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尚韩不理他,兀自越过,右拐直走。
在原地踢了踢雪,罗东闻大叹一声,回身跟上,小声嘀咕:“云修撰三元及第,名满天下,又是沐宁侯府小舅爷,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我自己脏就算了,不能污了人家。一会帮你把人叫出来,我便离开。”
“你就打算一直脏着?”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悦尚韩走得慢悠悠。
“我不急着洗清白名声。”罗东闻以为现在皇子都渐大了,以后朝里争斗只会越来越激烈。他不想掺和。
悦尚韩手背到后:“等我认识了云修撰,见到了八皇子,帮你看看。若是个好的,你就投效他。”
刚想什么来着?罗东闻脚步放慢,他要离这位远点。
走了足半个时辰,他们才到翰林院。也是巧,正逢云客满楼来送午膳。云崇青拿了膳盒往回,听到有人叫他,转身看去。
悦尚韩上前拱礼:“冒然来打搅,失礼了。”
看了一眼丈外叫他的那位青年,云崇青目光落到白衣男子身:“我们不认识。”
“我外祖母姓刁。”
云崇青双目一紧:“兰凌?”
没直接回话,悦尚韩弯唇笑之:“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稍等,我把膳盒送进去。”云崇青大步进翰林院,将午膳交给苗晖,让两人先吃,不用等他。再出来,已不见另一青年的身影。与白衣人走离翰林院十丈,驻足在空旷地。
“你外祖母出自兰凌刁氏?”
“是,”不过非亲生,而是曾外祖奉旨巡查南境时在黑水林里捡的。也是稀奇,捡个女娃后,成亲七年没开怀的曾外祖母有喜了,五年抱三。看着云崇青,悦尚韩在思虑要不要告知他外祖父的姓氏。
“你找我有事?”
悦尚韩决定还是告知,探一探:“我外祖父姓韩。”
韩?云崇青盯着人。据他所知,辅国公韩钰并无女儿。
“我外祖母身份有些特殊,头胎若是女儿必须送回母家。”至于哪个母家,悦尚韩没说,手轻抚玉带上的白玉:“这点你可以回去跟沐宁侯夫人确定。”外祖母的头胎是对龙凤,也因此,他娘逃过一劫。
“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找沐伯母?”云崇青已经信了他八分。
悦尚韩垂目:“她也不容易,我不想去打搅她。”
那你还让我去找她确定?云崇青又问:“你找我有事?”
“嗯,我想见八皇子。”
云崇青嘴角抽了下,他可真敢说。
“我看你还是去劳动沐伯母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支持!!
第61章
“你帮我一次,我欠你一次。”悦尚韩指尖在白玉肉乎乎的身子上轻轻点着,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了,但目前他想查内廷的事,只能借沐贵妃和八皇子的手。
刁家与沐宁侯夫人早已不往来。他刚已经用了刁家的名,不会再继续扯情分占便宜,现在与云崇青纯粹是交易。
云崇青直言:“不是不愿帮你,实是我也极少能见着八皇子。”那是天家贵子,真非凡夫想见就能见着的。“而且就算见着,我与他也难能私话,更别说请出宫见你了。”
有理。悦尚韩蹙眉。
见他不言语,云崇青拱礼:“告辞,”转身想走,却闻一语。
“你在查谷晟十二年南泞陈家案?”
悦尚韩目光清幽,红唇微启:“我也在查。”他娘虽少离南塑,但对朝廷事并非一无所知,毕竟南塑也属于大雍,总要关心施政。
辅国公案跟南泞陈家案?云崇青想到老师说的一事,整治南泞私盐时,南齐门大营有点两千兵随行。陈家金库被盗那晚,就是有南齐门大营的兵把守。当时南齐门总兵正是辅国公韩钰。
自己的兵监守自盗?他容的吗?难道辅国公早就在查南泞陈家案?是查到什么了,才有肉傀儡之祸吗?
不愧是三元及第,果然是聪明人。悦尚韩轻眨眼,手离开白玉:“你要查陈家金库被盗的真相,我要查辅国公府遭难是否与陈家案有关,咱们合作。”
“你为何会以为辅国公府遭难与陈家案有关?”云崇青盯着他。
悦尚韩直言:“我外祖虽没兵权,但管着南齐门大营六万精兵。陈家金库被盗,与樊仲一同消失的除了金子,还有南齐门大营的十二兵。他得管。不痴不傻的人,都能看出陈家金库是监守自盗。这说明什么?”
南齐门大营的兵,不忠。之前他也在疑虑这点,但没往辅国公府颠覆上想,云崇青敛目。
“我背后有族人,漠河还有韩家人,非无所顾忌。所以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伤害八皇子毫末。”悦尚韩迎着云崇青的审视,心无起伏:“此行只查明肉傀儡之事,还辅国公府清白,迎回韩家流放的人。”杀尽该杀的人。
云崇青信他九分了:“刚叫我那位是谁?”
“罗一潇的长子罗东闻。”
西顺侯那个断袖之癖名在外的长子。云崇青又问:“你怎么称呼?”
“悦尚韩。”
“什么悦?”
“愉悦的悦。”
云崇青心头一震,这个姓氏极少见,少见里最出名的便是南巫悦氏。悦氏与别家不同,她们尊女。目光下落,定在趴于悦尚韩玉带上那只白玉似的虫身。南巫悦氏擅养药蛊,不过听说她们族规极严苛。
悦尚韩似看透了云崇青的心思,轻笑言道:“不沾党争不伤无辜。”这是他娘争得族长后,新添的族规。违背者,赐蛊穿心经。娘身子里流着韩氏的血,天生威严,管族人跟治军一样一样。
“我明日给你答复。”
“有劳。”
目送悦尚韩离开,云崇青回去藏书室。菜才热好,苗晖、常俊鑫还没吃。二人见他,不免问上一两句。
“刚叫你那位,我瞧着怎么有点像西顺侯?”因着勐州谢氏,西顺侯府那起子糟事也被传开了,苗晖最近都跟着受罪。他娘和他媳妇难得和睦,看他哪哪不顺眼,就因为他是个男子。若非抹不开脸,真想学了大壮,谁瞪我我就冲谁哭。
“确是罗东闻。”云崇青洗了手,坐到桌边,拿碗舀汤。
常俊鑫夹了鱼头:“那另一个呢?”
“你们不会想知道的。”云崇青笑言。
意思就是他们别问。常俊鑫明白:“你认识罗东闻?我在江备见过有龙阳之好的男子,他瞧着不像?”
云崇青摇摇首:“不知道,我今天也是头回见他。”
“大理寺今早传他了。”苗晖最喜吃云客满楼炖的羊肉,不膻不柴,:“瞧架势,皇上对二十五万金抱了必得之心。”
“本来那就是该朝廷的。”常俊鑫一口咬上鱼嘴。也是谢、朗两家太凉薄了,不然就没这茬。
事关八皇子,傍晚云崇青下值回到府里,叫了记恩往竹铃居。听说韩家有人来京,莫大山都露了惊愕:“刁克纪长女确是南下时捡的,这不是什么秘密。捡着时,那孩子都两三岁了,但没听说有谁来认。”
记恩两手抱着杯:“南巫?天爷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南巫人,他什么样?跟咱们像吗,眼睛是不是也黑的?”
“南巫也是中原人,只是传承上诡异了点。”云崇青还记得前生大学时,班里学习委员是个苗族姑娘。平日里被问得最多的便是,她会下蛊吗?
莫大山见过南巫人:“他要见八皇子,是想查死胎事?”
“应该不完全只为这。”云崇青想,还有要见识一下八皇子:“罗东闻随他一道来的。”
“辅国公府的案子也过去二十五年了,死胎的事还能查?”记恩说完,又觉哪里不对:“他们不是有族规,不沾党争吗?”
云崇青蹙眉:“这不是党争,是在查辅国公府被诬的事?事出有因跟无缘无故不能归为一谈。”
也对,记恩好想见见悦尚韩:“明天中午,云客满楼给你送午膳时,会带去沐伯父的回信。”
“好。”
莫大山心里有愧啊,虽现在还没确定辅国公府出事,与陈家案有关。但前后一连,十之七八。
“侯爷那要准了,我也想见一见悦尚韩。”
次日开晴,悦尚韩离了京南郊的农家,进了城去北市寻了一家吃客较多,看着干净的食铺,在角落坐下:“老汉,他们都在吃什么?”
店家笑呵呵地答道:“臊子宽面加煎蛋。”
“给我来一斤三鲜饺子。”这两天吃了罗东闻三只鸡,他现在想用点素净的。
“好嘞,您稍等片刻。”
不大会,热腾腾的饺子上来了,店家还给舀了一大碗饺子汤。
“您慢用。”
悦尚韩才拿起筷子,对面就坐了一人,抬眼看去:“你吃什么?”
“跟你一样吧。”
“老汉,再来一斤三鲜饺子。”悦尚韩从未怀疑过沐宁侯府的实力。云崇青,跟他以为的一般着调。
沐晨焕打量着对面的青年,辅国公府出事时,他已经十二岁,对韩家人还是有印象的。悦尚韩,眉似远山,眼皮折痕若小扇,与已逝的辅国公世子韩南渊确有几分像。
娘知道辅国公夫人是刁家收养的,也晓得曾有人找上门,但却不清楚找上门的人是不是姓“悦”。不过辅国公夫人及笄时,添了个小字,叫悦然,这点外人不知。而且她头胎,肚子是比寻常要大些。
今晨,云客满楼上门给他媳妇送新研的糕点。知道辅国公外孙找上崇青,不止他两口子,就连爹娘都很诧异。
“不要再去翰林院了。八皇子最近在看兵书,皇上允他遇到不懂的可以来问我爹。”
“看兵书好,不但可以开阔眼界,还能明智。”悦尚韩一口一个饺子,吃得喷香:“我不会在京里留很久,等见完人,便会去兰凌。”
沐晨焕见有人往这来,声音更小:“你想要查的事怕是不好查。”
“知道。”悦尚韩面上平静:“我只是想要沐贵妃着人帮我抄一份二十五年前,各宫落胎脉案。”还有太医院,他们是怎么确定埋在韩氏宗祠石板下的肉傀儡是皇家死胎?
这一点,他娘耗费二十年心血,养的几只药蛊能做到。但太医院…不太可能。死胎不是活婴,不能靠长相来辨认,也不能取血。制成肉傀儡了,就跟人·皮泥偶一般。
事关一超品公爵谋逆的事,总不能信口胡说吧?
反正他是问过乌家人了,他们只是制了十具肉傀儡,并没有向谁提供过任何蛊虫。
“如果只是要脉案,你无需见八皇子…”
“还是见一见吧。”悦尚韩浅笑,讽道:“巫族也怕再出一个像先帝那样的君王。”辅国公府案有诸多说不清的地方,先帝未等查明就信了国公府谋逆,逼得他外祖和几个舅舅自刎。
之后呢?既是谋逆,先帝为何不将韩氏斩尽杀绝?
哼,还不是怕寒了其他三家的心。韩氏该感谢沐宁侯府,若非沐宁侯府掌雄军三十万在外,先帝未必不敢做绝。
沐晨焕理解他,不再多言。
吃完饺子,又喝了大半碗饺子汤,悦尚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