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还需要三张大小一致的白纸。”
立刻就有人拿出自己裁剪过的纸。
陆安把它们依次叠起来,只分别留下写一竖字的空位,然后把三支苇管笔都储好墨。
紧接着,陆安从自己的随身行囊里抽出一支特制木夹,随着行囊掉出来的还有一支铅笔。陆安把自己找人打造的铅笔塞回去,给他们展示木夹:“你们看,这上面凿有七个孔洞,它们距离相等……”
陆安把第一支苇管笔插进第四个孔洞中,左右两侧则各嵌入另外两支。握住中间的苇管笔写字,其他两支苇管笔也会随之进行一模一样的动作。
顷刻间,三个一模一样的字就写成了。而且字迹相同,不怕被怀疑是找人代抄的。
等写完一竖,就可以把左右两支苇管笔再隔一孔放置。
陆安满意地放下笔。
幸好,这种小学生被罚抄书后口耳相传的技巧,她还没有忘光。
其实用铅笔更方便,不需要夹子,手一攥再把纸折叠着就能开写,问题是古代没有适用铅笔的纸,纸张都太柔软了。
“七个孔其实不够用,诸位可以让木匠按照纸张长度,将夹子造得长一些,孔洞多一些。”
而众学子已经开始膜拜了。
主要是……都是学生,谁没个需要抄书的时候啊!
“九郎!你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
“绝技!这是绝技啊!”
“以后谁还怕抄书啊!”
“小声一点!别让学正听到了!不然禁止你用硬笔抄书,你就哭吧!”
——古时也有硬笔软笔之分。
于是众学子迅速压低了声音,但那极端兴奋和狂热的情绪没有半分消退。
应劭之:“弟诶!你看,我就说九思兄为人其实极为有趣!”
弟弟难得没有反驳他,而是点点头:“确实。很有趣。”
应劭之扬声:“九思!我们先回家了!明日午时,我来寻你可行?”
陆安:“行!”
于是就到了第二天中午。
弟弟对丝竹歌喉不是很感兴趣,哥哥询问陆安,得知她也不是很感兴趣后,索性邀请她去钓鱼。
“我早就打听过了,均州这边山谷里有条溪!很适合钓鱼!”
应劭之性子急,鱼刚咬饵就提杆,每次都钓不到鱼,时间久了,他就开始捣乱,这里踢踢,那里拍拍,还作了一首诗指着溪水里的鱼骂它们不识好歹,不上他钩。
陆安侧头看了一眼应益之,对方可能早就习惯了,对哥哥捣乱这事,面色平静,呼吸平稳,执着钓竿,不紧不慢地观察着丝儿有无颤动。
陆安只能无奈出声:“守慈,你别踢石头下水,都把鱼赶跑了。”
应劭之正应声的档口,水面上浮子猛地一沉,应益之执杆的手一抬,“嗖!”一条白鱼应声而出,跃至空中,细鳞生光。
第53章
“是鳡鱼!”
等鱼到手上后, 三人才看出来,原来不是鳞片白,是鱼腹银白, 再加上鳞片细,又有水光和日光,看上去就像一条白鱼。
实际上,它的背鳍和尾鳍是青灰色的。
又因其头鳃泛现金铜色泽, 在民间有“铜头箭”、“黄箭鱼”的别称。
应劭之:“好大一条鱼!好重!益之你真厉害!咱们午餐有着落了!”
应益之捻了一下, 大致估算:“不低于三十斤。”
陆安十分震撼:“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鱼,这在我家那边,喜好钓鱼的人可是要把它背在背上,骑着驴子满城溜达, 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钓了一条三十斤重的鱼。”
应益之浅浅弯了一下唇角,直接被这个场景逗笑了:“汴京人竟如此放浪不羁么?”
陆安面不改色:“对。”
应劭之满脸凝重:“现在, 问题来了。”
陆安:“什么?”
应劭之:“三十斤的鱼, 我们三个人吃不完, 但是搬去卖又太麻烦了, 丢回去也不合适,它应该活不了……”
鱼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应劭之的话,在地面上拼命拍打着鱼尾, 活蹦乱跳。
好像在说:我还能活!我还能活!
三人对视一眼。
“扔回去?”
“实在不行, 水里还有其他鱼, 应该不介意吃了它。”
“可。”
然后,这条三十斤重的大鱼又重新回到了水里, 快乐地在水面上游了个圈, 一头扎入水中。
应劭之瞬息之间又给鱼钩挂上鱼饵,拍了拍弟弟肩膀:“益之!咱们再来!午饭能不能吃到鱼就看你的了!”
应益之却是扭头, 目光透过山石灌木,落在小路尽头:“有人来了。”
随后便瞧到一二十个仆役簇拥着一个油头粉面公子哥儿走近,带着钓竿,抱着鱼篓,拿着钓车,端着一个小盒子——像是装鱼饵的容器,也是来钓鱼的。
那公子哥明显是看到应益之钓上了大鱼,走过来,十分有礼貌地说:“你好,可以把这块地方让给我吗?”
应益之也很有礼貌:“你好,不能。”
公子哥温文尔雅:“我们人多,不要给脸不要脸。”
陆安插话:“你可知昨日的三州文会?”
公子哥:“知道又如何?”
陆安拿出自己身份牌子,递给他:“在下陆安。”
方才还嚣张的公子哥面色一下子变了:“你就是那个写了《望海潮》的陆九思?!”
陆安点头。
公子哥面上犹豫了起来。
陆安笑道:“这位郎君大中午来此,想必也是喜好垂钓的钓友,应当也知晓同是钓鱼人的难处。谁不是起个大早,准备好一应用具,四处去找鱼窝和养鱼窝?你看我这钓椅都是刚支起的架势,不知找了多久才找到这个好地点,鱼窝才喂到三分熟——你一来就要抢,好比食客见邻桌刚端上热菜,便要夺去吃,陆某瞧郎君也是体面人,从别人口下抢吃食,这事光是听着就污耳朵,太腌臜了些。阁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里,公子哥面色阴晴不定,但因着知晓了陆安的身份,这才忍着话语中那一句句“体面”“腌臜”,没有当场发作。
陆安又说:“其实既然这溪里能养出三十斤重的大鱼,想必百步内都是好钓点,你若愿挨着坐,我与我友人倒不介意给你分两把我们的秘制饵料。但你非要把我们赶出我们辛苦打的窝点……”
旁边应劭之顺势接话,笑容满面:“这位郎君既然钓过鱼,总该知道抢人养熟的窝子,钓上来的鱼都带着怨气,回家烹了小心鱼头死不瞑目。”
应益之一副诧异模样:“鱼头还能瞑目?”
陆安微笑:“寻常鱼头不瞑目只是普通鱼头,但带着怨气的鱼头会嘴巴朝上,仰望星空,在锅里热气的鼓胀下一张一合……”
忍不下去了。
公子哥眼角抖了抖,皮笑肉不笑:“不愧是陆九思,就是伶牙俐齿。”
陆安继续微笑:“过奖。”
公子哥冷笑一声:“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
陆安:“你确定要打我吗?”
虽然她一个人打不过一群,但打架嘛,别人打她,她就只抓着这公子哥打,打到他哭着让自己手下停下就行了。
这公子哥昂着头,趾高气昂地说:“银千两,这个地方让给我。”
陆安几人一下子就诡异沉默了。
公子哥哼笑一声。其实比起让打手把人打一顿,他就爱用钱让那些自诩清高的人一点一点弯下脊梁。
他去过汴京,知道那里很繁华,二人酒楼对饮,也要费银近百两。
——而汴京的米价每斗才七十五文。
陆安陆九思来自汴京,见多识广,普通银钱数目根本不能让他心动,但白银千两只是让一个鱼窝……他不信陆九思不动心。
至于他自己,他家有钱,拿千两银子砸到心顺意顺,他乐意!
而陆安……她意外和应劭之对上眼神,两人一息之间确定对方的想法。
应劭之拉着陆安后退几步,低声说:“你六我四怎么样?”
陆安果断:“好。”
应劭之看了看陆安,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他把银子丢地上,咱们就不要这个钱,一起揍他。”
陆安点头:“行。”
陆安:“不过,我有个想法,逾思你也过来一下……”
公子哥看着那三个人围成一圈嘀嘀咕咕,窃窃私语,禁不住皱起了眉。
这是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便见三人中一人走过来,却是拿出一柄裁纸刀抛在手上,带着得意和鄙视地说:“我还以为多了不得,才拿得出千两白银啊,这点钱都不够我用来裁纸。就这,还想学别人砸钱买位置?”
裁纸刀是很多文人玩的奢侈品,既适合日常使用,又能装逼。重点是,装起逼来非常优雅,不沾金银俗物。
下乘的裁纸刀,是用竹子制造,通常是贫穷人家使用。
而上乘的裁纸刀已经被文人玩出花来了,用金银制裁纸刀是最简单最暴发户的做法,稍微有品味的人家会给自家子弟准备象牙裁纸刀、玉石裁纸刀,再有钱有权一些的,就会去寻找各种珍惜木头,譬如紫檀、乌木、黄花梨、鸡翅木……这些贵价裁纸刀,最差也要五百两一柄。
而应劭之手上那柄裁纸刀,用的是鸡翅木,三千两银子一柄,不二价。
那公子哥看到那柄裁纸刀时,神色已有异样。
应劭之接着说:“再说了,这可是我们精挑细选的位置,坐在这里半个时辰已钓上五条大肥鱼了,怎么可能跟你换!”
此时,本来是拿钱买位置羞辱人的事情,在应劭之三言两语间,转变成了“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