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馨笑着将人送到陆家小楼外面的岗亭,到最后是刘会长一再客气推脱,说别送了,赶快回去,外面冷,才把人劝回去。
西院的高干家属们,很多都看到了这一幕。
也看到了,刘会长快要走出西院的时候,拿起袖子往额头擦了擦汗。
良馨一回到家里,就看到陆泽蔚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冷着脸,一声不吭。
“米饭煮了吗?”
陆泽蔚还没回答,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陆首长走进家门。
“今天回来这么早?”
“爸。”
陆首长冲着良馨点了点头,脱掉军装外套递给胡凤莲,卷起袖子进卫生间洗手。
良馨走进厨房,正想揭开灶上大锅的盖子,陆泽蔚走进来,抢在她前头做了。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良馨诧异抬头,“我又没吃亏。”
陆泽蔚从碗橱里拿出一沓碗,放在灶台上,回头看着良馨,“你在让我缝被子,做家务之前,就知道外面的人会是这种态度?”
良馨没否认,想拿起锅铲盛饭。
“我来。”陆泽蔚盛完了一碗饭,又看向良馨,催促她回答。
“千百年沿袭下来的封建思想,一时半会难以消除,很正常。”
良馨看着他盛饭,“再说,刘会长说的也不完全是错,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作为家属,照顾好后方,减轻军人负担,没什么问题。”
陆泽蔚没再说话,端着米饭去了客厅。
陆首长一坐下来,看着一搪瓷盆辣椒,顿时感觉身体都热了,“这是什么菜?”
“烤鱼。”良馨拉开椅子坐下,“冲锋烧的。”
陆首长诧异看了一眼厨房,突然发现自己的炊事员不在了。
“小石回家了,冲锋烧的饭。”胡凤莲看着桌子上的烤鱼,“哎呀,没想到能吃上儿子做的菜了。”
陆首长拿起筷子,剥开辣椒,看着焦香嫩滑的鱼肉,顿了顿,再发现鱼肉底下还铺着芹菜、莴笋、厚百叶、豆腐,“你做一顿饭,瞎糟蹋这么多菜?”
良馨夹了一块鱼肉,沾了些汤汁,吹了几口,放进嘴里,香辣翻滚着热浪,鱼肉鲜嫩多汁,入口即化,吞下去后,顿时食欲大开,立马朝着盆里再次伸出筷子。
一桌子人都在看良馨的反应。
陆首长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抿了抿嘴巴。
陆泽蔚:“好吃?”
良馨嚼着鱼肉,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焦香混着鱼汁,再送进去一口米饭,不自觉眯起了双眼,嘴里哈着热气,“好吃,你完美理解了我说的话。”
陆泽蔚嘴角动了动,“我又不是傻子。”
“你是厨艺天才。”
良馨吃得胃口大开,夹起鱼头耳朵里一块最嫩的肉,放进胡凤莲碗里,“妈,特别好吃。”
胡凤莲早就在咽口水了,夹起嫩肉放进嘴里,辣椒祛除了鱼腥,增加了鱼鲜,一入口便“嘶哈”一声,紧接着又忍不住赶紧品尝鱼肉,“真是好吃,头一回吃这样的鱼肉,没想到草鱼也能做的这么好吃!”
陆泽蔚自己也伸了一筷子,他不吃辣,但随着第一口香辣烤鱼下肚后,他打开了辣椒的大门,一筷接着一筷送进嘴里。
陆首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动的筷子,等良馨被辣得受不了,去端自己的搪瓷茶杯,才发现陆首长的嘴巴变得红通通,吃得额头上都冒汗了。
“真过瘾。”
陆泽蔚脱掉外套,看着父亲,“要水吗?”
“来杯酒。”
陆首长已经很久不喝酒了,打从下放后,就没再沾过酒,今天主动破戒,“把我那瓶二锅头拿过来。”
“二锅头?”
胡凤莲惊讶,“那一瓶可还没开封呢。”
“拿过来,我要喝。”
良馨佩服看着一边吃辣椒一边喝二锅头的陆首长,究极辣上加辣,她捧着刚冲的麦乳精解辣后,再次加入吃烤鱼的阵列。
陆首长吃得高兴,看着陆泽蔚,“军校安排了一名新老师过去。”
陆泽蔚:“谁?”
“上过战场,当过指挥,立过功,学历高,资历高,原来二炮的老朱,朱大牧。”陆首长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辣得五官皱在一起,“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回去上课?”
“谁选的他?”
“他怎么了?他可是战斗英雄。”
“拿着过时的三板斧,逮着机会就对着小辈卖弄,好图虚名,爱听颂歌。”陆泽蔚挑着鱼刺,“选他的人,多半也是相同性格的人。”
“你!”
“干什么,你又干什么?”
胡凤莲打断陆首长的话,“冲锋这两天好不容易看着像个人了,这距离他上次发病才过去几天,你又没事找事,刺激孩子干什么!”
“你看他目无中人的样子!”陆首长“啪”地放下筷子,脸不知是生气还是因为喝了白酒,变得通红,“我警告你……”
“爸,我知道你对我的期望。”
陆泽蔚又打断陆首长的话,“战争年代,你给我取名叫冲锋,是让我上了战场,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大哥牺牲后,到了和平时期,你又给我取了大名,陆泽蔚,代表陆海空,你想告诉大家,你不但不会让剩下的亲儿子当孬种,还要让我成为三军优秀人才。”
陆首长怔住,出乎意料看着没有跟他针尖对麦芒,反而能心平气和回复他的儿子。
良馨也停下筷子。
原来他的两个名字,是这个意思。
“之前你总说我不成熟,我每次听了都挺不服气,今天我明白你说得对。”
陆首长更怔了。
胡凤莲也惊讶看着儿子。
“战场上瞬息万变,打的是速决战,不能慢,慢了,落后了,就要挨子弹,我们挨了子弹,后方的人民就要跟着挨子弹。”
陆
泽蔚这一次不但没有发病,反而异常平静,“下了战场,很多时候的决策就不能图快,越要快的决策反而越要慢,这个道理我今天深刻地明白了。”
餐厅里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过了不知道多少分钟。
陆首长端起酒盅,将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舒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良馨。
陆首长接着说了一个故事。
有关卫远阳父亲的最后一战,是因为当时的前方指挥判断失误敌人的火力配系与兵力兵器,导致坚守阵地的人全部身亡。
“这是12师最刻骨的教训,一次指挥失误,付出的就将会是无法挽回的生命代价,时隔二十多年,指挥变得更为重要,因为我们的同志们再也经不起错误了。”
良馨这一晚没敢睡沉,一直在观察陆泽蔚的动静。
怕他发病。
“还不睡?”
“你怎么不睡?”
“我在写稿。”
良馨看着书架顶上的煤油灯,“要加些煤油吗?”
“煤油灯的光影响你睡觉?”
陆泽蔚从写字台的纸张里抬起头,“我去书房。”
良馨打了个哈欠,“你晚上不是还在说,不能图快?”
“我没有图快,这些观点一直都存在我的脑子里,今天只是找到了更好的方式将他们写出来。”
陆泽蔚说着,拿起钢笔继续低头在纸上写起来。
良馨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翻了个身,能从煤油灯下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弧度完美的唇,灯光将他的下巴勾勒得线条愈显分明,喉结下的风纪扣严谨板正,透着几分克己自持。
要是能一直不张口,克己自持后面,就能多加一个欲字。
克己自持的欲。
若再仔细观察,他的眉宇间其实还隐藏着一抹病气,那是精神折磨的残留。
病气透着一种禁锢感。
冬日干燥,良馨抿了抿唇。
“睡吗?”
“不睡。”
良馨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无趣打了个哈欠。
早上起床,发现牙膏挤好架在搪瓷缸上,白色毛巾叠好放在一边。
这是自动升级了夫妻改革的具体事项。
良馨端起杯子漱了口,将牙刷塞进嘴里,又想,难道是像昨天一样,觉得连累她了,因此感到抱歉,所以一大早晨就在生活内务上做得这么妥善体贴?
“你起床……”
陆冲锋出现在门口,面色惊讶看着良馨手里的牙膏。
很快,脸上出现一层薄红。
他抓了一把头发,整个人很不自在。
“这样久了,其实不卫生。”
良馨:“?”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