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这位中年男人, 可是临城家喻户晓的响亮人物, 32岁就当上了市长的机要秘书,前途一片光明。
对于这样的大人物, 赵公安肯定得小心翼翼的巴结着。
李秘书穿着中山装,不轻不重地瞥过来一眼, 赵公安浑身一抖, 仿佛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被人家全被看了出来。
“今天你们所里,是不是有一个骚扰军属的案子?”
好家伙, 又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这俩人到底惊能动多少神仙!
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 这位大佬好像是为那个营长来的。
赵公安赶紧又在心里快速权衡,现在的局面是秘书处长+局长VS机要秘书+团长,目前看来大致打了个平手。
谁想到接下来, 李秘书说出来的话,更叫人大吃一惊,“这个案子刘市长也听说了,他叫我来问问情况。”
“市、市市长……”
老天爷呀,赵公安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怎么一点小事连市长他老人家都惊动了。
他谨慎又谨慎地确认,“确实有这个案子,但嫌疑人是市革委会的周主任。”
李秘书哼了一声:“公安局里平时组织的学习,你没参加过?不知道咱们新中国的宪法和法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难道你要因为他的身份徇私?那我可得好好查查,你平时是不是也这么办案的?”
赵公安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吓出来了,“那……,那肯定不会,咱们所里每个案件,无论大小都是有卷宗完整记录的,都是按照法律流程来的,绝对不会有人敢徇私舞弊!”
他磕磕巴巴地给自己辩白几句,然后赶紧跑去留置室放人。
“林同志,笔录做完了,你可以离开了。”
“他走了,那我呢?”周建平没搞清楚状况,反手指了指自己。
“你在公共场合骚扰军属,涉嫌流氓罪,暂时拘留。”
“喂,”周建平不可置信地嚷嚷起来,“你不知道我是谁?你没接到电话吗?”
这是搞错了吧?就凭他家里的人脉,哪怕是惹到部队里的,周建平也有信心全身而退,而不是看着人家全须全尾的离开了,自己还得蹲派出所。
赵公安正被李秘书怀疑着呢,哪敢让他张嘴胡咧咧,连忙招呼了几个手下把人带走了。
再一扭头,刚刚的小夫妻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离开了,他赶紧追出去。
“两位同志,今天真是个误会,我们公安办案得讲究证据,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谅解一下。”
“是我们该感谢公安同志还给清白。”林寒松伸出左手,赵公安立刻小心翼翼的双手回握住,表情格外狗腿。
他的眼神悄悄瞄着不远处的李秘书,都表现这么好了,应该算将功补过吧。
林寒松放开他的手,走向李秘书。离得不远,他能听到双方的对话,是李秘书先开的口,“寒松,老首长最近身体如何?”
老首长,这又得是个什么级别!
赵公安脚下一踉跄,差点要给这位兵哥跪了。
几人正寒暄着,旁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个女人,赵继红不敢置信的开口:“林寒松……”
“你怎么会在这,那个寻衅滋事殴打国家公职人员的是你?”
她的视线控制不住停留在男人脸上,都这么久没见了,她还是喜欢,喜欢到恨他。
一上来就给人泼脏水,林寒松不和女人打嘴仗,但江甜果可忍不了,她意味深长地一挑眉毛,“赵同志,你说错人了吧,里面那个犯流氓罪调戏军属的,才是你要找的人吧?”
谁也不是傻子,赵继红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又对他们的案情很了解的样子,只能是为了周建平而来。
一个蠢一个坏,还真让他们蛇鼠的一窝凑在一起了。
赵继红脸色一下沉了起来,“你别造谣,我和里头的人没关系!”
江甜果乖巧点头,“确实,也就是能来派出所捞人的关系。恭喜你啊……”
恭喜什么?她也没说,也可能就是单纯地恭喜一句。
但赵继红的脑补却已经让自己气到升天。她明明和周建平只是普通的相亲对象,来捞他是受人所托,怎么可能和一个流氓罪犯有关系!
她想解释,又根本不知道从何解释。赵继红说不过她,气得狠狠一跺脚,转头跑了。
“这人是……?”李秘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觉得这人意外的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赵继红,她父亲是当年守门岗的赵长庚。”
“原来是她呀——”李秘书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不说那些,大中午的感谢李哥来帮忙,我得请你吃饭!”林寒松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李秘书连连摆手,一脸苦笑地骑上了二八大杠:“我也想和你叙旧,但市政府这两天正忙着,连休息日都放不了假。再等等,过两天有空了,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他是真忙,寒暄客套两句,就蹬上自行车匆匆离开了。
两人离开派出所,江甜果心里思绪万千,在留置室里,她切身参与了全程,差不多看得清楚明白。
这其实是两方势力的博弈,周建平在临城本地的势力不小,更别提还喊来了在部队有人脉的赵继红。还好林寒松同样背景强大,这才让他们全须全尾地走出了警察局。
这种事但凡换平头百姓遇上,可能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希望能以这件事以小见大,好好杀杀周家,以及其他坏分子的气焰。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赵公安这才转回了留置室,他得继续处理周建平这个大难题。
周小姑抹着眼泪从走廊里回来,雍容的脸上显露出脆弱和焦急,“赵公安,我家建平这事要怎么处理,我大哥,就是周局长,可是跟你打过招呼的……”
周局长,周副局长?
今天接了太多贵人的电话,赵公安不是很把一个副局长的话当回事。
他脸上还是一副好态度,嘴里却含含糊糊:“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得看相关的法律法规,您放心,我们公安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这句话我向周副局长,师部秘书处的杜处长,还有咱们市委的李秘书,刘市长都做过保证。”
啥子,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来?而且后面两个……
周小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意识到大侄子这回好像确实惹到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在临城嚣张了这么久的周家,终于碰上了个铁钉子。
——
上午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江甜果和林寒松出来玩的好心情,他们在国营饭店吃了顿午餐,然后看时间还早,就溜溜达达去了电影院。
因为种种因素,电影院能播放的片子有限,江甜果之前就听说过,放来放去就是三部战争片和八大样板戏。
听说最近上了一部新电影叫《闪闪的红星》,看得出来挺受欢迎,不少青年男女相携走进影院。
还有在旁边叫卖的小贩,也应景地在摊位上放了几顶缝着红星的八角帽,和小木棍做成的红缨枪。
“进去看看?”林寒松提议。
江甜果还没来过这个时代的电影院,心里好奇,于是点点头。林寒松便去找人换电影票,她则是在小摊上买点零嘴。
别看小贩的货匣子不大,但里头装的东西种类可不少,瓜子、花生、话梅、糖块还有老式的爆米花,江甜果本来是想来把爆米花尝尝的。
但看见排在前面的人买了一把,货郎用摸钱的手还在米花里抓来抓去。她心里犯了膈应,只花了五分钱,买了一大把炒花生。
旁边还有个卖冰棍的小摊,江甜果挑了个一分钱的糖水冰棍,含在嘴巴里凉丝丝的。
正好这时候林寒松也买完票回来了,她顺口问:“来一根不,凉凉的挺解渴。”
林寒松摇头,接过她手里装花生的纸袋,默默在树下给她剥花生。
货郎卖的是炒过的熟花生,做过简单地处理,壳上没粘太多泥土,轻轻一捏就会变成两半,露出里面大小不均的花生粒来。再用指腹用力一搓,花生皮就随风飘了出去。林寒松很会伺候人,每一颗花生都是这样仔细地把皮也去掉,再放进干净的手帕里包着。
干净利落,看着心里就舒服。
电影票买的是最近的场次,他们没等一会儿就听见大喇叭里传来了检票的声音。
票根一撕,观众进场。
江甜果看着手里的小纸片,才知道这年代的电影票不用选坐,而是用甲乙丙丁四等来区分位置从好到坏。
她手里就是一张甲等票,正常情况下不会在窗口售卖,而是拿去国营大厂,尤其是供电局作为员工福利发放。
她带着林寒松找到甲等票的区域,选了个五排中间的座位,正对着长长的窄屏幕。电影院里的椅子是胶合板排椅,冰冰凉凉的,但排椅最大的坏处就是,牵一发而动一排。想不打扰别人,就只能从头到尾老老实实的坐着。
等场内渐渐坐满,喇叭打了三遍铃,有人提醒大家做好电影马上播放。
江甜果来了精神,端端正正地坐直,却没等来电影的开头音乐,而是先等来了《新闻简报》,播放国内大事。
江甜果:“……”
不是,难道是她走错片场了?
看周围人表情如常,所以这是电影播放前的常规操作?
离谱,本来被迫坐直坐端正就已经很像小学生了。现在开场新闻再一放,高中语文课的即视感就已经来了好吧。
例行的新闻结束后,正片终于开播,黑白的画面在屏幕里铺展开来,人物一个个亮相。
当胡汉三出场,说出那句经典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江甜果没忍住,轻轻笑了出声。
“怎么了?”林寒松凑过来小声问。
江甜果笑是因为电影台词和前世的梗发生了联系,但其实在此刻的剧情下,这个笑有些不合时宜。
她抓了把花生填进嘴巴里,含糊回答,“没事,头一回看电影,觉得拍得有意思。”
为了不影响别人,俩人是脑袋挨着脑袋,小小声在交流。
但——,这可是个连正经夫妻,上街都不敢牵手,稍微走近一些都得被查结婚证的年代。他们稍稍亲密的行为,很快引起了后排人的不满。
江甜果的椅背被人不轻不重的踢了一下,与此同时查票员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正从他们这一排开始查票。
紧张、尴尬、羞涩,古里古怪的氛围,让江甜果升起一种高中早恋,被老师同学抓包的窘迫。她赶紧坐正坐好,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屏幕。
查票员检查完一排的票就又往后走,她的小心脏刚缓过来,就感觉有一截小指悄悄勾上了她的手背,见她没有拒绝,又得寸进尺的一把将她整个手包裹住。
怎么这样?
漆黑的环境很好遮住了她脸上的羞赧,她偷偷瞅了林寒松一眼,却瞧见这人正一本正经的盯着屏幕。
装正人君子是吧?
她不甘示弱地咬住唇瓣,手指蜷了蜷,心脏怦怦跳得飞快,然后用细嫩的指腹,轻轻刮了刮男人粗糙的大手。
林寒松的身体瞬间僵硬。
两个人的耳尖都在悄悄变红,却没有一个人放开交握住的双手。
明明是最亲密的事都做过的夫妻,却在漆黑闷热的电影院里,被一个简单的动作撩的心脏同时乱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