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卧铺车厢,四人铺已经有两个人了,一男一女。
女生看着和她岁数差不多,绑着双麻花辫,穿着碎花衬衫。男的要大一些,中年模样,穿着军装。
江甜果听到拿着行李先一步进去的林寒松,一本正经地和里面的男人握手客套,“是赵营长吗?我是362团的林寒松。”
“哦——,是林营长,你好我是赵磊。”男人起身握了握手,两人看起来都不太热络。
倒是江甜果跟着进来,赵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林营长,这位是?”
“这是我未婚妻,她姓江,”林寒松看见江甜果,露出个淡笑,“我带她回部队打报告随军。”
“江同志你好你好,”赵营长身后的女人站出来,自我介绍说叫王璐,和她一样,也是去随军的新军嫂。
比起赵营长的冷淡,王璐好像天生就点满了自来熟技能。
林寒松在铺床整理行李,江甜果和王璐对坐,漫无边际的聊着。王璐说她和赵营长是相亲认识的,又说她高中没读完,不知道去了能不能安排个工作。
她嫁过来是当后妈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在乡下数得着的高中学历。她立马问起江甜果的学历。
原主连个小学毕业证都没拿到手,江甜果没隐瞒也没自卑,大大方方地回答:“家里条件不好,小学没读完就下学了,不过初中和高中的课本我都看过。”
一个村姑,小学都没毕业,还敢说自己看过高中课本。怕是连课本上的字都认不全吧,真会瞎吹。
王璐的话头一下子止住,觉得自己胜过她一筹,有点瞧不上她的意思。她不开口,江甜果也不主动,小小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五点半开车,也是到了晚饭时间,列车员推着小餐车过来,江甜果中午没吃饭,硬座车厢环境太差,她怕吃点东西再吐出来。连林寒松带的大包小包的果子都没动,一直扛着,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了食欲。
她叫住列车员。
“肉菜三毛,素菜五分,米饭五分,盒饭两毛,不要票。”
她把搭在餐车上的白布掀开一角,肉菜是红烧肉炖土豆,素菜是炒豆芽。盒饭是满满登登荤素搭配的一盒,只要菜的话,一份够半盒的量。
“同志来两荤一素,两盒米饭。”林寒松把背包里的铝制饭盒递过去。
“不用这么多,来一荤一素就行。”江甜果其实想说一盒米饭来着,又想想男人的饭量,没说出口。
“我吃不了那么多,咱们混着吃就行。”
隔壁的小孩因为没吃上红烧肉在哭,她不好意思说,自己看见菜色就没了胃口,红烧肉做得水唧唧的,豆芽炒得黑不溜秋。
实在让人难提起食欲。
“好,听你的。”林寒松利落的付了钱。
“卖恁贵嘞。”王璐是头一回坐火车,听见盒饭的物价被吓了一跳,五分钱都够买好几个鸡蛋了!
列车员撇撇嘴,推着车就要走。赵营长连忙掏出钱:“同志,给我也来一荤一素!”
王璐嘴上说着费钱,但看着桌上热腾腾的盒饭,心里还是觉得熨贴,男人心疼她呢。她拿着筷子把肉菜都拨进赵营长饭盒里,自己只吃素菜。
却看见对面的两人正好是反了过来,江甜果先把自己那盒米饭给林寒松拨去一半,然后尝了尝两个菜,也就肉能下嘴,便就着肉,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林寒松见着了,自觉的挑着蔬菜吃。
王璐比她大两岁,却端起了长辈的架子,“男人下力多,要吃好的。咱们女人得学会让着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眼睛看着车厢里的两个男人,得意洋洋地等待他们的认同。
江甜果大眼睛忽闪忽闪,扭头问林寒松:“我抢你吃的了吗?你需要我让吗?”
林寒松正从背包里拿卤肉,听见她的话,目光锋锐的扫了眼对面的女人。王璐胳膊上鸡皮疙瘩一下爆了出来,那一瞬间,她真觉得自己被当成坏分子了!
“吃饭!”赵营长没想娶的新媳妇是个眼皮子浅的,他面上挂不住,用筷子敲了下饭盒,不轻不重地警告她,“现在是新社会,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好歹是上过高中的人,就这思想觉悟。”
王璐嘴巴动了动,看着男人黑沉的脸色,悄悄息了声。哪怕后来看见江甜果不仅吃红烧肉,还捡着卤肉吃,也再也不敢多嘴了。
她以为晚饭这件事到此为止,谁想到,6点多的时候火车停靠在一个中转大站,林寒松和赵营长一起去刷饭盒,回来的时候,自家男人空着手,人家的男人一手馅饼,一盒绿豆汤,馋得一车厢小孩都流口水。
王璐不知道价钱,但听得见外头站台的吆喝,馅饼三毛钱一个,绿豆汤两毛钱一碗,不是出不起这个钱,但贵得离谱的物价,真没几个人舍得。
王璐刚才吃饱了,但架不住江甜果吃的可是馅饼。
用精白面和上好的五花肉馅做的,又在锅里放上多多的油,烙到金黄。一口咬下去,外酥内软,里头的肉馅还流着汁,这不得给人香晕过去了!
咬两口馅饼,就上一口绿豆汤,这东西在老家不稀罕,但出门在外能喝上有滋味的水,多难得!
都是新媳妇,看看人家男人!
王璐拿手拍拍躺在下铺的赵磊。男人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他一个月就拿那点死工资,家里还有老娘孩子要养,哪能和林寒松这种大院子弟比。
王璐看的心烦,呼哧呼哧爬到上铺,对着墙生闷气!
夜深了,卧铺车厢反而热闹起来,外头打牌的唠嗑的,干啥的都有。江甜果和林寒松都不是会尬聊的人,简单洗漱后也各自回了床铺。
车窗半开着,清爽的风吹进来,吹散了夏日的闷热,火车轮组和铁轨之间碰撞摩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她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却没过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绿皮火车一路叮叮当当,快天明时,江甜果被林寒松轻轻拍醒,爬起来看到对面的王璐正在床铺收拾行李。
“到了吗?”她迷迷糊糊地问。
“马上要停车了,你先去洗漱,回来就下车。”
江甜果慢慢爬下床,看见下铺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等她慢悠悠的洗漱回来,自己的上铺也被收拾好了。
林寒松还是像来的时候那样,大包小包也不忘护着她下车。
第18章 招待所
离开卧铺车厢,下了火车到达临城市火车站点。蔬菜站就在火车站边上不远,他们一路没耽搁的走过去,正好赶上。
汽车开在乡野的土路上,层峦叠嶂的高山笼着浓到化不开的绿意,是和平城截然不同的风景。
江甜果看到了河流和码头,以为要下车换乘,没想到汽车绕进了山里一条隐蔽的公路,从群山中直穿而行。
“不是要坐船吗?”江甜果记起林寒松在路上说过的,有些疑惑。
“不用。”清晨山间的空气格外凉爽,林寒松怕人着凉,给她搭了件薄外套,“有两条路能过去,今天是赶上菜站送大货,平时来回还是得经过码头坐船。”
他又说:“这边水路多,来往大都坐船。去城里一趟不容易,要是有啥部队供销社买不着的,直接和他们说,下次进货就能捎来。”
他之前一个人过,衣食住行部队全包,连供销社都不太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妻子,未来还会有孩子。
从头开始置办起一个家并不容易,想起这些,他肩膀上的责任又重了一些。
大货车往前奔驰许久,终于到了地方。
林寒松没结婚还没分房子,他自己有单身宿舍,江甜果得先暂住招待所。
他们先下了车,王璐扒着货车顶帆布的缝隙,看着两个人在视野中越变越小。
心里被江甜果压了一路的气焰,重新嚣张起来。她男人可是正经分了房子的,哪儿会让她住在招待所?
她心里想得挺美,看着货车停在五层楼的楼房下,心里更美。
瞧瞧,她也是正经住上楼房的人了!听说里头不仅有自来水,还通了电!
谁想到跟着赵磊一起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呼哧呼哧爬上三楼,推开门后,王璐才是真的傻眼了。
她看着面前连家具都没几样的光板房,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就听见男人的声音,“我去邻居家把孩子接回来,你把煤炉点上,看着烧点稀饭。”
王璐:“……”
咋办,突然感觉这日子也没她想的那么好了。
——
江甜果拿着介绍信在军区招待所开了个单人间。和棉纺厂门口的招待所不同,这里的装修家具都好了一个档次。其次,里头还有自己的小食堂。
据说小食堂伙食还相当不错,林寒松偶尔会跟着战友来改善一顿。
江甜果点了碗馄饨,林寒松要了碗三两的牛肉面,配上从平城带来的烧饼。
吃完饭,林寒松送她回房间,然后又出去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回屋直接把黑色钱包掏了出来,递给江甜果。
“我有事出去一趟,午饭不用等我,这里面的钱和票你拿着花。想出去了可以到供销社转转,别的地方先别乱走。答应的彩礼要等晚上,我直接把存折给你。”
说完放下东西离开了。
林寒松先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花几个小时把结婚报告和分房申请写好,交给自己的直属领导。
对方捏着手里几页薄薄的纸张,手指在实木桌面上点了点,并没有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林寒松懂了,走出办公室往部队的通讯室去。
登记簿上,他龙飞凤舞签下自己的名字,往日工整的字迹此刻略显潦草。
林寒松的父母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如今在休息康养,处于半隐退的状态,他深吸一口气,拨出了电话。
接通的那一刻,他沉声道:“你好,我是林寒松,请帮忙把电话交给林首长。”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嗤笑,他声音顿时冷了几度,“怎么是你?”
那头吊儿郎当,“和大哥说话就这个态度?说吧,你在外面又惹什么祸了?”
林寒松和这人无法沟通,直接挂断了电话,又等了十分钟,才重新拨了出去。
这通电话成功转接给了他的父亲,“爸,”林寒松开门见山的通知,“我要结婚了。”
“什么!”林父被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身旁的警务员帮他缓了缓,过了半晌,老头子才开口,声音颤颤巍巍的:“和谁,不会是赵家那闺女吧?”
“当然不是,她叫江甜果,是我在平城认识的姑娘,我俩志同道合,决定结为革//命伴侣,共度一生。”林寒松声音淡淡的,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最开始的冲击过去,林父这次接受的顺利许多,他琢磨了一下儿子的话,又问:“在平城认识,你小姨介绍的?那女孩什么学历,家里什么成分?”
“小学学历,父母都是工人。”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插进来一道女声,“我不同意,她不适合你。”
“妈,我打电话不是为了商量,我的爱人也用不着你们评判。我说了,我要和他结婚,申请已经递交,麻烦林首长通过一下。”
电话那头又是好半天没有声音,过了半天,林父再次开口,“你想好了吗?我希望这不是你为了逃避一些事,而选择的将就。”
“我不会将就。”
“那如你所愿。”
电话挂断,林寒松长出一口气,走出了通讯室。
——
林寒松出门后,江甜果迫不及待的把眼馋许久的钱包打开,一张张把钱和票都拿出来,分门别类的理好。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林寒松是真有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