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北北……北……北京?”
四人中发生任何事通常偏淡定的钟雪莲,不敢置信问:“还,还还还上飞机?”
“那怎么了!”
反应过来的李茅虚张声势道:“我们面包坊不是每天都吃在干部们的肚子里,就是到了飞机上,那也是干部,激动什么!”
钟雪莲调头看向李茅:“那你声音抖什么?”
“我……”
“不要斗嘴。”夏霞看向良馨,“到底是不一样,这种事放到我身上,我连想都不敢想,还以为面包坊能开成原来这样,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真没想到还能这么发展!”
“发展,发展到,天上,去了!”
王大丫好不容易说出话来,“良厂长,你,你真,厉害!”
“现在北京江京可以先放到后面再说。”良馨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当务之急,是先给面包坊想个名字。”
“我们想?”
钟雪莲一边揉面,一边道:“……飞机面包坊?”
“这叫什么名字。”李茅道:“人家都叫东方红、红旗、向阳这些好记又根正苗红的名字,飞机也能算名字?”
夏霞道:“那就叫红旗面包坊!”
“城里到处都在发营业执照,这几个名字重复率都太高了。”良馨道:“再想想。”
“这……”
李茅拉开椅子坐下,“我们四个,我和大丫去年好不容易才考上后勤学校的中专,夏霞姐上的也是电大,就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你最有文化,应该你来想啊!”
“我想了几个,重复率也不低。”
良馨起身将黑板拿过来,擦掉今日供应,写上:【有偿征集名字,期限三天,最终被面包坊选中名字的同志,任意挑选三款面包。】
“这个好!”
夏霞拿起黑板,“全师这么多人,笔杆子不比外面少,肯定能挑出一个既好记又好听的名字!”
黑板一放到门口,年前抢着去服务社抢年货的干部家属们,立马就围了过来。
问清楚是帮开到江京和北京的面包坊分坊取名字,一个个积极激动地连菜都不买了,定在面包坊门口现想名字。
“我看就叫东方红,重名怎么了,有东方红拖拉机厂,也不碍着东方红被单厂、东方红鞋厂、东方红糖厂发展,我还没听过有叫东方红面包坊,就叫这个好!”
“我看良馨同志既然在全师召集名字,说明就不想叫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我想了一个,叫鸿顺面包坊,鸿图大志,顺顺利利!”
“面包坊的特点是面包,是西点房,不是老字号,鸿顺老气了,我看不如叫珍珠面包坊,我们江口基地11师结出来的一颗珍珠!”
“俗,太俗!以后一说珍珠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日化厂的化妆品,我想了一个,你看贵州茅台酒、镇江醋、上海牌手表……全是地名命名,我看就叫江口面包坊!”
“我看长江更好!就叫长江牌面包坊!”
……
面包坊门口人越来越多,比第一次鸡蛋糕出炉围得人还要多,几乎将面包坊围得水泄不通。
引来了师部领导。
师部领导还没讲话,突然发现了一群眼熟的人出现在11师。
“杨师长,哎呀!到了!是杨司令!”
“郑政委,真是,我二十年前见过,我认出来了!”
忙着取名的人们,注意力很快被灰头土脸蜂拥而至的妇女孩子们吸引过去。
良馨本就站在门口,看到了有老有年轻的妇女,上至成年下至抱在襁褓里的孩子们。
突然,一名头上包着条纹毛巾,身上穿着烂棉袄的妇女指着面包坊道:“我闻到香气了,这就是面包坊!”
良馨一瞬间在这群妇女孩子们身上看到了狼看到肉的绿色光芒,接着,妇女们也像是狼扑肉似的,跑起来抢着挤开人群,硬生生挤到面包坊门口。
“请问哪位是良厂长?”
又是穿着灰布烂棉袄的妇女先说话,良馨看着她,“我就是。”
妇女立马握住了良馨的手,“良厂长,恩人,我是张国庆的家属,我听说了,11师另外给的补助金,是面包坊的收成,多亏了你们多给的补助金,我才能去南疆烈士陵园看一眼国庆的墓碑……”
话说到这里,妇女眼泪流了出来,无法再说完后面的话。
良馨微怔,眼前浮现江口基地宣传栏27张黑白照片中,一名浓眉方脸的基层干部。
围在面包坊前面的干部家属们全都和良馨一样怔住。
在场一部分干部已经认出了眼熟的面孔。
这群妇女和孩子,竟然全是11师烈属。
有在抗美援朝中牺牲的烈士家属。
有在**中牺牲的烈士家属。
有在守卫边防暴风雪中牺牲的烈士家属。
较为年轻的妇女,全是在去年年初越战中牺牲的27名烈士家属。
杨师长走上前,对着一名脸上布满细细皱纹的妇女道:“是兰花嫂子吧?”
老妇女点了点头,未语泪先流,“小杨,好些年没见了。”
杨师长面色沉重感慨道:“高连长已经牺牲二十七年了,我们二十七年没见了,这是?”
老妇女拉过一旁的小孙子和一名年轻的姑娘道:“这是二狗的娃,二狗去年上战场,也没能回来,这是二狗媳妇。”
杨师长、一众干部家属和听到消息赶过来的陆冲锋,面色同时一沉,脸上闪过同样的痛意。
“兰花嫂子!”
史兰芝从远处奔了过来,握住李兰花的手,眼泪瞬间从两人眼眶中滑下来,“老嫂子,我们可好些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黑头发,如今怎么头发白了一多半了,你可还年轻着呢!”
良馨听着烈属们和家属们相互流泪,看着一张张饱经日头暴晒的脸,出声打断久久无法停歇,越来越大声的哭声:
“我听这位嫂子说话,似乎是来自湖南?这位好像是西北口音?从那边到江口,坐火车都得几天几夜,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
“对啊!”
李茅擦掉眼泪,“老嫂子,你看着年龄可不小了,突然拖家带口到师里是做什么?”
穿着烂布棉袄的妇女道:“听说师里有一位良厂长,很有本事,不但愿意把本事全部教给徒弟,给徒弟开三十块一个月的工资,教徒弟认字学文化,还给徒弟分房子,所以我们一收到消息就赶紧过来了。”
陆冲锋脸色最先冷下来,“听谁说的?”
原本听完话面露惊讶的师部领导,一看陆冲锋的反应,就知道这事有问题,脸色跟着沉下来。
“我是收到电报了。”
李兰花握紧小孙子的手,“我大儿子说是11师发来的电报,咋了,这事有问题?”
一名懂得察言观色的烈属,一看到领导们的脸色,就明白事情不对,但观察良馨的脸色很平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良厂长,究竟有没有这回事?俺。
……俺可是听说有这好事,才壮着胆子硬跟老大家分了家,坐了七天六夜的火车,才赶过来的,如果,如果没这回事的话,俺们娘三个,可就……”
“我们大队一天上工只有两角六分钱,我们家建国的烈属补贴,全都被公公拿去补贴他大孙子了,我们秀英翠英半个月都吃不上一个鸡蛋……”
一名妇女瘫软在地,面露恐惧,“我也是跟他们翻了脸……这要是再回去……”
“翻脸也没事!”
老妇女李兰花撑住小儿媳妇的胳膊,“我早听说了,国家要搞大包干,分田到户,分了家,你们回去就都有自己的地了,有了地,只要有手有脚,就饿不着,不用看着别人的脸色活!”
瘫软在地的妇女,看着瘦得像猫崽一样的两个女儿,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没牛没拖拉机,我一个人怎么犁地,搬粮食呢?”
“嫂子们不用担心!”
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道余红红的声音,她走上前来扶起瘫软在地上的妇女,“我们良厂长是英雄,是大学生,是有大本事的人,心地还特别善良,你看这位女同志。”
余红红指向王大丫,“她现在既不是烈属也不是军属,但她可怜啊,原来的丈夫不是个东西,良厂长为她主持了公道,离了婚后,不但让她在面包坊继续上班,每个月拿三十块钱工资,还帮她们娘俩分了房子,而且啊,让她们娘俩一辈子衣食无忧后,还督促她上进,现在这位同志,从大字不识几个,马上中专都要毕业了!”
在场的烈属们全都惊呼出声,看着王大丫。
王大丫则浑身颤抖,担心看着良馨。
陆冲锋拨开人群,往前走,却被良馨的眼神制止住。
一名烈属看着王大丫,“那这位同志,是有技术吧?”
“她的技术全都是良厂长一点一点教给她的!”
余红红说完,烈属们再次发出惊呼声,一双双渴望崇拜的眼神看向良馨。
“所以啊!”
余红红嘴角快要翘到了耳后根,看着良馨道:“连这样的同志,良厂长都能帮,你们全是真正的烈属,良厂长一定会把你们全都收进面包坊,教你们技术,让你们拿工资,给你们分房子,一辈子住在11师,你说对吧,良厂长?”
良馨道:“对。”
余红红眼里刚出现一丝得意笑意,就听良馨又道:“只要余部长拨钱给面包坊的职工盖房,再拨一笔钱给面包坊的养鸡场和江京北京的面包坊分坊。”
良馨看着嘴角僵住的余红红,“嫂子们就可以全部留下来。”
余红红笑容顿时变得很难看:“这关我爸什么事,良厂长本事这么大,怎么可能还需要别人的帮忙,这点小事,你这样的英雄,一定自己就能解决了,我说的对吧?”
“自己解决的话……”
良馨笑道:“也可以,那我毕业就不回11师了,今天来的婶子们和嫂子们,你们不用担心,等我回江京借了钱,把个体户干起来了,再聘请你们回来上班。”
师后勤邹部长刚赶过来就听说良馨要自己去干个体户了,斥道:“余红红,你在胡闹什么!”
郑政委也脸色难看道:“王秘书,去打电话给基地余部长!”
余红红眼里仅有的一丝得意消失个干净,脸色跟着变白,“这是面包坊的事,是11师的事,关我爸什么事!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
没人搭理余红红。
余红红愈发惊慌失措,“11师的事为什么扯到我爸,你们讲不讲道理!”
良馨握住李兰花布满冻疮指缝开裂的手,“婶子,你们先在招待所住几天,休息好了再回去等半年,其实我很愿意把技术都交给你们,但是余部长的女儿让我自己解决,这意思就是基地和师里不会管面包坊的事,我不忍心让你们回去受罪,就只能自己出去干个体户,所以这事需要一定的时间。”
“你是大学生,大学生出了学校就是国家干部,你不回11师,也不能去干个体户啊!”
李兰花握着良馨的手,眼泪又流了出来,“我虽老眼昏花,但也看出来这里面有误会,好姑娘,我们自己能活,你不能为了我们,搭上你自己的前程,我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