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时候过来?”薛虯心生疑惑,宝钗很少来他和薛蟠的住处,有话都是在正院说,且他们才刚分开没多久,有什么事是方才不能说的呢?
他重新披好衣裳,让人请宝钗进来。
宝钗神情已不复方才轻松,脸上带着凝重之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薛虯微微扬眉:“什么不对?”
“午后庄子上的仆妇来送瓜果,母亲在午睡,是我见的她们,听她们说起一桩怪事,说是庄子附近那条路,近日时常有人骑马路过。”
薛家种瓜果的庄子并不在官道上,附近只有几个村庄,且并不算富裕。素日村民出行大部分靠双腿,也有人驾牛车,骑马的少之又少。突然有人骑马经过,就像后世村里时常看到千万豪车,难怪会引人注意。
薛虯赞赏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我会叫人去查,你安心念书即可。”
宝钗松了一口气,带着莺儿回去了。
薛虯让长瑞去查这件事,特意叮嘱他小心些,宁可进展缓慢些,也不要打草惊蛇。
长瑞动作很快,不过两三日便查清楚了,经过那边的是乔装后的军中将领。长瑞还顺藤摸瓜找到了调动兵马的痕迹。至于主使是谁却不知道。
但薛虯却能猜到——太子!
前些日子,皇帝以太子“与太监嬉闹”为由,当众对其大加斥责,言辞刻毒,不堪入耳。
太子当场并未说什么,之后行事却越发荒唐,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惹得众臣议论纷纷,废太子的声音日益高涨,太子也不过是发了几回疯,甚至用马鞭打了一位上奏请求废太子的御史,却没有丝毫收敛,俨然是彻底废了。
薛虯一直不信,太子虽然称不上英明,但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又在皇父的控制下与二皇子斗了这么多年,心态真的会突然崩成这个样子吗?
如果不是真的,那么就是太子故意自污,希望被废黜身份,保全身家性命。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原因只有一个——他当过太子。
没有登上皇位的太子,有几个能得善终的?这与继任之君是谁无关,但凡一个理智的帝王,都不可能留下这么一个祸患!好一点的情况是被圈禁至死,更有可能新帝上位没多久就会悄悄杀了他,甚至他的妻子儿女也会相继丧命。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太子已经退无可退,打算绝地反击了。
薛虯原本不能肯定是哪种情况,现在却可以确定了。
他当即令小厮备马车,简单收拾一番后启程去四皇子府,幸而今日四皇子没有出去,薛虯很顺利地见到了他,将事情经过和查到的东西一一道来。
四皇子脸色十分难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这个无君无父的畜牲!”
薛虯默然不语,他不喜欢太子,但在这件事上,并不觉得太子做得不对。
太子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固然是他自己能力平庸、不修品行的缘故,但皇帝也有脱不了的责任。
他在太子幼时一味宠溺,疏于教导,长大后又扶持二皇子与其争斗。不管皇帝的本心是把二皇子当磨刀石,打磨太子这柄未开刃的剑,还是担心太子成人后权柄日盛,分薄他这个帝王的权利,这才扶持二皇子维持平衡,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太子被逼着一退再退,原本还算平稳的心态逐渐变态,以至于越做越错、越错越多,直到今日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事已至此,束手就擒必死无疑,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太子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哪怕不为了他自己,也要为了妻子儿女、为了他身后站着的那么多人拼一条出路。
四皇子看似冷淡,实则中正耿直、重情重义,所以才会如此愤慨,可是翻开史书,类似的事情何曾断绝过?
好在四皇子情绪虽盛,但很快便使自己平复下来,薛虯这才问:“我们要不要做些准备?”
这是怕太子宫变成功,四皇子就彻底没机会了。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要做好准备。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未必没有做黄雀的机会。
四皇子点头:“我想想怎么安排。”
这事不好办,既得保证足够的力量,又不能动作太大引起其他人注意,是得好好想想怎么做。
好消息是,太子目前的动作并不大,此次若非机缘巧合也不会被薛虯发现,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动作。
薛虯刚准备离开,宫里的旨意便到了,皇帝封四皇子为亲王,封号瑞。
薛虯和四皇子都有些茫然,以四皇子的功绩,这个亲王自然当得,只是这旨意太过突然,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薛虯含笑与前来传旨的太监说:“劳烦总管走一趟,还请坐下喝杯茶吧。”
太监也有心与新出炉的瑞亲王亲近,谢过恩后在小马扎上坐下。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薛虯和四皇子也大致明白了,皇帝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给几个儿子封爵,除了四皇子,二皇子本就是郡王,这次同样被封为亲王,改封号为“宸”,五皇子被封为郡王,封号荣,六七八三位皇子被封为镇国将军,九皇子被封为辅国将军。
薛虯和四皇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叹:太子的谋划只怕要提前了。
第71章 准备工作
宸者,帝王也。
时人将北极星称为“宸”,北极星又叫紫微星,向来代指皇帝。
《论语为政》说“为政以德,譬如北
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中写“宸旨下江城,遣将守边疆”;柳永的《破阵乐露花倒影》则说“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翠水、开镐宴。”
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以“宸”为封号的皇子,倒是在薛虯知道的另一段历史中有位宸妃,与皇帝的旷世之恋被关注了数百年。
另外还有一位疑似宸妃,便是大名鼎鼎的武则天。据说李治登基称帝后,因为宠爱当时还是昭仪的武则天,想要晋升其为妃,可是“贵淑德贤”四妃之位已经满了,李治便创“宸妃”称号让给武则天,只是“宸”字太过敏感,百官纷纷反对,最后武则天是否当过宸妃,现在已经不知道了。
不过从这些事可以看出“宸”字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一个封号那么简单。
皇帝突然为诸子封爵,又特意将二皇子的封号换成这个,其中大有深意。
送走传旨太监,四皇子默默坐了许久,薛虯安静陪在一旁,并不打扰。
他可以理解四皇子的心情,皇帝此举显然是在逼迫太子,兼有示威之意——你是太子又如何?这天下是我的,终究还是我说了算。
父亲与孩子,本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可是到了皇室,父亲防备算计儿子,儿子谋划父亲的性命,父不父,子不子,旁观者尚且觉得残忍,更何况四皇子身处其中呢?
好在四皇子终究还是理智更多,难受了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说道:“之前的计划得改,我们不能做任何准备。”
薛虯点头,皇帝此时下旨,显然对太子所为有所察觉,他们再掺和其中,很容易被殃及池鱼,若被皇帝发现,四皇子之前营造的人设便全白费了。
再则,皇帝既然知道此事,太子成事的可能性便小之又小。皇帝御宇多年,心思能为都不是太子能比的,更何况太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心态早就摇摇欲坠,而皇帝隔岸观火、气定神闲,想要输了这一局都难。
如此一来,他们只需做个观众便可以了。
四皇子叹了一声:“若大哥能看明白此局,及时收手,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只是一线机会而已,以太子眼下和皇帝的关系,被废只是迟早的事,除非太子或皇帝其中一人大彻大悟、做出改变,但这个可能性比太子逼宫成功还要小。
不过即便只是拖延一些时日,四皇子也乐见其成,并非他对太子有什么感情,而是他现在羽翼未丰,还不适合走到台前。可是皇帝成年的皇子就那么几个,一旦太子倒了,二皇子必然也会被舍弃,再往下就轮到他了。
薛虯明白四皇子的想法,摇摇头说:“太子不会收手的。”
他身后已经没有路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拖下去也只是多煎熬些时日,还会给别人壮大的时机,倒不如一鼓作气。
四皇子也是这么想的,又悠悠叹了一声,对薛虯道:“此事我们便不必管了,守好自己家便可。”
“是。”
回到薛家,薛虯便叫来管家,让他安排家丁暗中警戒,以免家中受到冲击。当然也不会瞒着薛母。
薛母听说后吓了一跳:“无量天尊……怎么会闹成这样?”
薛虯:“权利倾轧,向来如此。”
哪朝哪代没有几场宫变呢?
薛母脸色发白:“会牵连到咱们家吗?”
薛虯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温声安抚:“母亲放心,此次的事与四王爷没有关系,与我们也没有关系,牵连到咱们的可能性不大,儿子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你做的对!”薛母道,“这不是小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薛虯微笑颔首。
他说的自然是真的,但并不是全部。虽则此次的事与他们没有关系,但是兵将入城,有时候与匪徒无异,薛家是有名的富庶,他们趁乱捞点油水,之后推脱给贼人便是,想必太子也不会说什么。
再一个,太子已经近乎疯癫,难保想在死前拉几个垫背的。二王爷自然首当其冲,但四王爷也在太子的仇人名单上呢!薛家与四王爷往来甚密,或许会被太子顺手清算。
所以他虽是防患于未然,也的确是必行之举,只是这些不必告诉薛母,免得她凭白忧心。
即便如此,薛母也足够担忧了,帕子都被拧成一团:“宝钗还在宫里呢,这可怎么好?”
“母亲安心便是,事发前宫里都是安全的,宝钗跟在十一公主身边,有九皇子照应着,不会有事。”
薛母:“那事发之时呢?”
“儿子自会想办法保全宝钗。”薛虯道。
薛母就放心了,无条件相信薛虯的话,又提醒他:“你舅妈和姨妈那里也得提醒一二,还有林家。”
“舅母和林家已经遣人告知了,贾家乃太子拥趸,想来没什么危险,不必我们告诉。”
薛母这才作罢,又不由长叹出声:“此次过后,不知你舅舅和你姨妈该是什么光景。”
王子腾和贾家都是太子党羽,恐怕要受到牵连了。
“舅舅远在边关,并没有直接参与此事,想来妨碍不大,至于贾家……”薛虯淡淡道,“……贾家位卑言轻,或许都不知道此事,谁会管他们?”
薛母:“……”
*
之后几日,薛家表面一切如旧,暗地里却警惕起来,正所谓外松内紧。薛家几位主子都减少出门,好在薛母本就极少出门,薛虯向来少去别处消遣,衙门无事便归家,至于薛蟠……随便找个由头把他拘在家里便是了,这样的事常有,不会有人怀疑。
这日薛虯正与薛母一道说话儿,门帘子被挑开,一个少年大踏步进来,他身着短衣长裤,身材高大健壮,应该是刚刚练完武,身上还冒着热气,脸上的油浮之气逐渐褪去,露出属于武者的稳重严肃。
然而看到薛母和薛虯,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是傻憨憨薛蟠无疑了。
他应该是刚刚练完武,身上还带着热气,自己倒了一杯茶几口喝完,一抹嘴问薛虯:“大哥,外面是不是出事啦?”
语气还挺俏皮,看样子还挺期待?
薛虯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薛蟠:“家里守卫的巡逻规律都变了。”
薛虯诧异地看薛蟠一眼,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薛蟠,一来没有必要,二也是怕他性子太直,不小心露出马脚被人瞧出来。没想到他自己发现了。
可是薛虯的安排不说天衣无缝,但也不是那般明显的,以防让太子察觉到不对,至少一般人注意不到变化,薛蟠能这么问,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他看了一眼薛母,问:“是杨先生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