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有两封。
第一封写了现今汴京政策有无改动, 以及政局变化。
第二封写了官家的私人生活以及对陆安私人生活的关心。
陆安看完之后,提笔写了回信,然后交给送信来的人。
官家在信上写了自己最近在玩钓虾, 人造的大水池,虾在泥里,个儿很大,钩上穿一些饭粒, 特别好钓。
“突然有些想吃虾了。”陆安随口对陆沂舟说。
陆十五郎刚从陆二郎那里回来, 听到这话,歇也不歇,直接转身又去买虾做虾。
一篓子活虾拎回来,陆寰不假以人手, 亲自把虾洗净控干。
二哥说的没错,他就是在干一些讨好人的下人活计。但是, 有什么要紧的呢?你想抱人家大腿, 总得付出什么吧?
陆寰低着头, 耐心地用剪子剪开虾的背部, 把虾线挑出来。
心里十分可惜:这次太紧急了些,若是像以往一样提前半天一天说想吃什么,他就可以自己去钓虾了。
……
为了让九哥能吃到最新鲜的食材, 陆寰挖空了心思, 还专门找房州猎户学的怎么抓野味。
房州多山, 别的不说,野味管够。河沟里的鱼, 山林中的鸟, 草丛里的青蛙和兔子,还有蛇, 还是其他野兽,只要你懂得怎么去抓,就会有吃不完的野味。
甚至,就算不会抓,只要夜里去青蛙常出没的地方遛个弯,这些小东西会自己往你身上跳。
还有鱼。不需要搞渔网或者钓竿,找一条小河小溪,再采一些闹鱼草的花和叶,加入水和粘土捣烂成草泥,找了个时间,再找个下水口,投进去,把水搅混了,鱼喝了草泥汤便会陆续浮头,晕在水面上,这个时候,百姓就可以直接捞鱼了。
但是做鱼费油,房州许多人都选择生吃,腥气是重了一些,但至少能吃肉了。
不过,在陆安带着自己的学生将榨出便宜量大的豆油的方法免费送给房州百姓后,百姓也能用豆油去做鱼了,无形中也使得贫苦百姓不会再因吃鱼生而疼痛难忍了。
陆寰拿下来一瓶油。自然不是豆油,豆油味臭,他们这样的人家不需要吃臭油。
他拿的是猪油,或者说,猪膏。虾肉是精肉,想要炒得香,就得放猪油。陆寰以前钻研厨艺的时候也不是没试过其他油,试了一圈后发现还是猪油最佳。
热锅之后把油一放,再放切好的姜丝和葱爆香,随后就是倒入去须去足的虾开始爆炒。
除此之外,自然也要有其他菜品一起端上去。
于是又做了一道蒸蛋羹,表面上敷一层虾仁,虾仁以白胡椒压腥。
陆寰记得,九哥一个人用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上太多的菜,会觉得浪费。
于是最后再盛上一碗紫菜蛋花汤,这汤是做虾之前就开始熬煮的了,陆寰小小尝了一口试试味道,很好,十分咸鲜。
二菜一汤就这么端了上去,陆安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到一边,洗了手,开始用餐。
陆寰看了一眼那本书:“公孙龙的《坚白论》?九哥你怎么看起名家的书了?”
陆沂舟抿唇一笑:“不止《坚白论》,阿兄这些天还在看《白马论》和《合同异》,还有《庄子》,都是阿兄的涉猎范围。”
陆安吃了一口虾肉,咀嚼完咽下去后,才向着陆寰道:“若想成就大儒,只精一家之言可不行。便是学不到精通,也得前去了解。而且,道、名两家不少思想都很有意思。”
陆寰顿起佩服之色。
在别人还在只学儒的时候,九哥已经开始去看其他学派的书了。这样的九哥,他不成大儒,谁成大儒啊!
陆安:“说起来,十一郎近来在干什么?我怎么许久不见他了?”
陆寰:“九哥你也知道,十一郎一向闲不住。前些时候他在捏泥巴学制陶,大前些时候他看人家的纸皮灯笼好看,又去学扎灯笼,近来他在学养马,九哥你不是有一匹枣红马吗,他就在亲自喂养,那马儿被他养得可肥了。”
陆安想起来了。
陆十一郎陆宇是一个精力特别充沛,不做点事就浑身不舒服的人,前些时候他学制陶,听衙门里的人说,他捏了一地的歪瓜裂枣,能真正拿去烧的都没有几个。但哪怕是这样,他也乐此不疲。
陆安:“你把十一郎叫过来,让他随我出去一趟。”
陆寰微微欠身:“唯。”
陆宇很快就来了,在陆安面前站定:“九哥你找我?”
陆安:“对。你会讲故事吗?”
陆宇愣了一下,连忙道:“不会。但我可以学。”
陆安点点头:“先用饭,用完后随我出去一趟。”
吃完饭后,两人就离开了州学。
他们前脚刚离开,宋讲文等学生后脚就过来了:“五娘,先生说让我等前来取他整理出来的理学内容。”
陆沂舟记得这事,这事陆安跟她叮嘱过,便道:“在那边桌上,你们自己拿便是。”
宋讲文微一拱手,来到书案前,本来只打算搬了纸稿便走,余光瞥到“永和九年”四个字,愣了一下。
他记得……永和是晋时年号来着?先生没事写晋时年号作甚?
但下一秒,这个疑问就被抛去九霄云外了,宋讲文只是死死盯着那几个字,越盯越无法平静,越盯越呼吸急促,面色也胀得通红。
“宋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那明显是吓得不轻的状态。
能看到什么?吓成这样?莫非是先生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其余人诧异走近,便也看到了那几个字。
“!!!!”
于是齐齐瞪大了双眼,呆若木鸡。
反而是宋讲文这时候猛跳起来,大喊大叫:“这个字!”
“这个字!!!”
“我的天!我的天啊!这个字!这是先生写的吗?怎会有如此空净的笔势!”
“这必然是在烟雨朦胧时写的!”
宋讲文斩钉截铁地说。
好字能够将观者拉进它的天地宇宙中,宋讲文见到这些字,这些笔断而意连,纤细轻盈,遒媚劲健的字,好似能够呼吸到字体形成时,那斜斜的雨丝。
不!不止是字落时的风景。
宋讲文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东晋那旷达、清雅、韵味玄远的时代,看到了宽袍广袖的晋人依山傍水,谈玄论理。
多漂亮的字。
多漂亮的意境。
多名不虚传的陆九思。
简直让他目眩神迷。
宋讲文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每一个字都能看出其独特的姿态,每一个笔画都是一种线条艺术——
他没有在呼吸,但这些字在呼吸。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宋讲文看到最后一个字,看到“丑”字上那一个停顿时,目光略显呆滞涣散,随后,发出了一声尖叫。
真的是尖叫,仿佛死了父母那般,整个人晃了晃,快晕过去了:“是谁打扰了先生!是谁!!!!”
那么美的一幅字,就这么染上了污点!
谁干的?!
谁干的!!!
不止是宋讲文,其他看到那个“丑”字的学生,都是发出了尖锐爆鸣。
“早不去晚不去,非得这个时候去打扰先生!”
“我要杀了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知道文人看到这种绝世之宝被玷污之后的感受吗!
浑身哆嗦,差点一头栽到了地上。
有人都顾不得男女大防了,转身拉住陆沂舟的袖子,呜呜地哭:“五娘,你常随在先生身边,你知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干出此等暴殄天物的事?”
陆沂舟摇摇头。
她刚才走过去看后,也是万分可惜,心痛得一阵抽搐,但就那么巧,那个时间段里她外出义诊去了,根本不知道谁打扰了魏家姊姊。
宋讲文的心凉了一些,他又问了陆沂舟关于陆安离开的方向,追去找到了陆安,询问能否把那几个字描摹走。得到允许后,这才回到宿舍里,郑重其事地将其描摹到珍贵的澄心堂纸上。
——在他心里,这么珍贵的字,就应该用极其贵重的纸笔去描摹。
而在陆安眼里,只要不是把整篇《兰亭集序》都写出来,那就算不得珍贵。
她现在更重视另外一件事——
“这里就是我那些佃户们住的村庄吗?”
百户人家,已经能组成一个大村子了。
陆安进村子前,她转头叮嘱陆十一郎:“你且看着我怎么做,把它记下来。”
陆宇双唇紧闭,抿成了一道线,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
——他太紧张了,紧张到忘了说话。
陆安没有去请村老把村子里的人召集起来,她只是找了一个多小孩玩闹的地方,给孩子们讲起了故事。
“你们听说过,石头里能蹦出来猴子吗?”
这开场白令得孩子们惊奇地看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没听说过!”
“猴子是在山上的,不在石头里!”
“大哥哥你难道见过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
陆安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点了点头:“我不仅见过,我还知道他在那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之中,他还是一只特别好看的猴子,是猴群中的美猴王!”
“哇!”
小孩子们迅速围过来,排排坐,听陌生大哥哥给他们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