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虯:“我家尚在孝期,至少两年内不能娶妻纳妾,期间公子自可设法求取姑娘欢心。烈女怕缠郎,何愁不能抱得美人归呢?”
冯渊还是迟疑。
薛虯微笑:“莫非公子心意不坚,才不愿意多费心思?”
“怎么可能,我对她的心意天地可证!”冯渊吃了一计激将,拍着胸膛道,“让她自己选就是了,即便不选我也无妨,我自会让她看到我的诚意,心甘情愿同我一处的。”
“正是这个道理!那姑娘现在到你家,多半只是迫于无奈的缘故,若相处过后顺理成章在一起,便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届时自是心意相通恩爱甜蜜,不比空得两年时光强得多?”
“大爷说得有理!”冯渊被彻底带歪,甚至盼着英莲不要选他,好给他发挥的空间。
冯管家:“……”
薛虯此行目的达到,又与冯渊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冯渊动弹不得,冯管家亲自送他。
路过那两个少年时,薛虯脚步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但冯管家人老成精,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目送薛虯的马车走远后便匆匆返回,路过那两个少年时还狠狠剜了他们一眼。
这二人自然不是普通的小厮,他们从前是贴身伺候冯渊的,算是半个屋里人,冯渊买下英莲后便将这二人打发到别的地方伺候了,不知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还叫薛家的人看到了。
这要是传到那位姑娘耳朵里,不肯和他们小爷好怎么办?
冯管家带着怒气进了屋,就见冯渊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个琉璃花瓶赏玩,顿时把什么姑娘什么小厮抛到了九霄云外,一颗心恨不得跳到嗓子眼,几步上前夺过花瓶,小心翼翼放回礼盒里,这才抚着胸口抱怨:“我的爷,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拿起来了?”
冯渊撇撇嘴:“我小心着呢,不会摔了的。”
说着又看向其他东西,冯家只是小乡绅,衣食无忧,手里有些余钱而已,却很难见到什么真正的好东西。方才看礼单时只觉得薛家送来的礼物贵重,见到实物才知其精美。
譬如那几个摆件,非金即玉,巧夺天工,件件不俗。再比如那几匹缎子,光滑细腻、流光溢彩。
方才他就觉得薛虯身上的衣裳很好看,跟这些料子好像是差不多的,整个金陵都没有多少人穿,若他能穿上……
冯管家默默移动身体,挡住冯渊的视线:“这些东西太过贵重,还是好好收起来,等到少爷成亲时再拿出来用吧。”
冯渊:“……”
他恋恋不舍,但还是点了下头。自家知道自家情况,以冯家的家底,日常穿这么好的衣裳的确太过奢侈了。
想到薛虯,冯渊道:“从前只知薛家二爷,少听说薛大哥的名声,不想竟是这般如玉君子。”
“是啊,原以为薛家于子弟教养上不妥,如今看来只是薛蟠不大成器罢了。”冯管家也颇为感慨,这一年他没少听说薛家之事,从前觉得薛家后继无人,气数将近,如今看这位大爷的样子,至少还能再昌盛几十年呢!
等等!
他脑袋上缓缓冒出一排问号:“薛大哥?”
“是啊。”冯渊见管家表情怪异,茫然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冯管家:“……”当然不对了,自家小爷是不是忘了薛大爷才十三岁,比他足足小了八九岁啊!
他默然片刻,直接转移话题,问起那两个小厮:“他们怎么在这里?”
“他们还在外头?”冯渊有些惊讶,也有些心虚,“他们说担心我,想要来请安,到底有多年情分在,我才答应他们来一趟,方才已经打发出去了,怎么会在院子里,薛大哥是不是看到了?”
“您说呢?”冯管家叹了一声,“总叫您不要太娇惯他们,您偏是不听,如今这般自作主张,可不就是您纵出来的?”
冯渊生气地一拍被子:“叫他们进来!我非得问问他们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对他们还不够好吗,这般给我找不痛快!”
“罢了罢了,不过是两个奴才,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倒伤了自己的身子骨。您若有心,便把他们送到庄子上去,也算向薛大爷表态了。”冯管家见冯渊真的生气,又连忙安慰。
这建议从前他便提过,只是冯渊念着情分,总愿意多留两分体面,但这次却没有再开口反驳。
第5章 教训薛蟠
冯渊的命保住了,冯家也不再追究薛蟠的过错,这个危机就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只要好好管教薛蟠即可。
薛虯回到家,正要去给薛母请安,告诉她这个消息,便听说薛蟠知道冯渊好了,闹着要出来。
——薛蟠现在被薛母关在自己院子里不许出门。
薛虯闻言冷冷一笑。
长瑞低下头,心里给二爷点了根蜡。本来大爷就在盘算着收拾他了,还非要上赶着作死,原本还能过一天半天的轻松日子,现在只怕立马就要倒霉。
果然,薛虯叫来一个小厮:“你去回太太一声,冯家那边协商好了,让她不用担心。一会儿我再去陪她用饭。”
然后吩咐长瑞:“去请家法。”
长瑞心中一叹,什么也没说,转身往祠堂去了。
薛虯带着人去了薛蟠的碧梧院。
碧梧院与青桐院同出一脉,位置也紧连着。当初薛母分配院子,本要将府中除正院外最好的两个院子分给两个儿子,只是薛蟠不愿与薛虯分开,撒泼打滚要求一起住,薛母无奈,只得给他们找了紧邻的两个院子,勉强算是住一起了。
彼时薛蟠与薛虯相伴长大,情谊深厚,并不在乎住处好或不好,只要不跟同胞兄弟分开便高兴。可惜不久后薛虯就去了灵应观,二人终究还是分开了。
听说薛蟠哭闹了许久,嗓子都哑了,还发了一场热,过了许久才不总念叨虯哥儿。
想到过去的事,薛虯心中升起暖意,但听到薛蟠院子里传来的嬉笑声,脸色又重新冷了下来。吩咐小厮:“去扣门。”
小厮战战兢兢上前敲门,里头的热闹渐渐停了,有人欣喜地说:“是不是要放二爷出去了?”
紧接着便响起轻快的脚步声,“吱呀”一声,一个十三四岁、梳着双平髻的小丫头打开门,她脸上尤带着笑意,在看到门外的薛虯时僵住了:“大、大爷?”
“你说是谁?”一个少年自人群后探出头。
他五官与薛虯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眼睛不大一样,薛虯是与薛父相似的丹凤眼,薛蟠却长着双圆圆的杏眼,看人时总透着清澈的愚蠢。
他身材高大,皮肤微黑,单看长相颇为俊朗,只是沉溺逍遥富贵之乡,一身膏粱纨绔之气,气质便大打折扣了。
此刻他被丫头小厮围着,手里捏着叶子牌,髻上还簪着两枝梅花——算他还有点谱,没有
簪艳丽颜色的花朵,选的是绿萼梅。
薛蟠见到薛虯颇为惊喜,咧开嘴露出整齐的大白牙,声音格外洪亮:“虯哥儿,早就听说你回来了,怎么这会儿才来看我?数月不见,我可想你了!”
薛虯没搭理他,缓步走进院子。
方才还叽叽喳喳闹成一团的下人们都成了哑巴,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叶子牌收拾好,薛蟠手里的也抢过来藏好,恭恭敬敬行礼后站到一边,一个个低眉顺目,老老实实。
薛蟠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嘴角一点点收了回去,脖子也渐渐缩了起来,好像还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大、大哥?”
薛虯走到桌边坐下,面无表情地盯着薛蟠,直到薛蟠快将自己缩成一个球,才缓缓开口:“孝期买丫头,你真是长能耐了。”
他语气淡淡,并没有太多情绪,薛蟠却吓得汗毛倒竖,连忙替自己辩解:“我只是看那丫头可怜,想买来做个婢女使唤,没打算干什么!”
“是吗?”
“是的是的!”薛蟠小鸡啄米般点头,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几个月都没有和丫鬟小厮亲近过,大哥可以问他们。”
他指着下人们信誓旦旦,薛蟠院里的下人小幅度点头,算是替他作证。
这点薛虯还是相信的,薛蟠或许有种种不是,但他对家人一向尽心,应不会在父孝期间胡作非为。
但是——
薛虯冷笑一声:“既然只是可怜她,为何不将她给冯渊?人家跟着冯渊便是主子,不比来薛家做个丫鬟强吗?”
薛蟠梗着脖子:“那怎么能一样,薛家富极一方,岂是一介乡绅可比?”
“……”薛虯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语气略显不耐,“我在问你话,想好了再回答。”
薛蟠梗着的脖子又缩了回去,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觉得丢人,我看中的人,银子都给了,别人说抢走就抢走,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他越说越大声,且逐渐理直气壮,义正言辞道:“我是薛家的人,打我的脸就是打薛家的脸,难道不该跟他计较吗?”
薛虯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在薛蟠期待的目光中轻嗤一声:“你可代表不了薛家的脸面。”
薛蟠:“……”
呜!
薛虯对他幽怨的目光视而不见,只问:“家规第十九条怎么说?”
“勤于积善,切忌为恶。居家则孝悌,处事则仁恕。勿要恃己之势以自强,尅人之财以自富①。”薛蟠还在委屈着,却下意识念了出来。眼睛迷茫地眨了眨,忽而惊恐地睁大了,“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长瑞带着家法回来了。
薛家的家法乃是笞杖,由厚厚的竹板制成,长五尺五寸,大头阔二寸,小头阔一寸五分,若重重打在人身上,一板子便可使人皮开肉绽。
想法得到证实,薛虯吓得脸色发白,悄悄往后退两步,离薛虯更远一些,弱弱道:“你、你不能打我!”
薛虯:“为何不能?”
“你是我兄弟,又不是我爹,凭什么对我用家法?”
“长兄如父,父亲不在了,我便有责任管教你。况且我是家主,有权利教训犯错的族人。”
薛蟠:“……”
“妈不会答应的,她最疼我,你敢打我,她跟你没完!”
薛虯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便与你无关了,你只要安心养伤即可。”
薛蟠:“………”
他眼睛一转,扭头便往门外冲。他打算得很好,这里距离正院不远,只要能见到薛母,这条小命就算保住了。
可惜薛虯早有准备,不等他靠近大门,就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仆拦住去路,架着他去院子另一侧行刑。
薛虯:“罔顾国法、触犯家规,打他二十板子。”
薛蟠气得要死,在家仆手里费力扑腾:“不过是个乡绅,又没有真的打死,你至于吗?”
薛虯:“三十板子。”
薛蟠:“……薛虯,我不会放过你的!”
薛虯:“四十板子。”
薛蟠:“…………”
不一会儿,院子那边便传来木板敲击皮肉的声音,以及薛蟠震破天的哭嚎。薛虯也不叫人堵他的嘴,只让这院里的人都听着。
法不责众,下人也有自己的难处,薛虯没打算为难他们。但也该给他们紧紧皮,免得还和从前一样纵着薛蟠胡作非为。
直到四十板子打完,薛蟠趴在春凳上被抬了回来。
他髻上的梅花掉了,锦袍被鲜血染成暗色,脸上糊满了汗水和泪水,趴在春凳上不断哀嚎。
不过中气挺足,看来只是皮外伤,实则并不严重。
薛虯看了行刑的老仆一眼,没有说什么。再看向仿若一条死鱼的薛蟠,良久才道:“我知道此事不能全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