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他很有把握的翻开,一本本的内容却叫他大失所望。
——这些全部都是数学资料,而且还是数字多文字少的资料,不带任何个人主观感情的冷冰冰的计算。
乔主任不信邪的叫人过来一起翻,结果哪怕他们是其中高手,也很难从数学资料里抓到书写人的把柄。
这是个滴水不漏的人物,没有那人说的那么好对付……
乔主任眼皮一垂,下属把本子还回去。
说话间,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本子也被翻过一遍,写小诗的两位老师没逃过,不容拒绝的要被带走。
虽然是军属,但哪怕是随军再久的资历,也没和政治部的人对上过,再说这样的场景实在叫人害怕,办公室里回响起两道尽力压抑的哭声。
有老大姐上去拦,孙校长听到消息后也来了,不赞成的拦住,“乔旭,这里是学校,你要带走的是军属,你没这个权力。”
“孙校长,”乔旭眼褶深,看人的目光很容易变得幽暗,不太舒服,“工作的时候,你应该称我的职务。还有,部队所有的思想工作都由我们政治部管,今天上午学校停课,老师和学生分别接受思想教育。”
“严师长很重视这次期末考试!”孙校长脸色有点难看。
“这件事首长自然知情。”乔主任一抬下巴,就有下属带着两个哭哭啼啼的老师离开。
她则是在不大办公室里又逛了一圈,满意的看到老师们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她的眼神在江甜果身上在此多停留了几秒,并没有等到她期待的画面。
那女人的表情是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冷静,算是个有趣的聪明人。
乔主任走了,老师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从外面进来几个男人,像驱赶羊群一样命令他们,先组织学生去操场上开会,之后老师们还要在开小会,接受思想改造。
江甜果站了起来,刘老师扶着肚子,神色有点痛苦,江甜果走过去扶了她一把。
“没事吧?”
刘老师苦笑,“受不了惊,一紧张就肚子疼。”
“不行下午你请假休息。”她没说上午离开,明摆着这会儿走不了。
“到时候再看吧,”刘老师没让她这个孕妇扶,捧着肚子扶着墙慢慢走,“随军这么多年,这事我头一回遇见。”声音很低。
到了教室,江甜果让班长组织纪律,随口说,“部队里每周也开思想会议。”
“昨天又开了一下午。但是,和咱们不一样……”刘老师还是没缓过来劲。
昨天又开了一下午?
外面有人在催,她跟着学生走出去,林寒松不在家,就是她很难得知部队里的一手动向。
就像今天,如果不是早几天前多了个心眼,看乔主任针对的态度,怕是被带的人里还得再多个她。
部队里都这样了,那出任务的林寒松,情况要比这里好吧。
江甜果是这么希望着的。
大会小会开完就过了饭点,下午还要上课,有老师干脆就去食堂打了个饭,就在办公室吃。
江甜果顾不及吃饭,拿上饭盒回了家。陈阿婆着急忙慌的要给她盛饭,江甜果没理,从床下抽出来两个箱子,敲响了王春花家的门。
她微微咬唇:“姐,这回得麻烦您帮我了……”
第83章 带走
王春花一把将人拽进屋, 木门在身后发出闷响。她反手扣上锁,又将两个孩子赶进里屋,才问, “出啥事了?”
江甜果盯着搪瓷杯沿剥落的蓝漆, 指节在牡丹花纹上来回摩挲,“今天组织部的乔主任去学校,查了东西, 带走了两个老师……”
“那你?”王春花的手按在桌子边缘, 有些用力。
“我这次是躲过去了,”江甜果指腹重重碾过眉心, 仿佛要碾碎看不见的毒虫,“那些人看我的眼神, 就像屠夫盯着待宰的羊。而且还有赵继红,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王春花交际圈小, 但不妨碍她听过赵继红的鼎鼎大名, 再加上林寒松不在家,这情况, 她真是跟着干着急。
“有啥需要,只要我能帮上忙的, 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当初要不是有你, 我这日子早过不成了。”
“眼下就有一桩要紧事。”
江甜果指了指手边的皮箱子,当皮箱锁扣弹开的脆响炸开时, 王春花喉头泛起铁锈味。里头是满满的一箱衣服,春夏秋冬厚的薄的应有尽有, 的确良、抖抖布都算是寻常货色,羊绒织物在日光下泛着莹润光泽,呢子大衣的铜纽扣上还烙着外文字母。这些奢侈品像一箱烫手山芋, 烫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两样,王春花见人穿过,说是专供首都或者是友谊商店买的舶来货,有钱都难买得着。
“需要我做什么?”她起身把帘子拉上,紧张的问。
“我想让你帮我把衣服处理了。”第一句话说出来,之后的就容易多了,“我怕那些人指不定啥时候来家里搜查,放着是个祸患,想来想去只能拜托你了。”
说起来这些衣服还是林寒玉父母寄过来的,她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穿,哪想到耽误着就再也没机会穿了。
本就自身难保,查出来这些东西就更是火上浇油。
至于为啥不自己处理。江甜果也想,但最开始说要处理的时候舍不得烧,就这么拖延到了今天,事态恶化的超出预料。
所有能自己处理的方法,都会引火烧身,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王春花帮忙。
首先她是烈属,又是一个女人带俩孩子独居,这两重身份足够让她免于很多波及。
所以,王春花就是现在能帮到她的最佳人选,她要保全自己,但更不会去害人。
还好,王春花没有拒绝。她接过了箱子,“要怎么处理?”
那自然是想尽所有办法,裁掉扔掉烧掉。
在王春花家里,她们一人拿剪刀,一人顾着火炉,布料燃烧冒出去的黑烟太显眼了,哪怕是烧也不敢太放肆,估摸着时不时往火炉里丢进去一些,不敢让火着的太旺。
江甜果只在王春花家里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又赶回学校上课。
中午因为这件事都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儿从抽屉里找出来几块饼干,就着热水快速吃了些。
班级里,上午闹的事,不只影响了老师们,连最没心没肺的一年级小屁孩们也受到了影响。
头一次,一节课像死水一样沉沉的过去了。
江甜果强打着精神,试了好几次想活跃气氛,但都不太成功。
唯一值得庆祝的好消息是,下班的时候,上午被带走的两位女老师都放回来了,同事们张罗着去家里看看,当然更多的是想打听些消息。
被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问了什么?最后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但两家人,全都默契一致的拒绝了所有探访,一句话都不多说,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这下子一群人稍稍放下的心,再次高高提了起来。
打探不出消息也商量不出结果,最后只能各回各家。
江甜果走上三楼时脚步一转,先去了王春花家,问了衣服的处理情况,王春花说还有一半,急不了,只能慢慢来。
江甜果于是把腕上的手表摘下来,麻烦她暂时保管着。
现在她身上穿的是最朴素的土布衫,家里没有任何不符合身份的物品,浑身轻松,真像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
知道她中午没好好吃饭,晚饭陈阿婆做的丰盛,一荤一素炒了两盘菜,又煮了她最爱喝的燕麦米粥。
可惜江甜果实在是没胃口,肚子里的俩孩子似乎也知道亲妈精神不好,难得的没闹人,老老实实的待着。
吃过饭,钱改凤来了,江甜果今天已经很累了,却还不得不撑着额头,从她嘴里获得更多信息。
钱改凤没让她失望,直接说出来了两个。
第一,林寒松的任务预计一周就能结束。
第二,组织部这回的动作还有后手,许卫国今天又开了一下午的思想政治课。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但江甜果的眉头却没有松快过哪怕一秒。
“操心太多,对孩子不好。”钱改凤想了半天,干巴巴的吐出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
江甜果没说什么,强打起精神送客,直到人离开,她关了灯,一个人躺在空荡的床上。
心里乱乱的,什么都在想,想首都,想白天的事,想乔副主任,想赵继红……最想的还是林寒松。
如果他在,起码有个战友,就不会这么担惊受怕了。
江甜果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被迫集中精神,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思考明天可能会遇到的,在大脑里默默排练。
她是一直到天快蒙蒙亮才闭上眼进入睡眠,上午没课,学校也没有特别通知就放松自己多睡了会。
等朦朦胧胧快醒来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震天的砸门声。卧室门被推开,陈阿婆紧张的攥紧了手。
“别紧张,等我收拾好了再去开门。”江甜果按住抽动的肚皮,表情和语气都很淡定,于是也稳住了不安的陈阿婆。
砸门声像钝刀刮骨,一声声不停。江甜果对着镜子把碎发扎好,镜中人脸色苍白,唯有眼底燃着两点幽火。
开了门,来的是昨天见过的几个熟面孔,乔主任带了两个跟班,唯一有点区别的是边上有个更熟悉些的熟人,严市长的警卫员。
看见他,江甜果的心落了一半,她扶着肚子迎了上去,“你们这是?”
中年男人冷漠的一张脸,因为她的靠近表情更冷了,惜字如金的说,“接到举报,特来查证。”
“那还不知道是什么举报?另外,我家男人也是副团级的军官,来家里搜查,请问是得到了哪位领导的允许?”江甜果问的有理有据,可谁能想到对面根本就是不讲理的。
乔主任眼睛一瞪:“举报内容,无可奉告。至于你说的第二条,必要时刻,师长政委的家我们也能搜查,别说是副团了。少在这儿扯程序正当。”
他大手一挥,跟着的两个下属就在屋里搜查起来。
江甜果给陈阿婆打了个眼色,她连忙跟上其中的一位,警卫员跟着另一位,两个人不错眼的看着,保管让他们动不了小动作。
乔主任鹰隼般的目光在客厅里一一扫过时,“喝茶吗?”江甜果客套的问,好像似乎根本不为他说的话做的事而害怕郁闷。
“好啊,早听说林副团长家里有首都来的好茶,今天也叫我尝尝。”
江甜果正将滚水冲进搪瓷缸,劣质茶叶在漩涡中沉浮,“好茶谈不上,不过确实是从首都带回来的,你尝尝。”
嘴上说的好听,手里却诚实的抓出来一把茶叶老梗。似乎是还怕茶不够浓,她在大方的又抓上一把,滚烫的茶水冲进去。茶汤黄的,叫人不用尝就能闻着苦味。
“这是首都带回来的茶?”
“首都供销社买的,那售货员可是跟我说了假一赔十,总不能假吧?”他打哑谜,江甜果也就跟着一起装傻。
乔主任的指尖在坚硬的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她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
江甜果就只是气定神闲的坐着,和昨天在办公室里一样,连个目光都不多余分给,在屋里勤勤恳恳翻找的两人。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分别从卧室和小书房走出来,看见乔主任同时摇了摇头。
一无所获的意思。
有趣,真是有趣,地毯式的搜查都找不出来一丝把柄,江甜果绝对是有史以来,他面对过的最棘手最狡猾的对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