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要打谁,谁惹你了不成?”一道婉转清脆的女声传来,含着几分调侃之意,正是黛玉无疑。
说着话,人就被请进来了。
她今儿穿着水绿色罗纱交领衫,下着百蝶穿花云雾绡裙,梳垂鬟分髾髻,以三两样珍珠和玉饰点缀,在炎炎夏日格外清爽怡人。
“哟~”王熙凤一字三转,“我是烧了什么高香不成?”
黛玉解下披风交给紫娟,奇道:“这话怎么说?”
王熙凤:“要不怎么把天宫仙娥给盼来了呢?!”
“就你嘴贫!”林黛玉白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管家送来两筐荔枝,我来给嫂子送一些,也找你说说话儿。”
“荔枝可难得!偏着妹妹的好东西了,要是回回都有这样的好东西,我巴不得妹妹一日来上三五趟才好。”王熙凤让小丫头把荔枝拿下去,拉着黛玉的手到炕边坐下,“听说妹妹前儿开始用冰了,身子可受得住?”
“受得住,我只午时最热的时候用一会儿,也不叫屋子里太凉了,倒比不用时更舒坦些,太医把脉也说一切都好。”黛玉柔声道。
“那便好,妹妹也能好好过个夏天,不像往年,莫说用冰了,便是衣裳穿少了都不敢。”
黛玉抿唇一笑,想起什么,问道:“方才在外头听嫂子说要打什么人?”
“嗐!哪里是我要打人,是薛二弟弟把礼部尚书家的孙子给打了!”王熙凤见黛玉有兴趣,便绘声绘色地说起此事。
黛玉向来重情重义,对李家行径颇为不齿,听了也觉得十分痛快。
王熙凤对黛玉道:“嫂子与你说,找夫婿千万别只看这人嘴上说什么,还要看他做事是否有底线、有担当。这李家当日上门求娶,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家世都是次要的,最爱的便是熙瑶的人品,到家后一定把她当女孩儿疼,如今再瞧呢!”
随即又是一叹:“不过这也说不准,李家与我家原是故交,李家这小子是叔叔婶婶看了许多年,与好几个青年才俊比对了再比对才定下的,我叔叔婶婶也算精明人,看人眼光一向毒辣,没想到还是走眼了。千挑万选的女婿,倒不如迎春的好。”
黛玉也跟着叹了一声,女子艰难便在这里了,嫁人便是一场豪赌,谁也不知道要陪伴一辈子的人是人是鬼。
不过想到迎春,她问道:“我也听说了,二姐姐的夫家又给她送来了不少东西?”
“是啊。”提到这个,王熙凤满脸都是笑意,音调都高了,“还不是因着熙瑶的事,顾家怕咱们家和迎春多想,所以特意派人走了一趟,又送来许多好东西,就是为了安二妹妹的心。
黛玉也露出几分笑,说道:“这原是二姐姐的福气,她这样温柔的人,合该配这样一门婚事。”
“谁说不是呢!我瞧着她那未婚夫一家除了门第略差些,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如今连老太太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了。”王熙凤笑盈盈道,“还是薛大弟弟眼光好,给迎春挑了这么一桩婚事。”
黛玉摇扇子的手慢了下来:“是薛家大哥给二姐姐挑的婚事?”
“是啊。”王熙凤跟黛玉关系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当日之事道来,他们如何请薛虯帮忙,薛虯又是如何给挑的人家等等。
黛玉听着听着,不由想起在薛家正院门口的那惊鸿一瞥,她看得不甚清楚,但也觉得那少年稳重沉着,与她见过的其他男子都不太一样。
*
黛玉在王熙凤处略坐了一会儿,等到天气凉快些便带人回去,远远地瞧见宝玉带着两个丫鬟在采花,脚一转便想换条路走。
不妨宝玉眼尖,已经瞧见了她,扬声唤:“林妹妹!”
黛玉只得停下来,回了一声:“宝二哥。”
宝玉把花塞到小丫鬟手里,几步跑过来,却不敢离黛玉太近。自从上次被贾政打了,贾宝玉终于明白肆无忌惮与姐妹玩闹会给她们带来怎样的祸患,如今再与姐妹们相处便拘束多了。
他痴痴看着林黛玉:“许久不见妹妹,妹妹近日忙什么呢?”
“不过是读书写字,没什么可忙的。”黛玉反问,“这大热的天,你不在屋里避暑,采这些花做什么?”
“闲来无事,打算做些胭脂。”贾宝玉说完就巴巴看着黛玉,想到她往日对这些颇有见解,希望她能与自己多说几句。
但黛玉什么都没说,只微微福了福便转身离开了,走出好一段距离还觉得有道视线粘在自己身上,让黛玉浑身不自在。
紫娟看了黛玉好几眼,小心翼翼道:“宝二爷跟从前好似不一样了。”
朱嬷嬷瞥她一眼没有说话:她也想看看黛玉的想法。
黛玉没多想,问:“哪里不一样?”
“瞧着比从前稳重多了,和姑娘们相处也有分寸。”紫娟道,“从前只是年纪小,也没人教导他,很多事情都不懂,并不是存心冒犯姑娘们,如今知道了便好了。”
黛玉:“是吗?”
“是啊,奴婢听说宝二爷因为二姑娘的婚事非常自责,常常后悔自己连累了二姑娘。”紫娟叹气,“其实人哪有不犯错的呢?老话不是还说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宝二爷知过能改便再好不过了。”
黛玉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怎么不见他想法子替二姐姐退了这桩婚事?”
现在他们知道顾家人品贵重,逐渐接受了这桩婚事。但在太子逼宫之前,贾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顾家配不上迎春,在他们看来,迎春是被牵连了名声,加上替宝玉冲喜才不得不低嫁,贾宝玉若真的愧疚,怎么不见他想办法替迎春退婚?
可见要么愧疚是假的,要么就是没有担当。
再者……
黛玉垂下眼睑,贾家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连她这半个外人都清楚,外祖母每日强颜欢笑,两个舅舅也早出外归,就连从前觉得不靠谱的琏二哥都在尽力周旋,宝玉却丝毫不知愁滋味,还带着小丫鬟采花做胭脂,实在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
黛玉没有再与紫娟议论此事,后来私下却与朱嬷嬷说,以后慢慢让紫娟干别的,不要再贴身
伺候她了,令朱嬷嬷十分欣慰。
这是后话,眼下黛玉回到院子,却见林管事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匣子。见到黛玉回来了连忙请安。
“起来吧。”黛玉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林管事躬身道:“原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姑娘近日如何,可有短缺没有。”
“我一切都好,若有短缺自会告诉你,不必巴巴跑过来。”黛玉道。
林管事知道自家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心中觉得姑娘这是怕天气太热,自己在外头奔波容易中暑,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连忙表忠心:“左右无事,来瞧瞧姑娘才放心。再则薛家送了些东西来,也得给姑娘送过来。”
“是什么东西?”薛家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一份,黛玉已经习惯了。
“是一匣子宫花。”
林管事打开匣子,只见里头是十二支各色宫花,却不是原著里用纱堆的,而是用金银线配宝石织的,每一支都清丽雅致,各具特色,正适合黛玉戴。
第79章 薛蟠投军
薛虯放下手里的信,这是王子腾写来的,一来感谢薛虯和薛蟠替熙瑶出头,二来也是与他探讨如今朝堂上的形势。
自从上回薛虯胜任户部员外郎时王子腾来信庆贺,薛虯也回了一封信,甥舅二人的联系逐渐紧密起来。
薛虯想拉王子腾一把,不让他走上原著的老路,而王子腾生性自负,本不该听一个小辈的话,但薛虯进京后的所作所为展现出了他的本事,故而王子腾也愿意与他交流。
且王子腾也不是傻的,观太子行径,如何不知这是一艘破船?只是从前没有退路罢了,如今薛虯愿意拉他一把,王子腾思考一段时间之后,便暗中投向了四皇子。
是的,王子腾明面上是太子党,实际早就是四王爷的人了,太子那边的事他早就不怎么参与,因为离京城远,故而没人察觉什么不对。
这件事事关重大,除了冯氏没有任何人知道,李家也被蒙在鼓里,自然也不知道王子腾看似是秋后的蚂蚱,但只要四王爷能登基,他还有腾风而起的机会。
李家看似快刀斩乱麻、断尾求生,实则只是白费心思,还赔进去了一家的名声,属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
薛虯给王子腾回了一封信,差不多也到了午饭的时辰,放下笔往正院去。
薛蟠已经在等着了,他是习武的,又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饿得格外快、吃得特别多,即便每两餐中间有加餐,到了用饭时辰还是会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吃食,就像闻到腥味的狼。
薛母心疼他,让人拿了碗羹汤先给他填肚子,不过这点东西对薛蟠来说不过是塞牙缝的,完全不能满足。
看见薛虯来了,薛蟠高兴地冲里头喊:“妈,大哥来了,快开饭吧!”
薛母被丫鬟扶着从屋里出来,一家三口便开始用饭。
没有宝钗在,饭桌上都安静了很多,薛虯是不爱说话,薛蟠则是忙着往嘴里倒饭,顾不得说话,倒是薛母面露犹豫之色。
薛虯瞧见了,便问:“母亲有什么想说的?”
薛母叹了一声:“还不是为着蟠儿的前程,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薛虯看向薛蟠,薛蟠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碗里抬起头,茫然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努力咽下嘴里的饭菜,撇撇嘴道:“我就想投军,你们不是不让吗?”
薛母没说话。
薛蟠这会儿脑子倒灵光了,眼睛一亮:“妈,你答应了?”
薛母叹了一声:“我是不想你去战场上拼命,可是你若实在愿意,我也不能一味拦着。”
母亲都是倔不过孩子的,薛母虽然担心,也不得不为了薛蟠妥协。更何况太子举事那几日,薛蟠与杨先生护卫家中,做得非常好,她都看在眼里。举事当日更是一人拦住十几人,用一扇小门便将乱兵拦在门外,虽说其中不乏杨先生的功劳,但薛蟠的贡献也不小。
他既有这样的本事,又有这样的志向,听说为了做个合格的将军,这些日子还在读兵书,倒比正经念书还勤快些,有如此决心,做母亲的又如何能拦呢?
这几日薛母左思右想、辗转反侧,还是艰难做下了这个决定。
薛蟠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眼巴巴地看向薛虯:“大哥……”
薛虯:“母亲都允了,我自然不会拦着。改日我与舅舅书信一封,让你跟着他历练历练。”
王子腾带兵的本事自不必说,他在的地方近两年没有大的战事,去那边安全些,等历练出来了再做别的安排。
薛母也觉得这个安排好。
薛蟠却不大愿意,他在家被束缚惯了,好容易出去闯荡一回,还要在长辈眼皮子底下,这日子想想就难受。
他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薛虯却不听:“你愿意就去,不愿意就罢了,我另外为你寻找出路。”
薛蟠:“……愿意!”
薛虯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有一点,你没有作战经验,到那边要从小卒做起,果真有本事才能做将军,我也会告诉舅舅,不让他给你开后门,你可愿意?”
“愿意!”这次薛蟠就诚心多了。
薛蟠认认真真练武,只等薛虯安排好就能从军去,但薛虯和薛母却有另外的担忧。
薛蟠武力出众,然而性情鲁莽,在家中时有薛虯和先生们束缚还好些,一旦离了他们,即便有王子腾在,但王子腾诸事繁多,哪里能顾得过来?若是惹出祸事便不好了。
依他们两个的意思,是找个人跟薛蟠一起去,这个人得能管得住薛蟠,最好身上有些功夫——他们可不想这人轻易就没了!
只是这人不好找,薛虯和薛母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杨先生,但杨先生家中有老父需要照料,只怕不愿意离开。
薛虯和薛母又想了几个人,但都一一排除了,不是和薛蟠关系不够好,就是功夫不到家。
薛虯倒也不急,左右还有一些时日,实在不行还是请杨先生,他若是不放心父亲,便在那边给他们安家,若老人家不能长途跋涉,接到薛家照顾也未尝不可。再承诺给杨先生一个前程,以厚利诱之,想必他也能应允。
只是这到底并非最好的法子,所以薛虯还在犹豫。
这日薛蟠出去玩耍,回来时却带着一个陌生的青年。薛蟠性子憨直,却很会交朋友,来京城一年多已经结下诸多好友,只是人品参差不齐,薛蟠多半在外头与他们相聚,极少带回家里。
今儿猛地带人回来,薛虯自然稀奇,上下打量此人,只见他二十出头年纪,容貌俊美、身材修长,身着素色缎面圆领袍,头发全部束起,腰间配着一把宝剑,为他的俊美添了三分凌厉,真真是如玉君子,英姿飒爽。
再观其眼神清明,便知并非心怀鬼胎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