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什么大事,慢点走,瞧你一头汗,小好很厉害,没吃到一点亏,她和乔屿还把他们送进了派出所,咱闺女长大了,会保护自己也会保护你了。”
贺坤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就知道谢昭笛最担心的肯定是贺知好。
谢昭笛爱她的每一个孩子,可能是出于对小时候自己的补偿,她对贺知好尤其好,把自己小时候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一股脑的全给贺知好。
她却不会太偏心,因为她也知道偏心的滋味。
谢昭笛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自从断绝关系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随着时间推移,谢昭笛还在想,这对夫妻也到了年纪,会不会已经死了,就算是死了,谢昭笛也不会原谅他们。
谢昭笛听说亲家也在,甚至目睹了全过程,她有些自责。
叶家要是因为这个,看不起自己,顺带着看不起贺知好怎么办。
没想到推门进去,王桂英对着贺知好大夸特夸,叶乔屿在旁边捧哏,叶桐竣捎带补充,小景在旁边拍手。
“小好,等你去随军,乔屿有时间,你一定得跟他学两招,到时候谁欺负你,你就揍回去,有些人动嘴皮子可以,但是有些人就得直接揍,咱们家的人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王桂英想亲传两下,已经摆好姿势了,回头看见门口的亲家,不好意思的收了回来:“亲家,你们回来了,我还想教小好两招呢。”
谁都没提那群闹事的人,热热闹闹的做饭,贺知君他们知道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早早的回来了
谢昭笛不说,他们也不问,谁都不知道谢昭笛的疮疤有多深,究竟有没有愈合。
饭快做好了,又来了三个人,是谢昭笛的爸妈和弟弟。
谢昭元的媳妇王美兰和谢昭笛在一个地方工作,王美兰听说姐姐接了个电话就往家里跑,生怕贺家出什么事,就赶紧把电话给谢昭元打过去,让他带着爸妈去看看。
他们一进大院,就听说什么事了。
谢康铭夫妻俩之前常来帮他们带孩子,跟大院的人都认识。
谢昭笛看见自己的孩子,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孩子,她现在很幸福,不想困顿于过去。
可是当看见谢康铭和陈秀莲,谢昭笛却发现她的情绪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她还是有点介意的。
她真正理解了那句话,再大的人见到父母也会变成小孩。
“爸妈,阿元你们怎么过来了?”谢昭笛眼眶有些红,孩子们都在,她控制着不让眼泪落下,声音却隐藏不
住哽咽。
听的孩子们心里都不舒服,甚至还想哭。
陈秀莲用手指点了点谢昭笛的头,带着埋怨却能清楚的听出心疼:“受委屈了也不跟爸妈讲,是不是觉得爸妈老了,帮不上你了?”
谢昭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的落下。
“我和你爸不来,你是不是哭都不哭?怎么当奶奶的人了,还没改改你这个脾气。”
虽然谢康铭没说什么话,安静的坐在谢昭笛旁边,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看向自己女儿的眼神里带着心疼。
“哭吧,哭够了跟我们回家呆几天,那对不是人的玩意肯定还会来,让元子和坤子处理,你还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把他们养到这么大,这时候不用他们,什么时候用他们。”
谢康铭知道谢昭笛的创伤,不想她面对亲生父母,才会想把人接走。
第36章 泥潭中开出的花
世界上真的会有,想把自己孩子逼死的父母,就算孩子要死在眼前,他们关注的却是,她的死能带来多少价值。
谢昭笛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她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真的因为努力,勇敢加幸运。
作为一个女婴,她侥幸没生下来就被淹死,再大一点,她很能干,家里的杂活几乎都是她干,所以没有被送人。
谢昭笛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有什么丢人,那不是她的错,那是那对父母的错,她是受害者,她唯独担心,叶家会不会因为那对贱人,对贺知好有什么看法。
家里人该在的都在了,谢昭笛也不想隐瞒了,孩子们都大了,懂事了,说出来也没什么。
“爸妈,家里还一堆事呢,我就不过去了,他们愿意来闹就来闹,不搭理他们就是了,”她不会对这对狼心狗肺的夫妻心软,她又对孩子们说:“往后他们肯定还会再来闹一次,你们多长个心眼。”
“他们的确是我亲生父母,不过我早就跟他们一刀两断了,还给他们一条命,就算是全了生恩,至于养恩,根本就不存在。”
谢昭笛原名,或者说在她还身处炼狱时,她叫姚招弟。用意很明显,他们想要儿子,就把希望寄予在女儿的名字上。
讨厌这个女儿,却因为她能帮忙干活,任劳任怨,吃的还少。
她小时候甚至都没有衣服穿,光着身子跑,还是有人看不下去,给谢昭笛件破的不能再破的衣服,甚至都不能说是衣服,是能套在身上的破烂布料。
这块烂布遮住了谢昭笛赤/裸的身体,却撕开了她的羞耻心和自尊心,也为她带来了勇敢。
她的思想开始萌芽,谢昭笛认为她的生活不应该只是这样。
天不亮就要睁眼干活,黑心父母却在床上睡得很香,家里的一日三餐都是谢昭笛干,真正吃饭的时候,就只能被分到几口汤,手心一半大的窝窝头。
一个发育期,要干这么多活的小孩,怎么可能吃饱,她就只能在做饭的时候,偷吃一点垫垫肚子。
那个时候粮食更金贵,别说家里的粮食是定量的,每个人进嘴的粮食都是定量的。
谢昭笛这个行为没多久就被发现了,被打了个半死,三天没下来床,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她当时也想过,不然就这样死了算了,这样猪狗不如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谢昭笛的求生意识越来越薄弱。
那对贱人说话从来不避着谢昭笛,压根不把她当人,又怎么可能考虑她的感受。
狗男人拿着烟杆在木桌上敲了敲,长呼一口气,烟雾缭绕:“村头的老吴要给他大儿子找个阴亲,说能给一袋玉米面,等老大死了,就把她嫁出去吧。”
“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就是有点不划算,养她这么大了,我还寻思再大点,把她嫁出去换彩礼,给咱承志娶媳妇呢,没想到,阴亲就阴亲吧,埋人家坟里也算是有个去处。”
谢昭笛不知道老吴的大儿子是谁,但是他们口中的老吴,今年得有六十多了,他大儿子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先不提这种糟粕如何,他们对濒死的女儿这种淡漠的感情,好像就只是把闺女当成一个货品,活着有力气,是老黄牛,死了还剩下一具完整的女性身体,卖了也不可惜。
谢昭笛清楚地意识到,她是一个人,一个有尊严,会哭会闹会渴望爱的人,可惜她生在这个家庭,什么都没体会到。
她不甘心就这样来世间走一遭,即使不是昼光如太阳,不是皎洁如月亮,她也不甘心做被乌云挡住的星星。
她会冲破乌云,散发出自己的光。
谢昭笛有了求生意识,会在家里人出去干活的时候,偷偷去厨房吃点东西,不敢多吃怕被发现,她还是装出来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让人感觉她活不长了,但偏偏还吊着一口气。
她早就暗中观察家里的钱放在哪,也可以说谢昭笛早就有了想离开的念头,却没有一个由头让她坚定地选择离开。
谢昭笛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能她娘做饭,那个女人又是一个懒骨头,一大早蒸窝窝头,恨不能把三天的份全都蒸出来。
他们吃完早饭出去干活,谢昭笛昨天就收拾了东西,她没有什么好带的,拿了她老娘一件衣服,把窝窝头都装走,她本想把所有的钱都拿走。
她却想到,这是姚家全部的家底,她要是都拿走,他们肯定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要把谢昭笛给追回来。
谢昭笛不想因小失大,只拿走了部分钱,这个时候正是秋收的时候,大家都在地里抢收,村里静悄悄的,都看不到人影。
谢昭笛脚步不停的往前跑,她听村里的教书先生说过,顺着村头北边一直跑,出了小村子,就会见到不一样的世界。
她一步都不敢停,就怕停下来就再也不想跑了,她不是在跟身后穷鬼饿狼的父母在赛跑,她是在跟自己的命运赛跑。
跑得越远,她掌握自己命运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大。
这种信念支撑着她前进,甚至是超越了体力的极限,她除了就着水吃了两口窝窝头,就再也没停下来过。
一直跑到天黑,她还不放心,从大路绕到了小路上,月亮地很亮,谢昭笛一点都不害怕,她甚至越来越兴奋,终于要逃离那个家,能活得像个人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昭笛碰上了陈秀莲,战争还没有结束,陈秀莲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受伤了。
为了不被敌人发现,她自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没药没粮没水,她只能硬挺着,就在她以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时,一个衣着破烂面黄肌瘦,脸上没有一点肉,皮直接贴着骨头。
两个眼睛因为过分干瘦,大得吓人,甚至分不清男女,看上去有一种死感,没有一点朝气。
谢昭笛的眼神也是好,陈秀莲把自己藏在草垛里,几乎不会有人注意,没想到谢昭笛经过一眼就看见这里有个人。
她不想多管闲事,脚步只停留了一下,就径直走开了,谢昭笛低着头忽然发现了血迹,非连续的滴答几滴,尽头就在草垛,看来草垛的人是从这走过去的。
谢昭笛还是太善良,无奈的又倒回去,陈秀莲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小孩还会回来。
她们的母女缘分就从这里开始,两个人相互扶持往市里走,一个窝窝头掰成两半。
陈秀莲和谢康铭是在收养了谢昭笛之后,才生下来自己第一个儿子,他们想给谢昭笛改个名字。
谢昭笛已经在陈秀莲的教导下认识字了,她把姓改了,名字的字也改了,却没改音。她要一辈子记住那段非人的日子。
昭取阳光灿烂的意思,她要抹杀屈辱的含义,在家里出走的那一刻,谢昭笛的人生中只剩太阳。
在贺知好他们心里,自己的妈妈永远温柔乐观,耐心勇敢,不管是跟谁相处都笑着,工作能力还强。
谁都想不到,谢昭笛的童年并不美好,甚至说还很悲惨,她并没有沉溺于悲伤,而是勇敢的走了出来,勇于跟原生家庭断绝关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贺知好都有些想哭了,她要是有谢昭笛那些经历,贺知好可能会纯恨这个世界 ,看谁都不顺眼。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谢昭笛一样,从泥潭中挣扎出来,还能开出一片灿烂的花。
谢昭笛看着儿女苦大仇深的表情,她自己反而豁达地笑着:“过去的事我都不在意了,我告诉你们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日子过得多好。”
王桂英甚至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有书卷气的亲家,竟然会有这样的遭遇,实在是太了不起了,这才是新女性的代表,新社会能顶半边天的妇女!
有些话当着孩子的面不好说,王桂英想着,一会一定要单独跟谢昭笛说。
叶乔屿只有今天这一天假期了,他和宋淮南明天就要去新部队报道了,这一走就得下个月才能回来。
出了这件事,他反而开始担心贺知好了,那帮人给女儿找阴婚的事都能干出来,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吃完饭之后,谢昭笛他们在外面说话,让这些小年轻该上班上班,该休息休息。
贺知好想听,却被他们坚决的赶回了房间,还让叶乔屿盯着贺知好,不许她偷听。
贺知好气呼呼地坐在床上,叶乔屿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笼住贺知好。
她抬头嗔怒:“你还真要管控我的人身自由啊!”
叶乔屿弯着腰,捏了捏贺知好的脸颊,她脸上的皮肤光滑细腻,有一点点肉,捏着手感特别好。
他原本想捏一下得了,手感太好了,有点舍不得松手。
贺知好一巴掌拍上去:“疼死啦。”
叶乔屿在旁边坐下,把贺知好揽入怀中。
“妈不想让咱们小辈知道,妈这么厉害,二十多年前既然能做出离家的决定,这都过去这么多年,血缘情分一点都没有了,思想也更加成熟了,怎么可能会被他们左右。”叶乔屿给贺知好分析。
贺知好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要谢昭笛自己想得开,那对夫妻根本拿捏不了她。
她现在担心的就是那对夫妻如果老来闹,谢昭笛看见他们就会想起从前,心情一直沉闷着可怎么办。
叶乔屿顺势摸上了贺知好的手:“不然你明天跟我一起走吧,我有点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