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也闹不明白,这位姑奶奶是个闷嘴葫芦,日日躲在屋子里研究棋谱,一句字不多说,一句话不多问,跟亲哥哥嫂子也没什么来往,今儿又不是年节,她猛地送东西过来,倒叫王熙凤心中狐疑。
仔细想了想,才有点明白了,问:“二姑娘是不是见过林姑娘了?”
“是呢,林姑娘刚回来那两日几位姑娘便去过了,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来呢。”
王熙凤拊掌而笑:“那便是了!”
“是什么?”平儿一脑门问号,“奶奶知道缘故了?”
王熙凤便把那日宝钗说的话讲与她听,笑道:“必是林妹妹把这话转告给几位姑娘,二姑娘这才上心了。”
平儿笑道:“宝姑娘倒有见识,与一般的姑娘家不同。”
“可不是!我自诩也算有些能耐,却也比不上她的心胸。”王熙凤感慨道,“难怪她能做公主伴读,这样的人……只要不遇上大变故,怎么也不会差的。”
平儿拿起迎春做的小衣裳瞧了瞧,说:“二姑娘做的衣裳倒好,这料子软和的很,想是好生投洗过的。针脚也细密,线头都留在外头,姐儿穿着不刺挠。”
“是啊,她是耐得下性子,又细心,做这些再好不过了。”
王熙凤盘算着,也该替迎春操点心了。倒不为这两件衣裳,迎春虽然木讷了些,却也是个温柔良善的好姑娘,他们为人兄嫂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毁了一辈子。
只是她身在内宅,不认识几个外人,便是有心也没有法子,此事只能指望贾琏了。
王熙凤道:“你去前头吩咐一声,二爷回来了让他过来,我有话儿和他说。”
“诶!”平儿应着,出去传话了。
*
次日傍晚,薛虯刚从衙门回来,贾琏便来求见。
薛虯请他进来,说道:“姐夫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呢。”
贾琏眼睛一亮:“莫非差事有眉目了?”
薛虯含笑点了点头。
贾琏看着薛虯,猜测道:“莫非是户部司务一职?”
是的,贾琏知道薛虯即将高升的事。四皇子为他请官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许多官员都知道了,贾琏因为盘算着捐官的事,对各部消息格外关注,自然也就知道了。
薛虯要高升,意味着户部司务一职将被空出来,或许这便是他的机会!
薛虯顿了一下,说道:“四皇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对户部管理非常严格,捐官也就罢了,任实职却不可能。”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四皇子固然重规矩,但也是务实之人,只要能力出众,未必不能破格取用,薛虯便是现成的例子。
前提是能力足够出众。
贾琏当然有能力,但他的能力放在朝廷一众人精中不过泛泛,并不足以令四皇子侧目,让他去户部也是害了他。
贾琏原想着自己没什么本事,唯独管了几年经济庶务,在这方面有些心得,去户部正合适。再说户部有薛虯在,多少能照应他一二,如今不成,难免有些失望。
但薛虯说的也在理,况且能有个差事就不错了,哪里还由得他挑拣。便问:“表弟说的是什么差事?”
薛虯:“刑部有一位司狱年纪大了,再过一二月便要告老,我与刑部侍郎有两分交情,他们愿意接纳你。”
贾琏有些犹豫,“我并非谨慎周全之人,只怕辜负了表弟和侍郎大人的美意。”
司狱是八品官位,比户部司务还要高一品,贾琏自然满意。但是刑部大牢事关重大,万一出了差池便是大乱子,贾琏没有信心能做好。
薛虯微笑:“我既替姐夫谋这个差事,自然是考虑过的。刑部大牢里什么人都有,常常有家属仗着有一点权势闹事,底下的官吏招架不住,姐夫去了正好镇场子。具体的事自有底下的小吏来做,不用姐夫操心。”
“这……”不用他看管牢狱自然是好的,可是让他镇场子?
贾琏犹豫道:“可我家空有国公名头,实则并无太大权势,震慑小官小吏也就罢了,真正的高门大户我也招惹不起。”
“姐夫放心便是,你处理不了的自然有尚书、侍郎他们出面,只不过他们事情多,不可能放很多精力在这上面,二来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他们出面,这才请姐夫前去。”
薛虯道:“这差事的确不如户部锻炼人,不过可先作为过渡,等到日后有其他官职空缺、或者姐夫得到上官赏识,再调动也不迟。”
贾琏想了想,拱手道:“多谢表弟替我操持。”
“姐夫客气了,你将银子准备好,过几日去吏部办手续便是了。”
贾琏应下,又道:“还有一件事想请表弟帮忙。”
薛虯:“你说。”
贾琏便把迎春的事情说了:“你表姐叫我替她留心,可是我认识的那些人你也知道……没几个正经的,哪里配得上二妹妹?表弟认识的人多,若有合适的还请帮忙介绍一二。”
薛虯思索片刻,答应了下来。
等到贾琏走了,他吩咐长瑞:“你将与贾二姑娘年龄相当的郎君筛选一下,家里情况不要太复杂,不要嫡长子、也不要庶子,家世比贾家低一些也无妨,最重要的是人品好,性格端方稳重,喜欢下棋最佳。”
长瑞一一记下。
*
没过多久,朝廷的旨意下来了,薛虯果然被封为户部员外郎。
区区商户之子,先是被破格录取为户部司务,并非闲职,而是实差。其后短短一年功夫,便从九品司务擢升为从五品的员外郎,连升七级,速度之快古来少有,即便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免不得惊讶。
恭贺之人往来不绝,薛家一时宛如闹市。
薛虯还收到了王子腾遣人送来的信,又回了一封信给王子腾,这便是后话了。
说回当下,比起薛虯升官的轰轰烈烈,贾琏捐了一个八品司狱这样的小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但在荣国府内部,这个消息就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头,掀起了一层层涟漪。
最高兴的自然是贾琏和王熙凤,二人一点也不嫌弃八品官小,好歹是正经官职,跟一般的虚职不一样,好好干上几年,说不得也有升迁的机会呢!
还有另外一层欣喜,便是因着被安排的职务。原以为荣国府嫡长孙的身份只是听着好听,未必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到头来恐怕还不如宝玉。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叫夫妇二人不平的心都安宁了许多。
不过贾母就不是很高兴了。
听到消息,她沉吟许久,叹道:“人老了,连琏儿都跟我藏心眼了。”
鸳鸯连忙安慰:“老太太多虑了,琏二爷和二奶奶再敬重孝顺不过,哪里会跟您藏心眼?只怕是此事难办,害怕提前告诉您,到头来事情不成,您心里不自在,倒不如先瞒着,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便不叫您知道,岂不两全其美?”
“但愿如此吧。”贾母道,“去把琏儿叫来,我问问他。”
“诶!”鸳鸯答应着,出去叫来一个小厮,让他往大房跑一趟。
小厮知道贾母不高兴,一点也不敢耽搁,小跑着就去了。不一会儿带着两个人回来,其中一个自然是贾琏,另外一个则是贾赦。
鸳鸯:“……”
第60章 贾琏上任
却说贾琏听说贾母叫他,与王熙凤对视一眼,说道:“知道了,换了衣裳便去。”
小厮退了下去,平儿拿来出门的衣裳,王熙凤亲自伺候着贾琏穿上,问:“想好怎么与老太太说了吗?”
这件事是瞒着贾母办的,倒不是有别的打算,只是担心节外生枝。
眼下事情既成,那边问起来也在预料之中。
贾琏说:“能有什么说法,只推说不想让老太太担心罢了。”
“只怕老太太不信。”
“不信也没有法子,我只能想到这个,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就罢了,老太太横不能为了这个罚我吧?”
那可就说不过去了!传出去对老太太也没有好处。
王熙凤瞥他一眼:“哟!到底是当官了,腰杆子也硬了起来,连老太太都敢糊弄,也不想想她活了这么多年,吃过的盐比咱们见过的米都多,要拿捏你还不容易?”
贾琏听了觉得有理,殷勤地上前给王熙凤捏肩:“还是二奶奶想得周到,那依你的意思,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王熙凤闭上眼享受贾琏的讨好,悠悠道:“这是外头的事,老太太没有叫我,我也不好擅自过去,不然好歹替你垫上几句,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我听说老爷现下正在府里,你且请他与你同去,自然有你的好处。”
贾琏一愣,这可真是没想到的方向。也不能怪他,主要打小就没受过父亲的呵护,自个儿像根野草似的长大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拿主意,遇到事想不起还有个爹也很正常。
但细细想来,又觉得王熙凤这法子可以一试。放在从前,他绝对不会把希望放在贾赦身上,但上次贾赦坑了贾母的钱一事,让贾琏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叫人去请人,不想贾赦真的来了,这才有他二人一起到荣庆堂的事。
二人进了荣庆堂,向拉着脸端坐上首的贾母行礼。
贾母也愣了一下:“老大怎么也来了?”
“儿子今儿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听说母亲要见这孽障,便一同来向母亲请安。”贾赦一点坐相也没有地歪在椅子上,笑嘻嘻道,“母亲叫琏儿来做什么,莫非想他了?”
贾母隐晦地移开目光,不想看这个糟心儿子,转而问贾琏:“我听说你捐了个官?”
贾琏恭敬回答:“是。”
贾赦撇撇嘴:“您不就是为了这事叫他来的吗,还问什么?”
贾母被噎了一下,并不与贾赦说话,只继续问贾琏:“怎么想起来捐官了,事先也不曾与我商量?”
不等贾琏说话,贾赦又开口:“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捐个官不是很正常,东府的蓉哥儿比琏儿还小,也捐了个五品龙襟尉,琏儿不找个差事,难不成在府里管一辈子杂事吗?”
他摆摆手,吊儿郎当道:“这些都是男人的事,哪能什么都跟您说?母亲什么都不用管,只管等着受儿孙的孝敬便是了。”
贾母:“……”
鸳鸯:“……”
贾琏眼睛微微睁大,万万没想到父亲是这么跟老太太说话的,这……胆子未免太大了!
贾母忍着怒气,问:“捐官也就罢了,怎么选这么个差事?”
贾赦:“这差事怎么了?”
贾母:“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是想当官,多花点钱捐个高点的闲官也罢了,左右也不指望靠着这个养家糊口。琏儿好歹是嫡长子,当个八品小官成什么样子,况且天牢那样的地方多晦气,怎么叫琏儿去那样的地方?”
“母亲这话便错了,刑部乃惩恶扬善的地方,天牢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再正义也没有了,哪里说得上晦气?您说多花钱捐个好官职,这法子倒是没错,但钱从哪来呢?就连这个小官都是长房掏空了家底换来的,多一点都没有了。”
其实捐这个差事花的钱更多,贾母少与外头接触,故而并不知道,贾赦也不解释,撇撇嘴道:“我就觉得这差事不错,好好在刑部历练历练,说不定很快就能升官,没几年就赶上二弟了呢!”
贾母:“……”
贾赦站起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母亲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告退了。琏儿刚封了官,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呢。琏儿,走!”
贾琏:“……哦、哦哦!”
贾母:“……”
看着两人出去了,贾母气得捂住胸口:“孽障!这个孽障!”
吓得鸳鸯连忙请大夫,
还不敢说贾母是被气的,只说她太高兴了,至于大夫能不能通过脉象看出实情……反正他们也不敢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