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府指挥下,百姓们在城外空地挖坑,先前训练好的捕蝗队即刻出动,青壮年们手持网兜,驱赶、围捕、填埋。与此同时,大批人工养殖的青蛙和蟾蜍也被投放到田里。
尽管做了周密准备,但蝗虫数量实在太多,很快便侵入城中。
顷刻间,城楼檐角、酒肆旗幡都黏上一只只褐色虫子。
寻真每次出门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外罩粗麻防虫衣,领口扎紧,脖子缠上布条,袖口用绳子系紧,以防虫子钻入。头发也用头巾包好,只露出一双眼睛。
寻真知道自己这身装扮很奇怪,但没办法,那虫子实在太恶心了。
她上辈子、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多虫!
出了官舍,寻真便带着捕蝗队去田间,途中遇见范岂。
因事态紧急,几乎所有官员都随谢漼来了,只留别驾在州城坐镇。范岂刚在城外处理完捕获的蝗虫。
范岂看见她,定了定,数秒后,他疑惑唤道:“竞舟?”
寻真的声音从面罩中闷闷传出:“是我。”
范岂向一旁的小吏吩咐几句,让他回去复命,然后与寻真一同前行。
范岂问道:“竞舟为何这般装扮?”
寻真正要开口,见一只蝗虫直直飞来,竟直接飞进了范岂的袖子!
寻真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拍了拍范岂,指着他袖子,颤着声道:“怀逸,虫,虫……”
范岂眉头一皱,似乎也察觉到了虫子在他袖里作乱,一点都不慌,神色镇定地撩起袖子,那蝗虫正叮在他手臂上。范岂捏住,往地下一掷,然后重重一脚。
寻真看着这一幕,满脸佩服地看向范岂。
狠人!狠人呐!
范岂看着寻真,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心道,与竞舟共事久了,日日见她身着男装,自己都差点忘了。
她是个姑娘呢……
见寻真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范岂温声道:“竞舟,若再见到蝗虫,唤我便是。”
寻真:“行!”
田间一片混乱。寻真和范岂指挥众人捕蝗,在田间地头挖坑焚烧。一处清理完毕,又马不停蹄赶往下一处。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日头西斜,终于能歇口气。
寻真走到树边,拎起地上的布袋,还未拿稳,余光瞥见一抹褐色。
寻真头皮一麻。
十几只蝗虫从布袋里钻出,冲着她的脸飞来。
寻真转身,拔腿就跑,却冷不防撞上身后之人,来不及收势,往后栽倒。
后脑不知撞到何物,一阵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范岂伸手不及,焦急地冲上前,抱住寻真:“竞舟,竞舟!”
摸到她后脑黏腻,范岂心中一紧,抬手一看,是血。
永望冲进房间,对谢漼喊道:“爷!甄大人晕倒了!”
谢漼猛地起身,绕过案几,沉声道:“怎么回事?”
永望领着路,两人一前一后,疾步走在廊间。
永望小声道:“是范大人与我说的,说甄大人在田间晕倒,后脑撞到了石头。”
谢漼到时,见范岂守在床前,神色忧虑地望着床上。
寻真躺在床上,身上沾满草屑,浑身裹得严实,只留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紧闭着。
谢漼见到这一幕,心骤然刺痛,针扎一般。
范岂听到动静,起身行礼:“使君。”
“竞舟适才不慎失足,后脑触石见血。早闻使君通岐黄之术,便先请您来了。”
谢漼:“除了后脑,可还有其他伤处?”
范岂:“并无。”
谢漼:“好。”
谢漼走进去,范岂便从里面出来,二人擦身而过。
范岂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关上了门。
谢漼在床边坐下,除去她脸上的面罩,仔细查看后脑,见一处微微肿起,发间还沾着血迹。
接着他翻开眼皮、查看口腔,最后切脉诊断。
诊完后,松了口气。
寻真
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意识朦胧间,听到有人轻声呼唤,含糊应了一声。
那人将自己抱起来。
声音温柔:“真儿,张嘴。”
寻真倚在那人怀中,是让人感觉安心的气息,顺从地张开嘴,温热苦涩的药汁缓缓流入喉。
寻真喝了药,又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寻真对上一双疲惫的眼睛。
是谢漼。
寻真正要说话,脑袋里却凭空窜入一段记忆。
第138章 “信息量太大!”
谢漼:“你感觉如何?”
寻真满脸怀疑人生,茫茫然。
谢漼抬手,探向寻真额头。寻真下意识偏头避开了。谢漼的手滞在半空。
停了数秒,他收回了手。
“可还有哪里不适?”他又问。
寻真摇了摇头。
门被敲响,谢漼起身,朝门口走去,寻真看着谢漼的背影,脑海里的画面一茬一茬地冒出来。
寻真的瞳孔猛地收缩,眼睛越瞪越大。
这、这……这是什么?!
“你睡了一天一夜。”谢漼端着药碗返回,递到她面前,“你脑后受创,瘀血停阻,这几日,应会有头晕、神疲之症。当于室中静养,不能吹风,待得气血周流复常,才可出门。”
寻真哦了一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因喝得太急呛到了,一时咳声连连,险些将药碗打翻。
谢漼伸出手,又想到方才她偏头躲他的触碰,一顿,最后只拿过她手中的碗。
寻真的咳嗽渐渐停下,脸颊泛起绯红。
垂眸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纷乱的记忆在脑中不断翻涌。
信息量太大了。
室内静了许久。
“你好好歇着,若有事,差人唤我。”
寻真沉浸在庞杂的记忆中,谢漼一出声,仿佛才意识到旁边有人似的,转过头,对上谢漼的目光,迟钝地应了一声。
谢漼出去了。
寻真的脑子高速运转起来,飞速梳理着脑海中涌入的那一堆记忆,排列组合,试图理清时间线。
不知过了多久。
寻真终于理清了。
只感觉自己站在了全新的视角,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寻真呆茫地看着床顶的帐幔。
原来,她是胎穿。
叩门声持续了许久,迟迟得不到回应,来人便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进来。
走近了,谢璋见寻真双目空洞地望着帐顶,顿时急得眼眶发红,带着哭腔唤道:“娘,你怎么了?”谢漼先前吩咐人瞒着谢璋。直到寻真醒了,才告诉谢璋她晕倒的事。
寻真扭头看向谢璋,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
原来,谢璋真的是她的孩子。
谢璋眼中泛起晶莹,对上寻真的眼睛,不知怎的,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委屈,酸酸涩涩的,将整个心都淹没了。
寻真抬头,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下湿润。
“我没事。”寻真摸了摸谢璋的脸,“别担心。”
谢璋的脸贴着她掌心,像只新生的幼兽,蹭了蹭。
紧咬牙根,可泪还是止不住,簌簌滚落。
寻真坐起来,捧住谢璋的脸,用袖子擦泪:“别哭,别哭……”
谢璋知道自己大了,不该这般动不动就哭鼻子。
可今日娘的声音这么温柔,看他的目光也与往日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