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人群外传来铜锣响。
几个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挤进来,皮笑肉不笑地撒铜钱:“各位乡邻,我家员外说了,只要不去北城,每人先发半年工钱!”
铜钱落地叮当响,却没人弯腰。
老杨头呸了口唾沫:“去年发工钱时,你家员外说遭了雹灾,连裤腰带都当给我们了!”
人群哄笑中,账房先生灰溜溜退了。
北阳郡东城门挤得水泄不通。扛着铺盖卷的老汉被衙役拦住:“黄册?”老汉手忙脚乱翻包袱,抖出半块硬饼。
衙役噗嗤笑了:“大爷,新户籍要登记田亩,您这饼可当不了凭证。”
正说着,远处烟尘滚滚。二流子骑着瘦驴跑来,驴背上捆着五六个竹筐。“让让!让让!”
他跳下来,冲衙役挤眉弄眼:“这位爷,我这是给工坊送新制的铁锹!”
筐里铁器反光,衙役却盯着他腰间的腰牌:“北阳郡匠户?行,进去吧。”
城墙上,王炳章负手而立。看着城外绵延数里的流民队伍,他转头对师爷说:“西北城主送来的文书,都说咱们抢了他们的劳力。”
师爷苦笑:“何止劳力,连县令都有带着印鉴投奔的。”
听说王妃还真的收下了。
深夜,西北城主府内的议事厅里烛火摇曳。
城主拍着桌子大骂:“反了!反了!北城改叫北阳郡就算了,居然连咱们的粮道都敢劫!”
粮道受阻,他们西北的将士该怎么办?
到时候北城王又拿他开刀!那个武夫可是不会给人任何情面,提刀就是干!他这些年都被吓的有心理阴影了!
师爷凑上来:“大人,据密探回报,他们新修的官道直通漠北,马匹粮草运得飞快......而且北城王和北城王妃不是一家人吗?我们可以与王妃合作......”
一位年老的幕僚哼道,“哼,合作?封地北洲,封号却是北城王,楚王什么意思你们不清楚吗?还想要合作,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王师爷,马丞相给我们城主的信,意思可是很清楚了。让我们城主全面接手西北的事务,包括西北军营!
若这个时候我们跑去和北城王妃合作,那岂不是违背了马丞相的初衷!”
王师爷颔首,默默地退到一旁,再也不说话了。
他的心中早有决断,这些人想要作死,他可不奉陪了!
与此同时,怀安县的刘家村内。
“虎妞,虎妞,好消息,好消息!又有新的招工令了!”
刘家阿兄一得到消息,立马赶来告诉正在家照顾阿公阿婆的虎妞。
见到虎妞兴致缺缺,刘家阿兄怔愣了几秒,“虎妞,你怎么了啊,怎么不开心啊?
你没听清我说的吗?又有新的招工令了,而且还是很多很多,供我们选择。
挖水渠、建房子、修路、铺桥、修大坝等等。每人每月最低一两银子,多劳多得!”
虎妞睨了一眼刘家阿兄,突然觉得眼前的刘家阿兄有些木楞,不会看人眼色行事。
她现在可是超级超级嫉妒他们这些男人的,而且还是成年的男人。恨不得将这些男人都干掉,让那些招工的不得不招收她们这些未成年女子做活。
虎妞见刘家阿兄还在她的耳边喋喋不休,拳头都捏紧了,咬牙道,“关我什么事,又不招收童工!”
刘家阿兄拍了拍脑袋,“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怪我,怪我没说清楚。
官府发了护花令,保护所有女子的合法权益,倡导男女平等。
所以,只要登记有北洲户籍的民众,无论男女,无论年龄,都可以领取县衙发布的活计,参与招工!”
刘家阿兄话音未落,虎妞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真的吗?真的吗?”
刘家阿兄见虎妞重拾朝气,傻笑着点了点头,“真的!而且你们这些年龄小的还会受到特别照顾。”
“那快点啊,现在就带我去县衙报名,去晚了我怕没有了。”
刘家阿兄见虎妞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眉眼笑的更开了,“不会的,明天去也不迟,好多活计呢!就是那些活计都是男人干的,不知道你干不干的了。也不知道这官府什么时候发布一些女子能做的活计!”
虎妞听到刘家阿兄吐槽她,捏紧拳头朝着刘家阿兄示威道,“刘家阿兄,别忘了,村里几个男孩子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想要小看我,没门!”
刘家阿兄讪笑,生怕虎妞的拳头往他身上招呼,“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看官府颁发了护花令,所以就想着官府应该也会发布一些女子能干的活计。不然那些女子离开了丈夫儿子如何生活?谈何独立自主!”
虎妞傲娇,“这还差不多,你快再和我说说这个护花令。”
虎妞听着刘家阿兄口中的护花令,眼里从激动到含着泪,只是瞬间的事情。
209波及
刘家村的另一边,刘老赖家又上演了一场大戏。
刘婆子佝偻着背,转身从褪色的樟木箱底翻出件靛蓝粗布衫,布料早被磨得透亮,针脚却依然整齐。
“娘!”
大女儿念儿突然扑过来攥住她衣角,十四五岁的姑娘手心里全是汗,“您走了我和盼儿怎么办?爹说要把我卖到城里当丫鬟,盼儿要卖去当童养媳……
还有招娣,来娣,她们都还小,离不开你的。”
刘老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踉跄着抓住念儿另一只胳膊,却在触到女儿发抖的肩膀时僵住了。
他第一次注意到,女儿的粗布褂子短得吊在手腕上,露出半截青瘦的胳膊。
“松手。“刘婆子推开刘老赖抓住念儿的手。
转身抚摸着念儿哭的稀里哗啦的白嫩脸蛋,“他不敢的,我听县里的官老爷说了,官府颁布了新的护花令,是专门保护妇女儿童的。
若是他欺负你们,你们可以去县里找我,娘在县里找了一份活计。
一个月也有一两银子,干的好的还有奖励。
等村里的学堂建好了,你们要认真读书……”
刘婆子将她在县里干活拿到的银钱拿了一百文塞进念儿手里,“娘走了。”
刘老赖见女儿们都留不住刘婆子,彻底慌了,“老婆子,老婆子,你别走啊,你走了我和孩子们怎么办啊!
我……我再也不打你了,真的再也不打你了……”
说着,刘老赖声泪俱下,直接动手扇自己耳光,乞求着,“我将打你的都还给你……”
刘婆子眼里无悲无喜,静静地看着刘老赖的举动。
须臾,在孩子希冀的目光中开口,“你别打了,我横竖是要走的。
我想给我的孩子们立一个榜样,让她们堂堂正正的活,不要步入我的后尘……
既然你想要孩子,我希望你好好对她们……现在官府都发文了,男孩女孩都一样的……”
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刘老赖错愕,抬头看向刘婆子坚毅的目光。
“你要走就走!“刘老
赖的怒吼混着哽咽,“我现在一个月能有五两银子,我会找一个更年轻的给我生儿子,到时候才不会要这几个讨债鬼......”
刘老赖放的狠话没有激起刘婆子心中半点波澜,提起包袱离开了这个困了她前半生的刘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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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政令波及的,还有远在柳河县的王家庄。
马雪茹立在廊柱旁,望着西跨院空荡荡的柴房。
墙角堆着几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是张姓佃农临走时留下的。
他们全家五口人,为了赶去县里登记,办理新的户籍,连半袋过冬的红薯都没带走。
“夫人,厨房刘妈也说要走。”晴儿捧着缺角的粗瓷碗,声音发颤,“她说她儿子在修路队能挣三两银子......”
马雪茹突然挥袖扫落碗碟,碎瓷片溅在青砖上。她踩着满地狼藉冲进灶房,正撞见刘妈往蓝布包袱里塞腌菜坛子。
“刘妈!”马雪茹指尖抠进雕花门框,“我待你比亲娘还好,你也要走?”
老妇人佝偻的脊背僵住,浑浊的眼睛里浮起水光:“前日我去镇上买豆腐,看见学堂里的女娃子和男娃子一样,都穿的整整齐齐.....”
马雪茹知道,刘妈是带着女儿一起来投奔她的,她的女儿傻了,孙女却是好好的。
她想要孙女出人头地,为她的女儿出一口恶气。
以前女孩要想出人头地,就只能嫁一个好人家。
而现在,女孩也可以读书!
在王家庄做活,刘妈承担不起孙女以后的笔墨纸砚等花销。
但是刘妈有手艺,去了县里就不一定了。
马雪茹颓然,不再劝了。
“夫人!”东厢突然传来惊呼。
马雪茹冲过去时,正看见账房先生抱着账本踉跄后退,“周、周管事把庄里的两头耕牛都牵走了!说那是你承诺给他的!”
马雪茹苦笑,摆了摆手,随即气冲冲的去找王念之。
此时的王念之正从县里赶回来,有些疲惫。
“念之,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颁布了这样的律令!
现在庄子里的奴仆和佃农全部都想走了,我再怎么挽留也没有用。”
马雪茹急得团团转,本就苍老的面庞又多了几分疲态。
她这些年为了帮王念之将王家庄撑起来,不分白天昼夜,都在忙碌。
可是现在,王维维的几道政令就将她这些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她真的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不论男女,不论年龄,只要有了北洲新户籍就可以分到土地良田。
而且还可以领取官府下发的修路、铺桥等活计。
每月至少一两银子,她们王家庄的管家每月也才一两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