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这才开始念:“硝石五两、硫磺四两、木炭三两。”
赵砚认真听着,然后依次用称了硝石、硫磺和木炭放进石臼内,又加了一些水,开始研磨。手里的石轱辘才滚了两下,隔壁的工棚内突然砰咚一声响。
他扭头看去,隔壁方才还在那研磨‘药饼’的村民左手就被烧着了,工位上的石臼被炸飞,桌上的东西也都炸没了。
村民惨叫,疯狂用自己右手拍打着左手,眼看着火星子要乱飞,兵卒眼疾手快泼了一瓢水下去。
村民手上的火熄灭,但落在外头的皮肤依然烧灼红肿,压根使不上力。他抱着自己一只手,跪在地上,哭得眼泪横流,哀求道:“官爷,官爷你们行行好,俺手废了,让俺回去外头做工吧?俺家还有八十老母,俺不能死!”说着,又疯狂磕头。
祈求这些兵卒能有点怜悯之心。
但这些兵卒显然见惯了这种无用的哀求,他们毫不手软,直接将人提了起来,冷笑道:“手废了,既然不能研磨,就去点火吧。”
那村民疯狂摇头,哭得浑身都抖:“官爷,官爷,俺手不痛了,俺还能研磨。”说着就用那双红肿的手去拿地上被炸毁的石臼。
手才刚挨着石臼,手上一层烧熟的皮就被搓掉了。他痛得面容扭曲,却不敢松手。
兵卒先不耐烦,抽刀横在他脖颈:“要不去点火,要么现在就死!”
“俺点,俺点!”村民战战兢兢起身,接过阴干的火药包往空地上走,一双腿不住的打摆。若不是身后有刀,只怕立时就要跪到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药包被放在离石壁三丈远的距离,村民接过兵卒递过去的火折子,去点引线。引线燃尽,药包迟迟没动静。
监工的将军蹙眉,兵卒便喝令那村民过去看看。
村民战战兢兢走近,刚要伸手去碰那药包,药包砰咚一声就炸了。村民躲闪不急,被炸得倒飞出去,头面部流血不止,抖了几下,就没了气息。
兵卒这才过去检查,然后朝工棚内的将军大喊:“绷到太阳穴,死了。”
将军用最失望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威力还不够,人都炸不碎,如何攻城?”
看这情形,南阳王是不满意先前火药的威力,在拿三城的百姓做实验,研制更厉害的火药。
赵砚抓住石臼的手捏紧,心中愤怒:这些南阳军,为了赢,简直不把人命当人命!
这天下,绝对不能落到南阳王这样的人手里!
他加快了手下研磨的速度,力道一个没控制好,石臼的火药直接炸了。
石臼被炸得飞起,幸而他躲得快,兵卒刚想呵斥,他立刻就道:“俺感觉水少了些,一旦大力挤压这些粉末,产生静电就容易爆炸,再多加一些水,下次一定能成功!”
兵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静电?什么爆炸?这人莫不是吓傻了?
监工的将军突然出声:“按照他说的,多加一些水。”
兵卒应是,重新拿了个石臼来,再次按照记录的比例配硝石、硫磺和木炭,这次让赵砚多加了些水。
赵砚集中精力,继续试。
第二次,木炭减了一些。
第三次,硫磺多曾加了些。
第四次,木炭再次减少,硝石多加一倍……
他专注又认真,完全不需要兵卒监督和催促,甚至主动要求改比例。想要研发出厉害火药的心,似乎比他们这些南阳军更迫切。
而且发生意外的几率也比其他村民都少。
守在不远处的将军目光落在他身上,仔细打量:粗布麻衣,黝黑瘦弱,似乎和其他村民没有任何区别。
右脸上的疤痕,甚至比其他村民还要丑上三分。
配比火药这么危险的事,其他村民都战战兢兢,他怎得像磕了药,两眼一睁就是干?
旁边工棚的村民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充耳不闻,空地上的爆破声,他也浑然不在意。
埋头撸袖继续干,一整日下来,胳膊都累得快抬不起来了。
临近酉时,六个配置火药的村民分批去休息。
赵砚坐在工位上还是不想动,对着最新的火药配比拧眉苦想:这个火药配比是今日爆破最强的,但威力也只比先前南阳军使用的好一点,和前世看到的完全没办法比。
这是为何?
他捻起硝石查看,这硝石似乎不怎么纯。
难道原因出在原材料上?
兵卒见他迟迟没起来,一鞭子抽在了工作台上,喝道:“起来,不想睡了是不是?”
赵砚立刻把硝石放下,跟着其余几个村民往高墙内的石窑走,然后又跟着村民躺下闭眼睡觉。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闭眼,又梦见了自己高中教室。历史老师正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讲着明朝火器如何如何先进,继而讲到了火药的制作。
历史老师对这方面似乎很有研究,把火药的制作详细的写在了黑板上。然后指着火药的配比,大声道:“同学们记住,一硝二磺三木炭,一斤硝酸钾要配比二两硫磺、三两木炭。硝石和硫磺的提纯也要注意……”历史老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然
后撑着桌面和同学们开玩笑:“听明白的同学不可以私下制作火药哦,这是犯法的。”
课堂上,哄堂大笑。
赵砚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梦里,挥动着胳膊,疯狂记着笔记。
笔芯咔嚓一声折断,他脑袋磕在了桌子上,醒了过来。
四周黑沉沉的,皆是鼾声。
他急于实验梦中老师讲的内容,干脆直接回档。
下一秒,他又重新回到工棚内。
兵卒见他迟迟没起来,又不耐烦一鞭子抽在了工作台上,喝道:“起来,不想睡了是不是?”
这次赵砚没再理会他,而是突然起身,朝工棚另一头的将军大喊:“将军,俺觉得这硝石该提纯之后再来研磨,应该效果更好。”
被无视的兵卒气恼:“你找死!”说着挥鞭就要打。
“慢着!”将军来了兴趣,走近他,审视他两秒,突然问:“其他人都战战兢兢,你缘何如此积极?”
赵砚眼含期盼道:“官爷去俺们村抓人的时候说过,只要完成官爷交代的任务就可以放俺们回去。是不是俺帮官爷研制出了厉害的火器,官爷就能放俺、俺爹和俺哥回去了?”
将军看向兵卒,兵卒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小子从十里开外的田家村捉来的,还有个驼子老爹和一个跛脚大哥。”
将军挑眉,随即点头:“对,只要你能研制出厉害的火器,本将军就做主放你们父子三人回去。”
赵砚激动得面红耳赤,一副高兴又局促的模样。
将军又问:“你先前说的提纯是何意?”
赵砚立刻解释:“俺懂些药理,俺娘的病都是俺去抓药治的。要想药的效果好,药就要浓,要纯,不能有杂志。这硝石和硫磺也一样,要是杂了,爆炸效果肯定不好。所以要提前提纯,再和木炭混合,肯定爆炸效果更好。”
将军:听着好像有点道理,但没听懂。
“那要如何提纯?”
赵砚:“可以按照俺提纯药材搓成药丸的方法先试一下,但俺需要准备很多东西,还要有人帮忙。”
将军:“这好办,你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说,这里这么多村民,你需要哪些村民帮忙也尽管说。”
赵砚:“俺需要一个大的木盆,需要一口大铁锅和柴火熬煮硝石,还需要大量的带皮红萝卜。”
硝石溶解过滤后,用大锅熬煮结晶,利用萝卜中的果胶和纤维素吸附杂质,去除芒硝等杂质,经多次换水熬煮,最后得到高纯度硝石。
这些专业术语,他肯定不能乱说。
“官爷不是想尽管研制出爆炸效果最好的火器?村民做事不细致,手脚也慢,要不将军派几个官爷帮忙吧?”
那将军上下打量着赵砚,似乎在思考他方法的可行性。
旁边的兵卒一听,蹙眉,小声道:“将军,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硝石和硫磺都易燃,哪里能用大锅熬煮。还要什么带皮的红萝卜,简直荒唐!他这是想把硝石和硫磺全点燃,耽误王爷的大事呢!”他狠狠瞪着赵砚:“这等不知所谓的山民就该拖出去打死!”
赵砚立刻辩解:“俺绝对没有想坏王爷的大事,俺只想将军放俺、俺爹和俺大哥回去看俺娘!将军,先前官爷不是说要半个月做出王爷满意的货吗?”
兵卒见他还敢顶嘴,抬手就要打。
那将军突然抢过兵卒手里的鞭子,将人抽出老远,看着赵砚道:“来人,给他需要的东西,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若是两日之内做不出本将军要的东西,就把他丢进油锅里煮了!”
在场的兵卒齐齐应是,然后快速去找赵砚要的东西。
其余村民瞧着赵砚,都觉得这小娃子疯了:煮药和制作火器能一样吗?搞不好要丢性命的!
将军丢开鞭子,重新坐到了监工的梨花木椅上。领头的兵卒递给他一杯茶,附耳小心翼翼道:“将军,万一这小子是在耍咱们玩呢?耗费人力不说,还耽误王爷的事。”
将军端起茶碗,一口将那茶连同茶叶给灌进了嘴里。冷声道:“左右交不出王爷满意的火器,我们也不会好过。不过一日功夫,让他试试也无妨,没准瞎猫碰见死耗子!”他观察了大半日,这山民做事细致执着,说不准真是个有本事的。
贩夫走卒中皆有高手。
领头的兵卒迟疑:“一个山民哪来这般的见识,卑职瞧着他十分可疑。”
将军把茶碗一放,自负道:“左右他都逃不过一死,有什么可疑的?”
不仅这少年,只要进了这火器场的所有村民,都别想活着出去。
很快,兵卒就拿来了赵砚需要的东西。
木盆打满了水,空地架起了铁锅,柴火一堆堆被运了过来……
不多时大量的红萝卜也被找了来。
火器场的兵卒被赵砚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溶解硝石,一会儿过滤硝石,一会儿又架起铁锅烧柴,一会儿又开始挤红萝卜汁……
这些‘高高在上’的兵卒抽惯了村民,哪里被这样指使过,看赵砚的眼神都恨不能吃了他。
就是这样,还得听话的把硝水溶液倒进铁锅,然后拿出大木棒不断搅动。
赵砚站在大锅炉旁,蹙眉:“火不够,那个谁,再多加点柴火!”
兵卒都在忙,他看到往这边走的领头兵丁,顺手就喊了句。
领头的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鼻子:“你让我给你添柴?”
赵砚肃声纠正他:“不是替俺,俺们都是替王爷做事,您也是替王爷添柴。”
这话说的……
坐在那的将军就发话了:“让你添柴就添柴,动作快些,王爷还等着呢!”能不能加官进爵,就看这次了。
领头的兵卒咬牙,乖乖坐到大铁锅边上烧火。一大根一大根柴火往里丢,火烧得旺盛,窝里的硝石水咕咚咚冒着热气。
他一双眼睛阴冷的盯着赵砚:看你能折腾个什么东西出来!
就等着被下油锅吧。
监工处的将军也一直盯着赵砚看,看对方忙前忙后,格外的上心,总觉得哪里不对。
赵砚:废话,能不上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