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扬起扫帚,“你怕不怕死?!”
周尔吓得差点儿尿裤子,他边哭边哆嗦,
话都说不清楚,但就是不肯走,“唔不管,唔不抖!”
南栀把周母拉走,给医院打电话。
万昭刚回医院,万母正照顾他,失而复得,她只想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不想走。
周尔一听,哭得更大声了,“一定要来,不来我不走!”
南栀只能又给万母打电话。
周尔毕竟陪了万昭很久,万母相信,周尔是真的能听懂小昭的“话”。
她也不想让周尔再挨打,答应过来。
陆随开车带她到学校。
万母面容憔悴,但看到周尔还是挤出笑容,“周尔啊,我知道是小昭让你带他过来的,这事不怪你,阿姨谢谢你完成小昭的愿望,我和你妈妈好好说说,给你买蛋糕吃好不好?”
周尔却拉住万母,一瘸一拐地往教室里走。
教室简陋,长凳长桌,前后各有一块黑板。
周尔把万母拉到讲台,黑板上有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周尔说:“我问小昭有什么愿望,小昭说想上学,但是他已经没办法上学了。”
周母偷偷翻白眼。
这不是往人家心上扎刀吗?
这蠢儿子真是她生的?
周尔:“不过他还是想来学校,他说他会画板报,画得可好了,他要画画给你。”
万母愣住,“……给我?”
“对啊,”周尔道,“他说妈妈对他很好,就像大黄对小黄,所以他想画画送给你,但他只擅长在黑板上画画。”
万母看向黑板上的字符。
周尔情绪低落,“我想着,如果背着小昭,他就能画画了,但是他力气太小了,拿不了粉笔,就只写了几个字。”
周母忍不住说:“这是字?”
虽然她不想泼小昭的冷水,但这更像是几条曲线,还是不流畅的曲线。
万母走到黑板前,轻轻触摸黑板上的符号。
这是小昭留给她的礼物。
陆随低声问道:“应该是写的字?”
ICU的病人意识不清醒、无法说话,想给家人留下话时,通常都会写得乱七八糟无法辨认,小昭是相似的状态。
南栀说:“学汉语言文学的可能可以认出几个字。”
她在脑中搜索相关内容。
高中时闲得无聊,好像还真看过类似的内容。
南栀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中间写写画画。
她一边观察一边写,擦去了十几次,最终留下几个字。
“谢谢妈妈。”
周尔恍然大悟,“原来他写的是这个呀!”
周母眼睛酸酸的。
她有儿子,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周尔泌尿系统出问题时,周母也觉得天塌了,后来看到小昭的可怜样,又觉得只要能活着,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万母走到那四个字前,良久没有开口。
*
翌日,万昭的父母去给万昭办出院手续。
没必要待在医院了,他们都知道,没什么希望了。
南栀赶过来时,万母正在收拾行李,“怎么突然要出院?”
“让小昭回家看看,”万母很平静,她把小昭的东西认认真真收起来,这些全部都要带走,“孩子其实挺想家的,一直和我说要回家。”
住院要查房,还很乱,哪有家里舒服。
南栀道:“可是你不是……”
万母笑道:“我也该接受现实了,其实他刚确诊时,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我太自私,总想把他留在我身边。现在想想,让他舒服地走才是我该做的事情。他很想家,想姥姥奶奶,她们年纪大了,身体都不好,没法过来。”
南栀帮他们把行李收拾好。
医院有救护车,但是120系统还不完善,医院的车不够,没法送万昭回家。
万父开来一辆车,把后座垫平,让万昭直接躺在后座。
万母去结了费用,带着孩子下楼。
她停在前院,回头看了眼大楼,然后问南栀,“前几天捡到的狗,还在吗?”
南栀点头。
“我想把它们带回去,小昭很喜欢狗。”
南栀没有立刻同意,“它们能活很多年,考虑好了的话再带走吧,如果你本身不喜欢狗,也没法一直照顾下去。”
万母微怔。
她确实没考虑到那么多,只想着小昭喜欢的事,她都想做。
南栀说:“它们也是生命,需要负责的。”
“你说得对,”万母沉吟片刻,道,“是我考虑不周,我再想想。”
周尔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可怜巴巴地抹眼泪。
他抓着周母的衣角不放,“小昭不在了吗?他今天为什么一直没说话?”
万昭只有早上六点钟醒来吃了几口饭,之后就一直睡着,搬他去车上时都没醒过来。
这种状态确切来说,是已经昏迷了。
周母无语道:“你还好意思问?”
万母朝周尔走过来,手里拎着冰糖,“小周,小昭不喜欢吃了,这些都给你吃吧。”
周尔短暂地忘记伤感,两眼冒光。
周母捂住脸,没眼看这儿子。
这小子昨晚在家嚷嚷着做好事挨打了,她被爸妈好一顿数落。
她本来不想认错,作为父母,怎么会有错?!
但一想到即将离开的小昭,老万就算想道歉,他都不一定能知道。
她给周尔道了歉,想和儿子度过温馨的一晚。
然后这死小子便满胡同跑,说她做错了事!
她怎么会生这种儿子!!
私家车缓缓驶离医院。
车开得很平稳,带走一家三口。
南栀看得出神,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惊讶地回头,陆随道:“每天都有病人被殡仪馆的车拉走。”
殡仪馆的车是专门定制的,车厢更大,有的可以直接把棺材放进去。
“前天刚送走两个,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心梗,送过来时已经没救了。还有一个是喝酒喝的,家属都不同意花钱去救,非要把人带走,刚折腾到医院门口就走了。”
陆随以前不知道,这种事见得多了,真的会麻木。
不是对死亡不再敬畏,而是没时间挨个伤感。
有伤感的时间,他都能被韦宁雨逼着背几篇论文出来,这不好吗?
南栀叹气,“留在儿科也挺好的,起码大部分都是小病……”
南栀话锋一转,“韦宁雨和我说,你只写了五篇文章给他。”
陆随:“……”
他转身往回走,南栀追过去,“你可是主力,我都交了十几篇了,你怎么才写五篇?你不是很厉害吗?全校第一?”
陆随:“?”
她入学后,教授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他们研究生上课,教授都得提她几句,现在和他说这话?
他写文章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只有南栀这种非人类才能更快。
还让他加速?这不可能做到。
南栀说:“我哥都交了六篇了,韦宁雨说再攒攒,到时候做月刊。”
陆随:“箫珵?!”
现在就回去继续写!
南栀开小儿神外门诊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和患者们打听过,有一半是看到韦宁雨制作的传单过来的。
南栀有幸看到传单,仿佛看到几十年后的洗脑小合集。
“……这真的不是在骗人?”
包治百病?
韦宁雨振振有词,“这些人都是去不起首都的,原本人家都不打算治病,现在愿意来康宁医院,你就说我把他们引过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