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口后,他也没什么睡意,睁眼道鸡鸣报晓。
他翻身坐起,时间回溯,躺下,又坐起,坐起又躺下,来来回回五次。
终于能起来穿衣,然后穿穿脱脱。
天佑帝麻木的张开手,任由宫婢摆弄,六次后终于坐上了龙辇前往紫宸殿。
光着一段路他就走了三回才安稳坐上龙椅。
然后继续看着百官跪拜平身,跪拜平身。
从昨夜到现在他过得结结巴巴,像是生了绣的老式磁带,连不成串。
天佑帝继续深呼吸:他忍!
然而,朝堂上实在太吵,像一千只鸭子在嘎嘎嘎叫。尤其是这些鸭子还连续叫了八次早朝。
天佑帝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温国公第八次高声问他为何要惩罚南城门指挥使时彻底断了。
用力一拍龙椅,站了起来,指着温国公鼻子爆了粗口:“咸吃萝卜淡操心,怎么没噎死你!”随后又指着安静下来的群臣骂道:“一群无用的东西,无君无父、藐视天威。整日上朝除了吵就是吵,上辈子是被无常钩了舌头去还是少说一句能死?下愚不移,不可救药!粪土之墙不可圬,何不以溺自照……”
天佑帝痛痛快快骂了一场,然后叉腰等着时光回溯。
两息后,时间依旧向前。
金銮殿下群臣皆瞪大眼,不可思议的盯着玉阶之上的陛下!
想不到您竟然是如此的陛下!
脏**得顺溜,这是早就想骂他们了吧?
天佑帝面皮抽动:他这么多年在臣子中的光辉形象!
小七那臭小子,怎么又突然不回溯了!
反应过来的温国公大喝一声:“臣忠君爱国,没想到陛下如此想臣。君既希望臣死,臣死便是!”说完,抱手撞柱而去。
“快,快拉住他!”天佑帝真想上去补一脚。
温国公一动作,身后就跟了十几个要撞柱的,其余官员连忙伸手要去拉人。哭天抢地的有之,口称陛下的有之,大喊忠君爱国的有之,金銮殿上乱成一团。
天佑帝揉揉眉心精疲力尽的坐倒在龙椅之上: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小七这混蛋到底在干嘛,从昨夜到今日回溯的频次是往日的三倍还多!
关键时刻又掉链子!
他匆匆散了朝,唤来暗卫询问赵砚的情况。
暗卫一一道来:“昨日陛下从骑射场离开后,七皇子就在学拉弓,但拉了数次都没拉开。散学后就在书房练大字,直到戌时末才入睡,夜里有做梦,远远听见呓语,像是在骂人。寅时初又早起去读书,柳翰林抽
了他背书,卑职过来前七皇子在发呆……”
天佑帝懂了:重复拉弓只怕把弓当成朕在拉,重复练大字,是把宣纸当朕在戳,呓语骂人是在骂他呢!
不去哄哄,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天佑帝暗叹了口气:罢了,是他骗人在先,老子哄哄儿子,不丢人。
当天夜里,天佑帝出现在了赵砚寝殿内。
寝殿里静悄悄的,小娃娃已经睡下。
夜风从窗口卷入,帷幔摇曳。
天佑帝一晃神的功夫,那孩子就坐起来了,透过帷幔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天佑帝挪动了一下,那孩子以为他要走,往前探了探,委屈喊了声父皇。
这是真知道了。
天佑帝叹了口气,直接揭开脸上的面具,拉了条凳子坐到榻边,温声道:“小七是不是气父皇骗人?”
小孩儿抿着唇,红着眼睛迟迟不张口,看上去又委屈又难过。
天佑帝:“你若是觉得委屈,骂几句,父皇受着。”省得在梦里还要骂他。
赵砚吸吸鼻子,小声道:“会被砍头,父皇杀人……”
这孩子还记得冬猎时他杀刺客呢。
天佑帝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一二。小孩子吓得往床榻里挪,畏惧的看着他。
天佑帝的手僵在半空,面色冷了下来:“虎毒不食子,朕杀的是坏人,你不该怕朕!”
他语气严厉了些,小孩儿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砸,一下下砸到他手背之上,抱着自己膝盖,怯怯问:“小七以后是不是没朋友了?”
“九九……呜呜呜,你不是九九,我以后没朋友了,呜呜呜……”
小孩子哭得打嗝,又不敢太大声,整张小脸都憋红了。
直接将天佑帝一整日积攒起来的火气都浇灭了,他顿了片刻才问:“小七担心的是这个?”
不是气他骗人,不是恼他,而是担心自己没朋友了。
赵砚委屈点头:“我让父皇帮忙写大字,还让父皇帮忙写课业,还和母妃说谎。父皇肯定觉得我又笨又懒还爱撒谎,没有人喜欢这样的小孩的。母妃和宫里人都说,父皇喜欢聪明又勤奋的皇子……”他越说越伤心:“父皇是不是讨厌我,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这孩子,真是个实心眼的。
他放缓语气哄道:“好了,别哭了,谁说朕讨厌你了?朕那么多儿子,哪能各个都聪明。”
赵砚抹了把眼泪,小声道:“我有好好读书的,我只是比别人学得慢了一点,记忆力差了一点,字丑了一点点……”他虽不想成为夺嫡皇子中的箭靶,但也不想被厌弃,天天吃糠咽菜,被人欺负。
“朕知道。”听不懂的地方还知道回溯重复听,可见也不是只一味躲懒。
“今后你学得懂的就学,学不明白的可以多问太子,不必强求。”他实在怕了这孩子了。
赵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又小声问:“那父皇还可以继续和我做朋友吗?”
天佑帝点头:“当然可以,只是称呼要换。”
“真,真的吗?”赵砚眼睛亮了亮,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金大腿。
天佑帝点头:“真的,父皇也不是故意骗小七。父皇在宫里也没有朋友,才找小七做朋友的。”
赵砚:“那父皇为什么只找我做朋友?”
天佑帝:“因为朕觉得小七很善良很可爱,是个好孩子,朕一瞧见小七就欢喜。”
狗屁,赵砚是一个字都不信。
世上没有无缘无敌爱。
他母妃爱他,是因为他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毫无预兆改变对他的态度,处心积虑的接近他,肯定别有目的。
他发现父皇就是九九后,想了许多许多。
担忧被厌弃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疑惑。
他穿过来前是完全没有见过父皇。
穿过来后第一次见父皇,是在上书房的课堂上,和皇兄们一起被考核。之后父皇单独找他去偏殿,同他说了什么?
他记性不太好,想了许久才想起来。
好像是问他落水后身体可有不适,还问他近日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最后因为他大哭离开。
但他离开后,九九就出现了。
和他做朋友,帮他写课业,许他晚半个时辰去上书房,抽查课业时明显偏帮他。让他去祈福,突然又让他回来,还特意让内务府给他过生辰……
父皇突然这样关注,偏帮他是为什么?
总不能因为他母妃。
父皇虽升了他母妃位份,但几乎很少来玉芙宫,也几乎不怎么和他母妃说话。
也不可能真是突然发现他可爱,稀罕他这个儿子。
毕竟,父皇有那么多儿子,各个都比他优秀、努力。
要说他唯一特别的地方,那就是能回档了。
赵砚内心剧震,两只小手不自觉揪住屁股底下的被子:父皇,该不会知道他能回档的事吧?
不太可能啊。
他仔细观察过,他母妃、沉香、小路子、柳先生、六哥、五哥,他接触过的人都察觉不到他在回档。
父皇和他仅有的几次相处过程中好像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脑瓜子转了两圈,眸子突然睁了睁:不对,冬猎那次,遇到刺客。
父皇突然让他抄写经书祈福,还要求他一直抄。
他当时回档了,然后刺客就全部被诛杀!
赵砚乌黑的双眼直直看着天佑帝。
要不,他试探一下?
天佑帝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伸手就在他发顶揉了一下,笑问:“怎么?小七不信?”
赵砚这次倒是没躲,点头道:“信,母妃、小路子和沉香姐姐他们都说我可爱。”
天佑帝:孩子什么的,还是很好哄的嘛。
“所以以后小七不要怕朕可好?”
赵砚嗯嗯点头,又爬到床榻内侧,在里面掏啊掏,掏出一个纸包递到他面前,纯净透亮的眼睛看着他,软糯糯道:“我请父皇吃糖吧,以后我和父皇还是好朋友。”
纸包摊开,里面躺着六颗裹着芝麻粒的饴糖。
赵砚拿起一块递到天佑帝嘴边:“父皇,吃。”
天佑帝不怎么喜欢甜食,但哄人要有态度,他勉强咬了一口,然后整个牙齿都快酸掉了。
这是泡了醋的糖吧?
天佑帝蹙眉看向赵砚,赵砚眉眼弯弯的笑得很是开心。
他刚想吐出来,时间又回溯,小孩子捏着另一颗糖又递到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