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她的目光并不松散,而是一直轻飘飘地落在一个方向……像是在注视什么心爱的玩具。
侍者循着她的目光转头看过去,随即动作一顿。
蓝环所注视的,是那群最麻烦的玩家的方向。
身为鬼蜮中的诡异,它们最想要的当然还是顺利和稳妥,能够快速地献祭一批又一批的玩家为主人增加实力,让鬼蜮快速扩张,自然对影响它们猎食的高级玩家十分厌恶。
但另一方面……这些玩家,无一不美味非常,令鬼垂涎三尺,恶念丛生。
尤其是本就素质极高的那些人类,他们的恐惧,乃至于一切负面情绪,都是极好的养料。
种种因素之下,这座邮轮上的所有诡异,都恨不得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尤其是那个坐在最后面的黑发人类,这两天来简直让它们恨得牙痒。
可它们毫无办法,因为他没有任何破绽。先不提战力,他显然是那个小队里地位最高的人,但这两天来的行事风格却都以稳为主,没有半点自大张狂,就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行,偏偏就倒霉地撞上了杀机,也能一力降十会。
是块相当难啃的硬骨头。
似乎鱼怪的手段也对他没有半点作用,再这么下去,要是真得让顶头那位出手……
想到那种可能,侍者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必须要早早让他成为养料才行。
否则它们都会被怒火殃及。
它隐秘地打量起水中的蓝环。
这只诡异诞生时间不长,虽然本能已经存在,但应该还比较懵懂,不然也就不会把那块硬骨头当做目标了,这可不是小鬼能打下来的猎物。
那一块区域的人类或许察觉不到,但作为诡异,还是从高处往下俯视,侍者很轻易便发觉,海妖的目光,只落在了黑发青年一个人身上。
而且……
她正感到,饥饿。
侍者咧起嘴角。
先前它还有些怀疑这只突然出现的蓝环,毕竟人类也不是没有可能获得可以混进它们之中的道具。
可现在,这样的疑心烟消云散。
她和它们,是同类。
就是不知道……以那个人类的直觉,感受到这样的目光了吗?
它看到黑发青年双眼低垂,看起来十分冷淡,和他前方那些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的玩家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转变,只是将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小臂上。
侍者知道,那里有一把锋利的袖剑。
它不由惋惜而幸灾乐祸地想——
或许,明天这只美丽的小蓝环,就再也看不到了呢。
*
餐厅顶部的灯光摄人,透过玻璃和水流,映进眼瞳之中,让视野都变得有些模糊。
本该露出美丽而亲切的笑容,热情地为观众演出的人鱼表演者,此时却只是安静地,更靠近了玻璃,将额头和掌心都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内壁。
……不,玻璃的温度并不冰冷。
和她的体温相比,无论是深夜的海水,还是隔断舞台与观赏者的玻璃,都显出三分温热,但她仍然能察觉到,因为她的存在,这些液体开始变得越发阴冷粘稠,就像是掺入了某种透明的淤泥。
她轻轻偏了下头。
……视线有些被遮挡了呢。
不喜欢。
哪怕身为「某种生物」,她的视力完全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比拟,但灯光的闪烁,涌动的水波,哪怕是透明的玻璃——也隐隐钩起诡异本能中的一丝躁动,令她感到不愉。
她不会伤害他的,是的。
那为什么不可以再近一些呢?
在神色各异的玩家们的后方,黑发青年座椅四周的地板缝隙里,缓缓挤出漆黑的液体,又悄然凝聚成章鱼腕足的形状,开始顺着座椅向上缠去,在滑过的地方留下蜿蜒的痕迹。
有带着恶意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但她并不关心。
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那些视线中包含着的意思——大抵是想要看戏——毕竟连它们都能察觉到的捕食欲,这个让它们忌惮无比的人类,又怎么不会对近在咫尺的危险目光有所反应?
可在逐渐厚重的密氛里,坐在最后面的人类玩家仍一动未动。
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微微低垂着头,额前的黑发盖住眼睛,没人能看到他眼中的情绪。
也没人察觉到,那些触手已经借着灯光与座椅的掩盖,几乎将那片区域铸成了囚笼,变换着颜色融入场景之中,顺着椅背,紧贴着他的脖颈缓慢移动。
咚、咚。
心跳与血液涌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只要稍一用力,动脉里的鲜红血液就会染红一切——如此近的距离,哪怕是他恐怕也来不及反应。
只是一只普通的、弱小的诡异而已。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动手,他周围的人类都是清醒的高玩,局面有利,那些危险的触手会被瞬间斩断。
……
但是他没有。
他可耻地沉默了。
他容忍着绝不属于人类的肢体一寸寸侵入更加危险的距离,被阴影遮盖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本能与理智都在让他用最快的速度采取行动,但他偏偏违背了这两者同时发出的警告,就像是在留恋那种与威胁并存的……亲昵一样。
这是诡异。是不该容忍的诡异。
他缓慢抬起压住右手手臂的掌心——先前那丝不应有的阴暗的妒忌再次在心中划过,左手自然而然地在座椅边垂下,落在冰凉而潮湿的、柔软的触手之中。
如果有人类注意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他疯了——他被魔鬼引诱了。
张肆远却并不觉得自己是被谁引诱。
他只是垂眼看着自己和触手交缠的指尖,有那么一瞬间,近乎平静地想,他已放任自己逐渐落入深渊。
……
……
在侍者因黑发青年的无动于衷而感到匪夷所思时,人鱼演出迎来了第二阶段。
其实刚刚那段时间并不长,只是在极度的焦灼与自罪之下,对某人来说度秒如年罢了。
随着深海诡异退出舞台,那些亲昵地缠上来的触手也逐渐褪去,消失不见。
恰逢此时,前面的钱归终于向后靠了靠,转过了头,压低声音说道:“那个东西走了,演出好像还没结束,看样子还有后手。”
张肆远垂了垂眼,答了声“嗯”。
钱归顿了一下。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这状态……不太对劲。
而且领队的脸色似乎更差了,唇线紧绷,脸上带着点晦暗阴沉,是一种在对方身上很少能见到的情绪。
……隐约的,还给人一种微妙的戒断感。
肯定是错觉,据他所知张肆远不抽烟不喝酒不嗜甜,此时又是在诡异设下的局中,哪来戒断反应?
钱归没有多想,把原因归结为了接下来的局面将会十分凶险,开始精神紧绷地观察起了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他看到新进入水池,交换了刚刚那只黑发诡异的不人不鱼的东西,突然被绑着绳
子的枪穿透,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海水,也瞬间把餐厅里的玩家们从那美妙的演出中唤醒。
氛围顷刻间急转直下。
然而副本没有给他们任何缓冲的机会,那个不人不鱼的东西——在其他玩家眼里大概是刚刚的人鱼表演者——被直接扯出了水池,丢在一张桌子上。
随后厨师熟练而干脆利落地,顺着它的腹部用刀尖一划——
内脏滚落。
“呕、呕……”
餐厅里传来了压在嗓子里的短促尖叫,和人类的干呕声。
厨师手艺非常好,两三下便把“鱼”清理干净,开始做起生鱼片来,很快,一盘盘带着浓重腥味的肉片,便被微笑着的侍者们端到了玩家们面前。
“请用。”
盘子近乎无声地被放在了桌上。
坐在钱归右侧的毛欣脸色也苍白起来。
哪怕见过再多这种场面,她也仍然无法对此脱敏,更何况那股难闻的腥味不断往她的肺里冲去,简直让人生理性地头晕恶心。
“应该是人肉。”
在其他人发出询问之前,张肆远说道。
钱归倒吸一口冷气。
也就是说,那个都快被鳞片裹满的东西……真的是人?
“他的下半身仍然有双腿的形状,应该是之前被重度污染后消失的那个玩家。”张肆远的目光扫过剩下的那副骨架:“头部完全变成鱼状,但尾部仍然具有双腿的雏形,和鱼怪的特征正相反。”
再结合副本一贯以来的手段,这个猜测基本八九不离十。
“可是他们看到的应该就是一个人被活生生地……为什么?”钱归头皮发麻,看向那些仍被欺骗感官的玩家。这样的话他们从一开始就会认为这是人肉,根本不可能去动啊!
闻言,毛欣脸色突然更难看了。
“我想到一种可能。这种特殊的肉不会没有用处,规则也没有强制要求我们吃下它,所以它其实会不会有一些‘好处’?”
话音未落,他们就看到,场上一些人忽然咽了口口水,盯着肉片的目光,也从惊恐变为了极度的渴望。
在有相熟的玩家去阻拦他,被他一把推开后,他先前被长袖遮挡住的,已经开始变化的肤色,和一层薄薄的角质,也出现在了其他玩家们的面前。
他被中度污染了。
而随着他狼吞虎咽地食用,那些特征正逐渐消退。
玩家当中顿时一片哗然。
在混乱中,张肆远起身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