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案桌,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父皇,你让儿臣来有何事*”
天佑帝披了件厚实的袄子,正在批阅奏折,闻言抬头,没好气道:“才几天的功夫就和朕生分了?”
赵砚不语,只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天佑帝无奈放缓了语气:“好了,别闹别扭了。先前诓你,是朕的不是。朕身体这般,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你还要继续这样僵持着?”
赵砚心软了软:“倒也不是……”他心眼实,只是又怕被父皇套路罢了。
天佑帝拍拍他一贯坐的位子:“别站着了,过来这边坐。”
赵砚依言坐了过去,瞧见堆叠成山的折子和天佑帝日渐消瘦的面容,还是忍不住帮他处理了起来。
天佑帝唇角翘起:这孩子到底心软。
他温声道:“朕也不想在和你较劲,但朕这身体,立储迫在眉睫。朕属意你,你又不乐意,朕也不想逼你,但你也别一口拒绝。这样,明日你陪朕去上朝,朕会在朝堂上提立储一事,你也别一直用那能力,看文武百官如何说,如何?”
赵砚瞧着他,迟迟没答,心道:老登这又是哪一招?
天佑帝瞧他谨慎的模样,轻笑了两声:“你放心,朕不会干涉百官的言论,也不会强行下旨封你为太子。再说,你有那逆天的能力,还怕朕耍赖?”
赵砚这才点头:“好吧。”
立储一事,是该解决了。
父子两个谈妥,之后都没再提这事。两人默契的开始处理奏折,朱红的笔在宣白的纸上留下痕迹,直至天幕微垂……赵砚才道:“父皇,您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一点奏折儿臣帮您整理好,明日还要早朝,早朝后再批阅也是一样的。”
天佑帝点头,由着冯禄搀扶到龙榻上躺下。
烛火摇曳,天佑帝隔着明黄的龙帐看见案桌前认真的侧脸,心中十分熨帖:习惯成自然,这不也好好的吗?
赵砚本人则头疼的看着奏折:心疼别人就是折磨自己,这破班是一天都不想上了!
直到确认天佑帝睡着后,赵砚才整理好奏折,起身,顺**代冯禄道:“这些我都整理好了,莫要让人再动。父皇若是起夜,也莫要让他再处理奏折。”
冯禄连连点头,亲自把他送到门口。
夜空繁星点点,整个皇宫都笼在一层静谧的夜色里,看来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微风吹过,小路子手里的灯笼冷不防熄灭。他正要点上,赵砚就道:“不必掌灯,就这样走回去吧。”
小路子不明所以,还是应了声,在前面引路。
从甘泉宫到上书房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一路夜色寂寂,虫鸟不鸣,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路,今夜走来别有一番意趣。
回屋后,他便睡下了。
一夜无梦,次日寅时,屋内一声轻响。小路子端了铜盆进来,轻唤:“殿下该起了,今日您还得同陛下一起去上早朝呢?”
赵砚起身,往甘泉宫去,这次直接进了寝殿。等天佑帝穿戴好,亲自扶着人往坐上了御撵。
天佑帝诧异问:“今个儿怎得这样体贴?”
赵砚有些局促道:“父皇到底是被儿臣气病的……”
天佑帝:“这事也不怪你。”
一旁的冯禄见父子两个和好,瞬间松了一大口气。
御驾到达金銮殿时,殿下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
冯禄一声唱喝,百官叩首。
天佑帝喊了声平身,扫了一眼站起来的群臣,诧异发现素日都挨着站的老五和老六这次站得老远,连头都是互相往另外一边看的。
这是又吵架了?
他只做不知,又环顾了一圈群臣:今日人倒是来得齐。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随着冯禄一声喊,周伯侯迫不及待就出列,冷不防他身边的冯将军同时动作,险些将他带摔了。
他回头怒瞪对方,就听对方道:“陛下,立储一事该议一议了。”
周伯侯一愣,随即就把赵砚还住在宫里的事抛在了脑后,跟着附和:“陛下,冯将军说得对,立储一事该议一议了。”
众人屏气凝神等待,原以为陛下又要向以往很多次一样不耐烦。没想到天佑帝跟着点了一下头:“确实,朕身体日渐式微,太子之位空悬已久,是该议出个结果了。”
“如今朝中只剩三个皇子,你们以为哪个皇子能堪大任?”
周伯侯眼睛晶亮,又拿出那套说辞:“立长立嫡,自然是五皇子最名正言顺。”
许尚书立刻争锋相对:“三皇子还在,五皇子也算不得什么长。太子人选自然是要贤明,六皇子体察民情,在工部数年,修缮堤坝无数,百姓交口称赞。若要立太子,六皇子当是不二人选。”
两派交锋数十次,每次提到立储之事,就自动自觉进入对抗状态,争的不可开交。
天佑帝这次也不阻止,就任由两边的人吵。
赵砚忍不住频频蹙眉,这要吵到什么时候才有结果?
吵了大半个时辰,两方人马都吵累了。许尚书和周伯侯同时看向挑起话题的冯将军问:“冯将军以为谁更合适?”
他们两派所以一直争论不休,迟迟没有一个结果,无非是两派势力相当。若是哪方人马能得到冯将军或是原本四皇子党的支持,那必定能在夺嫡中胜出。
朝中其他官员也看向冯将军,冯将军再次出列,高声道:“臣以为定川王殿下最合适!”
被点名的赵砚双眸微眯,看了眼冯将军,又看向天佑帝。
天佑帝微微摇头,表示这事不是他安排的,然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赵砚暂时按耐住心绪,继续听。
五皇子和六皇子党的惊讶不比他少。
以往每一次提起立储一事,冯将军一派都是中立。就算上次偏帮定川王,也从未掺和储位之争。怎的今日突然就站到定川王一派去了?
许尚书看向身后不远处的乔侍郎:乔大人才回玉京多久?应该还没办法联合冯将军和林少卿。
昨日这俩人好像被传召入宫了,那最有可能就是陛下的主意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惊:他就说,陛下一直将定川王留在宫中,迟早是个祸患。
果然,终于不装了。
纵使是陛下的授意,该争的时候还是要争的。
他紧跟着上前反驳:“陛下,定川王不是长也不是嫡,也未入朝听政,立他为太子,恐难
以服众!”
一直没说话的林少卿紧跟着出列:“定川王虽未入朝听政,但他时常替陛下处理奏折,且心忧天下。替百姓祈雨,绞杀嘉义反贼。出征平叛,不仅一举歼灭乱党,强国之器——火药也是定川王研制出来的。如此功绩,如何不能服众?”
一字一句震耳发聩。
“说得好!”车虎大喝一声,整个金銮殿都跟着震动。
“微臣早就想说了,平叛时定川王跟着大军一起出生入死,从来没有喊过苦,喊过累。军中所有人都知道定川王殿下得天神庇佑,百战百胜。如此人物,他不当太子,我车虎第一个不服!”
赵砚暗叹:果然,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先前为了服众,故意伪造自己有神明庇佑,如今这回旋镖又精准扎了回来。
车虎,我真是谢谢你。
周伯侯,许尚书,你们不是巧舌如簧,快点怼他啊!
眼看着支持赵砚的人越来越多,周伯侯冷嗤一声:“有天神庇佑?那天神怎不将定川王的脑瓜子生得聪明一些?这玉京内外谁不知定川王生来不慧,诗词歌赋,礼乐书画,策论皆是一知半解?若定川王殿下为太子,将来登基,连奏折和百官的话都听不明白岂不是笑话?”
见他如此贬低自己的外孙,乔侍郎终于忍不住了:“定川王又不需要考状元,诗词歌赋,礼乐策论要那么出色做什么?”
礼部尚书出声:“乔侍郎此言差矣,定川王就算不用考状元,这些东西总得过得去。不然叫天下文人耻笑,皇家威严何在?”
周伯侯跟着轻哼:“就是,匹夫之勇只可为臣为将,不得为君!”
原本是五皇子和六皇子党在吵,这下变成两派合力针对支持赵砚的官员。
但支持赵砚的官员里面,除去手握大军的冯将军,还有三司之一的林少卿。也就是说四皇子党全倒戈支持赵砚去了。
势力强劲,可见一般。
三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赵砚眉头紧促看向天佑帝。
天佑帝这才开口:“好了,都闭嘴!”
群臣立刻闭嘴,但吵架的气焰还没下去,谁都不服气,互相瞪着。
天佑帝这才看向好像事不关己的五皇子和六皇子,问:“老五,老六,你们刚才都听到了。你们说说,你们中谁适合当太子?”
六皇子刚要上前,五皇子就直接抢上了前,将他撞的一个趔趄,往旁边挤去。
六皇子暗自发笑,也不争,站在原地不动了。
五皇子暗暗得意:别以为他不知老六想毛遂自荐,门都没有!
他高声道:“父皇,儿臣和六弟都不及小七!臣以为小七最适合当太子!”
此话一出,支持赵砚的官员集体憋笑。
五皇子党的官员脸则一阵红一阵白,下意识都看向周伯侯,周伯侯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上次被背刺,他就让人传话给了云妃娘娘,云妃娘娘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
方才在金銮殿前,未上朝时,他委婉的提点过五殿下不要乱说话。五殿下顶着红肿的额头应了。
他当五殿下被云妃娘娘打服了,没想到又来次狠的。
这显得他方才据理力争着实可笑!
他努力想挽回局面,提点道:“五殿下,您不必为了定川王当年的搭救之恩主动相让。天下万民需要的是一位仁义礼智俱佳的明君!”
五皇子回头怒瞪他:“谁说本皇子是因为从前的搭救之恩才让着小七的?小七能抓住嘉义反贼,能打胜战,怎么可能智力有问题?本皇子瞧着是你心有问题,只想选对周家有利的人当太子!”
“五殿下!”周伯侯气得仰倒!
周家也是您的外家!
您别是猪油蒙了心,才是蠢笨不堪的那个!
这话他不能说,但真真是气得快吐血了。
五皇子党的其他官员皆是摇头:他们已经尽力了,奈何主子不争气!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