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干了一整日,终于在日头落山前将太庙打扫干净。
饶是赵砚只是做最轻松的活,手还是累得抬不起来。回去玉芙宫后,丽嫔让他赶紧去洗漱同他道:“洗漱完,赶紧睡,明早要早起,你皇祖母冥诞决计不能再迟了。”
都不用丽嫔说,他边洗澡都边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次日天都没亮,人就被拉了起来。怀着对孝懿太后的敬畏之心,赵砚也没回档,勉强睁开了眼,跟着丽嫔穿戴好,又迷迷糊糊往玉芙宫外走。
小路子将他抱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渐渐有了人声。赵砚揉揉眼睛,抬起头,天边晨光熹微,近处人头攒动。
六皇子哒哒的跑到他面前,仰着头兴奋喊:“小七,你终于来了,我和四哥他们等了你好久啊。”
不同于赵砚的睡不醒,六皇子几个好像六一儿童节游学的小学生,整个人都亢奋。
赵砚从小路子身上滑了下来,跟着六皇子往前走。太子瞧见他,脸上有了笑意:“小七,还没睡醒?”
一阵冷风吹过,赵砚打了个机灵,人瞬间清醒许多。
太子瞧他缩头缩脑的可怜样,温声道:“国师看过日子,今日艳阳高照,日头出来就不冷了。”
小太监匆匆跑过来,朝众人鞠了一躬,然后道:“各位小主子们,宣德门已开,可以走了。”
太子带着几个皇子先行,之后姜皇后再带着其余宫妃公主从另一个门出去,双方在外廷的太庙前汇合。
他们到时,文武百官已经列队等在那了。
金甲列队,龙旗飘扬,一眼看过去,太庙前黑压压的全是人,整个太庙显得庄严又肃穆。
这可比上次冬猎场面还壮观。
赵砚凑到六皇子身边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六皇子:“我们卯时起,他们寅时就得进宫。”
赵砚咂舌:“当官也好辛苦。”听闻朝中官员每日寅时也得早早在宫门口等着上早朝。
六皇子:“他们没有父皇辛苦,每年皇祖母冥诞,父皇都要斋戒沐浴,还要诵经祈福三日,夜里都没怎么睡呢。”
赵砚看向太庙前的高台,又问:“那父皇什么时候过来?”
六皇子:“应该快了,国师看过时辰的。”
两人垫着脚往台阶上看,天一点点变亮,清晨的雾气散开。日头升起,第一缕阳光直射在太庙飞出的屋檐时,有太监高唱:“陛下驾到,跪……”
衣着肃穆的群臣齐齐跪下,三呼万岁,震耳欲聋的声音排山倒海袭来。
姜皇后带着后妃行半礼迎接,赵砚也跟着太子行半礼等待。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他忍不住抬头偷偷瞄了一眼。
旭日初升中,天佑帝一身龙袍冕旒,昂首阔步走来,帝王的压迫气息此刻强烈
无比。
天佑帝登上祭台,早等候在祭台上的玉真国师带着几个弟子手持招魂铃,围着天佑帝做法,又唱又跳,说的是西途语,赵砚一句也没听懂。
祭祀的过程极其繁复,待天佑帝读完祭词上完香后。几个皇子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依次上前上香祭拜。
赵砚记不住那么繁琐的细节,眼睛就只盯着太子,太子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这么庄重的场合,尤其知道他父皇能察觉他回档的情况下,他也不敢贸然回档。
皇子们祭拜完,玉真国师又开始唱词,叽里呱啦又是一通长篇大论。
赵砚偷瞄他着装:这个玉真国师好像和梦里看到的不太一样,大胡子没有了,胸前骷髅头饰品也没了。眉眼瞧上去肃穆庄重,丝毫没有梦里的猥琐。
他看得出神,冷不防对方也看过来,和他看了个眼对眼。
那一下,对方似乎在笑。
那眼神犀利又极具穿透力,似乎透过他的皮相在看他的灵魂。
赵砚心脏砰砰直跳,垂下眉眼,稍稍往六皇子身后躲了躲。
唱词念完,又有一群使者冲上台。使者脸上全部浓墨重彩,衣着繁复奇怪,踩着鼓点,在长号角声中跳着夸张的祭祀舞。
祭祀舞持续许久,随着玉真国师的一声低喝,使者跪地,高举祭祀之物。
祭祀台下的文武百官再次齐齐跪地,口诵《地藏菩萨本愿经》。
天佑帝燃香跪下的那一刻,几个皇子也齐齐跪下,双手合十,闭眼诵经。
赵砚也被拉拽着坐下,跟着一起诵经。
祭祀过程一直持续到午后,玉真国师一声起,天佑帝带领文武百官起身,朝着太庙的方向又是三鞠躬,上香告慰。
有小太监匆匆朝着冯禄跑来,对着他低声耳语两句。冯禄眸子睁了睁,也不敢耽搁,立刻小跑到天佑帝身边又耳语了两句。
天佑帝蹙眉,肃声道:“让他去长极殿等候。”
冯禄又小声道:“阿池儿手里有孝懿太后遗物,他说,若是陛下不立刻召见,他就将遗物毁去!”
天佑帝拧眉:这是为孛木吉尔阿赤炎鸣不平,故意挑在他母后冥诞来找不痛快?
既然想来,就成全他好了。
天佑帝:“让他过来!”
冯禄点头,朝着小太监摆手,小太监立刻又穿过文武百官朝着宫外走。
文武百官互相看了一眼,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城门卫带着一人穿过层层禁卫军,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中朝祭台上走近。
那人高大健壮,典型的西途武士形象。头上编了密密麻麻的辫子,身着西途的孝服,浑身缟素,面容风霜沉静。
西途的老将都认得:这人是老西途王,孛木吉尔阿赤炎的亲卫——阿池儿。
听闻孛木吉尔阿赤炎在幽禁中病故,看他一身孝服,看来是真的了。
只是孛木吉尔阿赤炎和柔善公主素来不和,阿池儿选在柔善公主的冥诞上过来,是故意还是有意?
文武百官的视线跟着阿池儿的身影移动,阿池儿手捧着一个复古繁复的木盒,木盒子一圈用蜜蜡封住。他来到天佑帝近前,朝着天佑帝跪下,高举木盒,悲痛道:“陛下,这是王临终前让阿奴呈给您的!”
天佑帝盯着木盒看了两秒,问:“里面是何物?”
阿池儿道:“阿奴并不知晓,王只说和柔善公主有关的物件,需要陛下亲自查看。”
天佑帝朝冯禄看了一眼,冯禄立刻上前,接过木盒。伸手揭开蜜蜡,拉开铜锁,盒子打开。木盒子里躺着一支素净的白玉簪,这玉簪是柔善公主出嫁前就一直戴着的,柔善公主死时,玉簪不义而飞。
天佑帝找了许久,也为见到。
如今看到,睹物思人。尤其是恰逢柔善公主冥诞,天佑帝内心触动。
白玉簪底下是一叠发黄的信件,信封上的字天佑帝极其熟悉。他年幼时,时常看见他母后写信去大聿,想大聿皇帝准许她回去探亲。
但这些信件一份也未有回信。
天佑帝眸色冰冷,冷冷盯着跪在地上的阿池儿:“这些信为何会在孛木吉尔阿赤炎手里?”
阿池儿沉声道:“柔善公主的母妃周太妃一死,大聿驿馆就拒绝替公主送信。公主是死在对大聿陛下的绝望里,而不是因为王!”
天佑帝嗤笑: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何意?
他伸手拿起白玉簪,白玉簪拿起的一刹那,里面的信件就化作碎末冲了出来。碎末化成黑色的飞蛾冲进人群,飞蛾接触到人的皮肤就腐烂一大块。
文武百官惊惧后退,宫妃尖叫四散,祭台上乱成一团。赵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撞得往后仰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天佑帝眼神冰冷:阿池儿是算准了他一定会拿他母后的遗物!
小小的黑赤飞蛾而已,以为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阿池儿也没想过能造成多大伤害,他只是不想活了,制造混乱想和面前的天佑帝同归于尽,以告他的王在天之灵。
趁着混乱,他抽刀直刺天佑帝腹部。
天佑帝冷喝,当胸一脚,将人踢得吐血,倒飞出去。
白九立刻抽刀,带着侍卫冲上去。
被踢飞的阿池儿匕首横划,冲到最前的侍卫手被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霎时变成黑褐色。
匕首有毒!
白九砍过去前,阿池儿又连翻几个身,恰好滚到了赵砚边上。他瞧见赵砚一身皇子装扮,想也没想,爬起来伸手就抓住赵砚的后脖领,用刀抵住他的脖子。
“小七!”被挤出老远的丽嫔吓得要死,拼命掰开挡在面前的侍卫,试图上前。
太子和六皇子也同时喊出了声,五皇子吓得往后躲,二皇子几人也吓得脸色浮白。
温贵妃和云嫔倒是暗自高兴。
围在四周的侍卫见此,迟迟不敢上前。
天佑帝眸色淬冰:“放开小七,朕留你全尸!”
阿池儿哈哈大笑:“孛木吉尔叶达努,你杀死了王,那就用你儿子的命相抵!长生天会惩罚你这个背祖忘德,杀兄囚父的畜生!我阿池儿诅咒你,断子绝嗣……”
他话还没说完,就惨叫一声。
被他抵住脖子的小孩子张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力道之大,简直是将他的手骨咬断!
这孩子,想死!
阿池儿手上用力,匕首用力一拉……
“小七!”丽嫔当场就晕死了过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道:玩了,七皇子死定了!
唯有天佑帝,反倒没那么担心。
果然,下一秒,时间回溯。
阿池儿捧着木盒,在万众瞩目中再次向他走来。
天佑帝眸色冰冷,沉静的看着。
在阿池儿跪地前,目光又落到了人群里的小孩儿身上。小孩儿亦如先前一次一样,安静的站着,没有任何要提醒他的意思。
天佑帝拧眉,略觉得奇怪。
阿池儿把木盒高举过头顶,再次悲痛道:“陛下,这是王临终前让阿奴呈给您的!”
天佑帝盯着木盒看了两秒,再次等那孩子提醒,但赵砚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若是他此刻改变了先前的行事,这孩子会不会怀疑他知晓回溯时间的事?
他只得继续刚刚的对话:“里面是何物?”
阿池儿又道:“阿奴并不知晓,王只说和柔善公主有关的物件,需要陛下亲自查看。”
人群里的赵砚还是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