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娘见丈夫自责,连忙道:“这不怪他,那年雪下得大,周围村落都有人冻死,村里所有人都以为俺熬不过去哩……”她说着又咳嗽起来,咳得呼吸困难,面色发紫,竟隐隐有要厥过去的架势。
“圆娘!圆娘!你别吓俺!”老汉急得连连给她拍背顺气。
赵砚忙把人拉开,肃声道:“她呼吸困难,别拍背!”说着又立马抽出随身的银针给她行针。几乎是几个穴位扎下的瞬间,她的咳嗽就止住了,面色也缓和了过来。
老汉惊奇瞧着,连连道:“神了?圆娘,你感觉如何?”
圆娘喘了口气,弱声道:“感觉好多了。”
赵砚温声道:“只是暂时的止咳,若想身体彻底康健,不仅要行针还要吃药调理。婶子您身体亏空得厉害,这调理至少得一年半载。”
这意思是能治了?
圆娘欣喜,田老汉很是激动,拉住她的手道:“别说一年半载,只要你婶子身子能好,三年五载也是使得的。”
赵砚又道:“寻常药材,药铺都能买到。只是有味药需要县采现用,需要大伯亲自去寻来。”
大汉连忙问:“什么药?”
赵砚解释:“新鲜的鹿茸,可补肾阳、强筋骨,对女子腰眩晕耳鸣、崩漏带下十分有好处。”
“新鲜的鹿茸?”大汉思考一瞬:“俺知道哪里有雪鹿,鹿茸可以取来。”
圆娘担忧道:“你说的是迷雾林?那危险,要不还是等阿翎回来再一起去?”
大汉混不在意:“阿翎还不知啥时候回来,还是俺先去吧。”说着他又催促赵砚道:“其余的药是什么药,你快快给俺写来,俺让村东头的杨矮子去抓。”
赵砚问:“可有纸笔?”
纸笔这玩意,他们家还真没有:他们全家就没一个识字的。
老汉立刻往外走:“俺去借。”
他风风火火的去,又风风火火的回来,门口的鸡鸭都叫他惊得不住叫唤。
他把纸笔铺到木桌上,赵砚坐到桌边,撩起袖子写方子,待写好后,吹干墨迹拿给他:“照这方子,先抓五副看看效果。”
老汉接过药方,顺口夸了一句:“小七大夫的字不错。”
赵砚汗然:也就他不识字的觉得不错,他字都是上书房出了名的丑,纵使学了太子哥哥两分,也不够看。
他有些不好的笑了笑,然后小声问:“大伯出去找鹿茸的时候,能不能麻烦帮我也采些草药回来?不用很多,治我四哥外伤的。”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在逃跑的过程中丢了,实在囊中羞涩。
“叫什么大伯,俺姓田,直接喊俺田叔。”他对赵砚一下子亲近许多,呵笑道:“顺手的事,说什么麻烦。”
赵砚欣喜,赶紧又坐回桌前画了需要的草药图样,然后递给他:“就在先前您碰到我们的那个林子里,很容易辨认的。”
田老汉连忙把图样一起收进怀里,快步出去了。
赵砚再次替圆娘行了针,待她睡下后,才往自己屋子去休息。
老汉的动作很快,天明出去,天黑就将鹿茸和赵砚需要的草药弄回来了。
之后又去村东头杨矮子那拿了其余药给赵砚,问他要怎么煎。
赵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亲自帮忙煎药。待药煎好了,又陪同田老汉一起去给圆婶子送药。连续三日后,圆婶子的咳嗽已经止住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田老汉就扶着她在院子里走动,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暖乎乎的,夫妻两个停下,看向在院子里耐心喂鸡的赵砚,脸上的笑意渐增。
四皇子坐在院子里的木凳子上,瞧瞧自家弟弟,又瞧瞧那对老夫妻,眸光微动。他起身,往灶房的方向走。
赵砚瞧见他动作,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扶他:“四哥,你要去干嘛?”
四皇子:“喝水。”
赵砚:“喝水你同我说便好,起来做什么?”
“我又不
是残废,喝个水还用你伺候?“他这三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也就腿骨那处严重些,走路有些跛。说完,他又有些郁闷问:“你这么贤惠做什么?又是给人喂鸡,又是给人担水、劈柴的,你在宫中何时做过这等杂活?”他瞧着自家弟弟忙前忙后,累得满头大汗,心里有些不爽。
赵砚连忙去看田家夫妇,见他们隔得有点距离,连忙压低声音道:“你的草药和顿顿鸡蛋肉汤都是田叔给的,我勤快一些没什么,田婶子方才还说要炖一只鸡给你补补呢。”
他们借助在对方家,又占了人家闺女的屋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无碍。
再说了,他挺喜欢这农家小院的生活:安定、闲适、自在。
四皇子看着赵砚冻红的手,没好气道:“你给她看病已经够了,依照她身子,若没碰到你,今年冬天不一定熬得过。”
“哎呀,我知道了。”赵砚都不知他四哥何时这样唠叨,连忙认错:“总归就这几日,我们很快便走了。”
四皇子抿唇:“明日就走吧,我好得差不多了。再不走,估计田叔和圆婶子都不让你走了。”
赵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让我走做什么?”
四皇子调侃道:“自然是留你下来当上门女婿。”
“啊?”赵砚摸摸自己现在的脸:“不至于吧?”他现在皮肤黝黑粗糙,右脸颊还有一大片火烧的疤,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四皇子朝他努努嘴,示意他往田家夫妇那看。赵砚转头看去,田家夫妇就冲着他笑,看他的眼神慈眉善目的。
赵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入夜,四人难得聚在正堂吃饭。
桌上炒了好几个菜,又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肉。
田老汉主动替兄弟俩,一人盛了一碗鸡汤,又一人夹了一只鸡腿,热情道:“小七大夫,你们快吃,这炖鸡老香了。”
赵砚很不好意思道:“圆婶子和我哥吃就好了,我又没受伤,不用补。”
田老汉连忙道:“哪个说不要补的,你瞧瞧你,瘦得没二两肉。近日又是照顾你哥,又是替你婶子看病,家里的活还总抢着干。必须得补,好好的补!”
圆婶子跟着道:“老头子说的对,小七大夫,多吃点,千万别客气。”
赵砚盛情难却,只得受了。
饭吃到一半,田老汉突然问:“小七大夫今年多大了?”
赵砚如实回答:“再有半个月就十五了。”
田老汉笑容满面:“十五啊,那正好和俺闺女同岁,巧了,俺闺女也半个月后过生辰。”
赵砚心里一咯噔,讪笑了两声:“那是挺巧。”
田老汉还要开口,四皇子就突然打断他的话道:“田叔,我们兄弟二人叨扰多日,明日就告辞了。”
“明日就走?”田老汉和圆婶都急了:“这大冬天的,你们往哪去?再说了,你身上的伤也没好。”
四皇子言简意赅:“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兄弟有手有脚,总归有去处。”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田老汉才再次开口:“小七大夫,我们是这样想的,你爹既然将你赶出来了。你又是从南阳军中逃出来的,这战争也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你们兄弟二人身无长物,与其在外朝不保夕,不如留在田家村。”
赵砚尴尬:“田叔是怕我走了,没人给圆婶子调理身体?您放心,每个阶段要用的药方我都会写好,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也会交代清楚再走。”
田老汉连连摆手:“俺不是这个意思,俺是真心觉得你不错。”话说到一半,他又问:“小七大夫是怕俺闺女不好看,还是咋滴?你放心,俺闺女长得不随俺,随她外祖母。高挑标志,十里八村就没有人比她出挑的。性子好,又能干,绝对和你相配。”
赵砚尽量缓和语气:“田叔,您看我长这样,是我配不上您闺女。”
田老汉连连摆手:“我们都不看重容貌的,小七大夫心善能干,又重情重义,只要你对俺闺女好就成。”反正他们也没想着把闺女嫁出去,小七大夫简直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女婿。
他们老两口怎么瞧着怎么欢喜。
赵砚郁闷:“我还小,我四哥还没成婚呢,我怎么能成婚。”
田老汉:“年纪不是问题,现在先定下来,先相处看看,等过几年再成婚也无碍。”
一旁的四皇子突然插话:“我弟弟还小,你们若是不建议,我留下来给你们当女婿,如何?”
赵砚不明所以,用眼神问他发什么疯?
田老汉和圆婶子同时上下打量他,继而同时摇头:“你不行。”
四皇子追问:“我为何不行?”
田老汉实话实说:“你性子冷,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不会疼媳妇。心眼子也比小七大夫多,不行不行。”
赵砚憋笑:这田叔看人还挺准。
他四哥从前十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
四皇子摊手:“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家规矩,长幼有序。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成亲,弟弟是不能成亲的。”
田老汉愣了一瞬,嘀咕道:“什么狗屁规矩……”
圆婶子拉了他一把,他才悻悻闭嘴。
圆婶子随即看向赵砚:“小七大夫,你真不考虑考虑,俺闺女就快回来了,要不等你们见过再说?”
赵砚婉拒:“真不考虑,圆婶子,我年纪尚小,还不适合成家。”
圆婶子颇为遗憾:“你既没这个打算,我们也不强求。你们出去在外头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再回来俺们家就是。你救俺一命,今后俺的家就是你们的家。”
赵砚点头:“多谢,多谢婶子这几日的收留。”
之后两人也没再提这件事,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饭。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圆婶子就捧着两套衣服过来了。柔声细语道:“你们总是穿着自己那身脏污的衣衫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两套衣衫是用老头子衣衫改的。布料虽破旧了些,但大冬天的穿在身上暖和,你们别嫌弃。”
“哪里。”赵砚连忙接过,他方才还在寻思着去哪给他四哥重新弄一套御寒的衣物。
圆婶子笑道:“你们先换衣衫,等换好后出来吃早饭,俺让老头子给你们备一些干粮,路上吃。”说着就出去了。
赵砚两人换好衣衫,身上瞬间暖和了不少。
两人洗漱完,就去堂屋。
堂屋的桌上早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大碗稀粥,一大叠馒头和两个小菜。
圆婶招呼他们两个坐下,田老汉递来两双筷子,跟着招呼:“快吃,别冷了,吃完,待会俺用驴车送你们出村子。”
赵砚点头,兄弟两个开始埋头扒饭。
四人吃到一半,外头传来动静。
圆婶子激动道:“是阿翎回来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心说不会这么巧吧?
田老汉放下碗筷,赶紧起身:“俺去瞧瞧。”说着,起身往院子里走。
他走出去没多久,外头就传来砰咚一声巨响,伴随着田老汉惊慌的喊声:“官爷,官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哎呦……”
赵砚和四皇子同时警觉,圆婶子想到什么,连忙朝他们两个道:“你们两个躲躲,千万别出来,老婆子出去瞧瞧。”说着,也跟着起身。
只是还没走两步,堂屋的门就砰咚一声被人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