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坊间都在议论一事。
谢家五郎最宠爱的小妾死了,那火来的蹊跷,据说烧得没了人形,惨不忍睹。谢家五郎伤心过度,竟发了心疾,如今卧病在床,昏迷不醒。
这般深情,令人嗟叹。
京中一处小酒馆中,有二名青年也正在八卦此事。
“……那小妾是何来头,竟让谢家五郎这般痴迷?”
“此女,乃栖霞阁的伎子。谢家五郎还未高中之时,便常去栖霞阁消遣,专点那伎子弹琵琶。”
“竟是伎子?这事我怎从未听过?”
“因我与那谢漼是同年,你是不知……”那人一谈起这话题,滔滔不绝起来,“那年人才辈出,难度堪称历年之最,我才得了个末名,若放现在,凭我的本事,肯定不止如此……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那谢家五郎,真是气人!我等皆在悬梁刺股,日夜苦读,他倒好,竟日日去栖霞阁逍遥,最后竟还中了头名!”
对面之人便笑:“人家那可是文曲星下凡,岂是我等凡人能比的?……说起来,那伎子琵琶定是弹得极好了?你可有听过?我听闻谢五郎精通音律,想来能入他耳的,定是技艺超凡了?”
“我倒真想去听!可我家中管的紧,不让我去那等污秽之地。如今想来,实在遗憾。此女能得五郎钟情,定有过人之处,如今香消玉殒,可惜!可惜!”
这时,酒馆角落传来“哐当”一声,原来是有人打翻了酒壶。
众人转头望去,那人面容白净、身形文弱。
此人正是范
岂。
范岂的衣袍被酒水打湿,起身,酒水顺着衣摆往下淌,店员忙拿着干布过去,帮他擦拭。范岂在桌上放下酒钱,神色怔忪,走出了酒馆。
那二人瞥了一眼,便转回目光,接着谈论起来。
范岂在街上晃了许久,才回府。
夜已深,府里为他留了灯,仆人过去扶他,范岂却挥手推开,摇摇晃晃回自己房间。因妻子怀有身孕,范岂早已与她分房睡,屋里没掌灯,一片昏暗,范岂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一路连碰带撞,朝床走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丫鬟提着灯,一旁是范岂之妻,腹大如鼓,快要临盆了。
“夫君,今日怎回来这般晚,也不派人回来说一声?还喝了这么多酒,莫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范岂身子一僵,转过身去。
妻子的脸,在烛火映照下,分外温婉动人,又因怀孕,添了几分母性的柔和。
范岂恍惚间,眼前妻子的脸竟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范岂脸色骤变,从小受到的礼义教化,让他内心羞愧不已。妻子怀胎十月,即将临盆,自己却想着旁人。
范岂:“无事,今日不过是与同僚多喝了几杯,一时贪杯便醉倒了,忘了让人回来说一声,娘子,你快回去歇着,你如今身子重了,日后便莫要等我了。”
王锦瑶应了声,唤丫鬟去拿来醒酒汤,然后便回房了。
一路上,王锦瑶都沉默着,丫鬟穗儿看了看自家小姐,心里憋了一肚子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伺候王锦瑶睡下了,穗儿关上门,往隔壁范岂的房间看了一眼。
心中犯起嘀咕,姑爷莫不是外头有人了?
其实,穗儿早就有此怀疑了。
小姐与姑爷成婚头一年,虽同宿一房,却甚少同房。
日子久了,王锦瑶的陪嫁都瞧出了异样。姑爷总掐着日子,每逢初一、十五才与小姐行房,而每次行房时,屋内都没什么动静,只叫一次水便结束,倒像是例行公事。听嬷嬷说,像姑爷这般年纪的男子,在这方面正该旺盛之时,怎会这般冷淡。
起初,大伙儿还怀疑过,姑爷身有隐疾。
可去年的一日,姑爷喝了些酒,回房后,与小姐缠绵一夜,夜里叫了数次水,那时,大伙儿才知姑爷那方面是没问题的。
也正是那一夜,令小姐有了孕。
穗儿记得,那一夜,姑爷突然冲进房内,抱住了小姐,眼神中满是热切,平日的端方模样全没了,一进来便抱着小姐到处啃,手也很不规矩,以往有丫鬟在场时,姑爷可绝对不会这样。
穗儿那时便怀疑了,姑爷莫不是喝多了酒,把小姐错认成了别人。
穗儿只盼着,姑爷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小姐临盆在即,女子生产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可经不起任何刺激。
范岂躺在床上,心中无尽悔恨。
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可人心哪能由着自己摆布?
他这样,既负了发妻,又使自己余生追悔莫及。
倘若,当初能多几分勇气,为自己争一争,向谢漼求娶小楼姑娘。
小楼姑娘或许就不会死了。
只要有心,亦可设法为小楼姑娘谋一个良家身份,彼时,只要能说服父母,便有可能娶到小楼姑娘。
可为何,自己连争取都没有,便轻易放弃了呢?
而谢进几次想出别庄,都被老夫人以各种理由阻拦。他却并未往坏处想,只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祖母还拦着不让出门,心里有些郁闷。便没走大门,翻墙出去。
谢进先去了朱雀大街,去刘记家买酥饼,排队时,听到前面两个妇人的谈话,脸吓得惨白,连饼都顾不上买,狂奔着去谢府。
谢进翻墙进了府,看到那被烧毁的院子,大高个晃了晃,眼中满是惊惶与不可置信,飞奔过去,岂料,还没跑到清挽院,冷不防被人敲了一棍子,昏过去了。
老夫人一直派人盯着谢漼,自然很快便知晓谢进溜了,立即传消息回府,大夫人知道后,便让人在清挽院附近守着,谢进一出现,便将他敲晕。
谢进在自己房间醒来,房中只有老夫人和大夫人。
“娘……阿奶……我怎么会在这,刚才不是……”
谢进从榻上坐起来,摸了摸后脑,很快想起昏迷前听到的消息,脸上浮现出无法掩饰的焦急之色。
“娘,阿奶,我得出去一趟。”
老夫人沉默不语,看向钱绮。
钱绮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谢进往门口走去:“就是有事……”
钱绮:“若你是要去找柳氏,就死了这条心吧!她已下葬,你五兄没把她葬入族墓,正是不想让无关之人扰她清净,你也别去添乱了。”
谢进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毫无血色,手还未碰到门,僵在半空,许久之后,僵硬地转回来,看向钱绮。
想要说话,却像被人扼住喉咙,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老夫人道:“炎哥儿,柳氏既已死,你就莫要任性胡来了。她出身烟花之地,生前便已背负秽名。”
“你难道还想让她死后也落个罔顾伦常,私通夫弟的污名?”
这几句如一记记重锤,敲在谢进心口,谢进呆立门口,眼神空茫,如木雕泥塑一般。
谢漼那日在墓地晕倒,谢璋六神无主,抱着谢漼大声哭喊“爹”,那凄厉的喊声很快便被不远处的承安等人听到,将谢漼背下了山。
两位太医再次赶来,诊断后,连连叹气,这不听医嘱的病人最是棘手,只说会尽力救治,可若病人自己没有求生意志,那便回天乏术了。
谢漼连发了两日高烧,药都是强灌下去的。
谢彦成来看了几次,怒其不争,倒是恒哥儿可怜,小小人儿,整日守在床边,两眼肿肿的,模样甚是可怜。
才逢生母亡故,若爹又当着他的面撒手去了,这么小的孩子怎受得住?
他这个当爹的竟一点都不为孩子着想。
谢漼昏迷了整整四日,第五天中午,在谢璋的哭声中睁开了眼。谢璋眼睛湿湿的,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掌。
谢漼抬起手,抚了抚满是泪水的小脸,缓缓地说了两字:“莫怕。”
太医诊脉后道:“最凶险的一日算是挺过去了,此后每日按时服药,莫多思多虑,以免劳神伤心。静心调养一月,便能痊愈。”
“博士你此次心疾来势凶猛,若不好好调养,日后还会复发,务必多留意自身状况,稍有不适,须及时延医问药。”
谢漼:“多谢张太医。”
谢漼在床上养了三日,第四日便下了地,平日里,他偶尔看书、下棋、练字,其余时间便教谢璋功课。
一日,承安快步进了谢漼书房,二人密谈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承安领命离开,朝府外走去。
谢璋在庭院看书,不时朝书房张望,见承安出去了,下了石凳,往书房走去。
谢璋整张小脸写满了心事,双手揪在一起,在廊边挪着步子,走几步便停下。
他知道爹生了病,身体不好,不该去烦他的,可是……
谢漼听到了脚步声,头也未抬:“恒哥儿,可是寻我有事?”
谢璋嗯了一声,踌躇着走进书房:“……爹。”
谢漼 :“嗯?”
谢璋瞅瞅谢漼的脸色,纠结许久,还是问了:“爹,为何娘的院子会起火?你可有查?”
那三日守灵,谢璋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如今,已能很自然地唤出来了。
谢漼招了招手,谢璋走过去了。
谢漼将他放在膝上,一手搂着孩子,一手不紧不慢地在纸上写字。
用哄孩子的口吻道:“恒哥儿放心,害你娘之人,我自会叫他们一一偿还。”
谢璋盯着面前那纸,谢漼写完,收笔,只见那纸上写着——
余生日夜,来煎人寿。
傍晚,谢漼去了谢二爷的院子,向他提出外出立府的想法。
谢彦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喉中发出一声冷哼,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谢彦成自知,因柳氏之死,二人之间已生了嫌隙,便也未再多言,直接允了。
谢漼躬身行礼:“多谢二伯。”
谢漼带着谢漼搬出了谢府,住进了谢漼曾为寻真买的,朱雀门的那处院子。
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了谢府。
自那日谢漼去过惠宁院后,惠宁院中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终日惶惶,而吕令萱倒是相对镇定一些,她自恃有老夫人撑腰。
可不久后便传出谢漼单独立府的消息,吕令萱不信,亲自去静远居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回去路上,她感受到旁人若有若无的嘲讽目光。
当晚,一纸休书送来,以“妒”为由。
吕令萱如遭雷击,连忙跑去别庄找老夫人,可老夫人称身体不适,不愿见她。
吕令萱是庶女,生母早早去了,自幼于府中谨小慎微,费尽心思讨好主母,长大之后,便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