圈:“你这一天天的就知道拿告老来吓唬朕,刚那些子事,朕有说什么吗?你一年上三次朝,朕有少发你俸禄吗?”站定在人跟前,“还不起来,要朕扶你吗?”
“老臣是说真的,您都只当老臣在说着玩。”
“你赶紧起来。”皇帝弯腰去扶:“这么大岁数了,在悠然山又受了不少伤。天寒地冻,别跪久了再引旧伤犯,到时还得劳动朕的太医院。”
沐宁侯叹气,虚就着皇上的力,站起身。
“老臣今日当着皇上的面,拿大了一回,实是心里压不住气。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母病逝,父亲活着还不抵死了。明明有舅家,舅家西平朗氏…哼,跟死绝了一样,没一人傍边。再说勐州谢家…”又是一声冷嗤,“不提也罢。皇上,老臣在温愈舒身上,看到的尽是人情凉薄。寒心啊,真的心寒!”
皇帝点点首,冷眼下看跪在一旁的温棠啸和邵启河:“朕明白你的心寒。”
温棠啸后背已湿透,听皇上一言,心中更惧。邵启河也没好到哪,额上汗滴落,打在金砖上,屏气等着。
“小表妹呢?”皇帝问:“现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