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进陈家是婆婆和陈明洲领着她进来的,当时刚办完酒席陈尧书就走了。
第二次踏进陈家,还是陈明洲领着她进来,只是和第一次进来的心境不同了。
“……妈。”
温稚低头看着坐在四方桌旁的陶芳,脸上又臊又红。
原本鼓起勇气想解释一番,陶芳一拍桌子,冷声道:“别叫我妈!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女儿!”
温稚一下子噤声了。
陈明洲看了眼垂着脑袋,只一味抱着包袱不吭气的温稚,眉峰微皱了下,走过去一手托起陶芳
往屋里走。他明明没用什么力气,陶芳愣是挣脱不开,她气的瞪了眼陈明洲:“你拽着我干啥?!”
陈明洲:“进屋我给你解释。”
屋门一关,陶芳撒开手就在陈明洲肩上抽了几巴掌,被打的人没什么反应,倒是陶芳的手心麻疼麻疼的,她气的脑门发晕,隔着门指着外面的温稚:“你别告诉我你想护着她!你别忘了她们温家人说过什么!他们说你大哥是短命鬼!说他们闺女凭什么给我儿子守寡!”
“我们陈家哪里亏待他们温家了?别说青城这一片了,就往其他地方看,谁家娶媳妇给四百块钱彩礼,还带三转一响的?我们陈家都没觉得亏,他们温家倒还觉得亏了!他们一口一个你大哥是短命鬼,那我还说温家老三是丧门星!还没进我陈家的大门就把我儿子克死了!”
陈明洲声音一沉:“妈!你话说的太过了。”
“我说的再过分能有温家那那两口子过分吗?!”
陶芳说着说着激动的哭起来,哭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她命不苦吗?
四年前丈夫死了,好不容易从悲伤中走出来,结果还没过多久开心日子,大儿子又没了。
白发人送黑发,她的心就像是用刀子在剜着肉!
陈明洲安慰陶芳,等她情绪平缓了一些,才开口说:“妈,你误会嫂子了。”
他将温稚在温家这些天的情况简明扼要的说给陶芳,包括她为了逃避和胡家的亲事与父母决裂躲在温丽家,她为了跟他回陈家,和她父母断绝关系。
陶芳听的着实有些愣住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指着门外面的温稚:“就她那屁都打不出一个字来的性子,敢跟她爸妈决裂?!”
“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去棉纺厂打听打听。”
陈明洲从兜里掏了根烟咬在嘴里,被陶芳一把夺走:“你真没唬我?”
陈明洲:……
“我有说过假话吗?”
。
陶芳和陈明洲开门出来时,温稚还抱着包袱站在原地,看样子一步也没挪动过。
陶芳看了眼一棍子闷不出一个屁的温稚,怎么也没法和陈明洲嘴里说的与温家断绝关系的温稚联系在一起。
她将耳边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对温稚说:“饭好了,你跟我去端饭。”
陶芳虽然对小儿子的话还抱有怀疑,但了解到小儿子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也没了再跟温稚计较的心,等吃过饭她去外面再打听打听去。
温稚抬头看向陶芳,眼里难掩着激动和泪水。
她赶忙将包袱放在门后的桌上,感激的看了眼陈明洲。
陈明洲说:“妈都了解了,你以后就安心住下,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温稚点头:“谢谢。”
她转身去屋外帮陶芳一起端饭,陈家门外面围了好多人,都等着看陈家闹出一场大戏呢,结果一群人堵在门口啥也没听见,还被开门出来的陶芳赶走了,邻居们看着陶芳和温稚跟没事人一样把做好的饭端到家里,顿时更好奇了。
黄雯摘下袖套拍了拍,朝陈家瞄了眼,旁边的人问黄雯:“这瞧着也不像吵过架,跟以前没两样呀。”
黄雯:“我也纳闷,陶芳就这么让温稚进家了?”她把袖套扔到家里,说:“走走走,咱们到棉纺厂打听打听去。”
陈家大门虚掩着。
桌上摆着一道白菜炒肉和凉拌蒲公英,瓷盘里摆着五个大窝窝头,稀饭熬的少,只有两碗,陶芳把她那一晚端到温稚面前,温稚眼窝一热,连忙摇头:“妈,我不饿……”
“咕噜——”
肚子的叫声让温稚瞬间尴尬的烧红了脸。
陶芳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让你吃就吃,别那么多话。”她坐下来拿了个窝窝头开始吃。
温稚看了眼陶芳,又看了眼洗完手朝饭桌走来的陈明洲,想到自己先前对他说的谎,更尴尬了。
“谢谢妈。”
她低下头说了一句,端起碗只顾着喝稀饭。
眼前忽然暗下,陈明洲低沉的嗓音拂过耳边:“别只顾着喝稀饭,吃点馒头。”
温稚看向眼前的手,男人手掌宽大有力,手指骨节修长,手背皮下的血管青筋纵横蔓延至手臂,他刚才洗过手,袖子挽至臂弯处,露出遒劲有力的小臂,温稚瞬间想到了在棉纺厂家属楼下,她抓着男人手臂时的触感。
跟太阳炙烤过的石头一样,又热又硬。
温稚快速接过窝窝头,低头说了声谢谢,小口咬着窝窝头。
陈明洲将眼前的稀饭端到陶芳面前,在陶芳拒绝之前说道:“这些天在乡下天天喝稀饭,就想吃点干的。”
温稚饭量不大,一个窝窝头和一碗稀饭已经撑到不行。
温家孩子多,口粮不够吃,家里都是紧着两个弟弟先吃饱才能轮到她们三姐妹,温稚从小就没吃过饱饭,时间长了,胃也就饿小了。
吃过饭陈明洲去了机械厂,温稚主动包揽家务活:“妈,你去歇着,我来收拾。”
陶芳也没跟她争,她解下围裙,说道:“洗完锅碗你回屋待着,我出去遛遛弯。”
她其实是想偷偷去棉纺厂打听打听小儿子话里的真实性,要真跟明洲说的一样,她陶芳这辈子就认定温稚这个儿媳妇了,只要她住在陈家,陈家就不会少她一口饭吃,也不会让别人再欺负她。
第6章 陈明洲用力搂住她的肩膀……
温稚端着锅碗去了水房,这会水房里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大婶在洗衣服。
她们见温稚过来,低声议论着,温稚听的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见胡家、亲事、寡妇的字眼。
她快速洗完锅碗,往出走时,两人议论声更大了。
温稚抱着锅碗停在水房门口,手指用力摁在锅面上,然后鼓起勇气转身看向议论她的两个女人。
她们见温稚忽然转身,愣了一下,其中一个人瞥了她一眼:“你看啥?我们脸上有花啊!”
温稚小脸冷冰冰的:“背后说人坏话烂舌头。”
说完她就跑了,像是做了坏事,心跳的砰砰的。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骂过任何人,对别人的欺负和非议都选择沉默和忍受,她第一次开始学会反抗,就是从那场离奇的梦中醒来。她拒绝了父母给她说的亲事,第一次离家出走,第一次和爸妈吵架,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和他们断绝关系。
任何事情,只要迈出第一步,后面就没那么艰难了。
温稚跑了几步就开始慢慢走,她抬头挺胸,努力让自己忽略掉那些人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各种探究。
魏家挨着水房,中间隔了六家,第七家是陈家。
温稚刚走到第六家的家门口,忽然被屋里爆发的吵架声吓了一跳,随即那家人的房门从里面大打开,温稚看到屋里的男人拽着女人的头发,女人双手死死扒着门框,连哭带踹的想要挣脱,他们家还有两个女儿在后面拽着她们爸爸的衣服,想把他扯开。
“给老子滚开!”
那人一把推开两个女儿,女人也趁机挣脱开他的束缚,爬起来跑到外面连蹦带跳的扯着嗓子大喊:“啊啊!杀人了!蒋全要杀人了!”
屋里面还有两个女儿的哭喊声,一时间安静的楼道里瞬间炸开了锅。
温稚看了眼头发乱糟糟、半边脸都是手指印,嘴角还有血渍的女人,好一会才想起这个人叫杨慧,住在陈家隔壁,她丈夫叫蒋全。杨慧给蒋全生了两个女儿,生老二时伤了身子再生不了了,蒋全想要儿子的梦破碎了,每天对杨慧和两个女儿非打即骂。
她之前在陈家住的那二十多天,几乎隔三差五的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吵架声。
有时闹得大了,连厂里领导都来了。
温稚看了眼气势汹汹出来的蒋全,他个头中等,留着斜分头,看人时眼神有点凶相。温稚忽的想到梦里面书中提到过蒋全一家,蒋全和酱油厂一个女人偷偷搞在一起,那个女人还生了他的孩子,还是个男孩。
她要是没记错,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蒋全朋友的妻子。
蒋全冲出来还想打杨慧,被其他路过的婶子们拦住了,一群人把蒋全和杨慧隔开。
这件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温稚一下午都待在家里,一直到夕阳照进窗户陶芳才从外面回来,她不安的站起身,小声的叫了句:“妈 。”
陶芳的态度和午饭那会不同,她心情颇好的应了声,把路过食品站买来的卤货放在桌上:“咱们今晚改善下伙食,吃卤肉,我再去焖点米饭,炒两个菜。”
温稚手指勾在一起,小心翼翼的看着陶芳的脸色,不知道她出去了一趟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陶芳看了眼不知所措的温稚,拽了个板凳坐在温稚对面,握住她的手让她坐下,然后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小稚啊,温家这几天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件事是妈误会你了,你既然选择了陈家,妈向你保证,一定把你当亲闺女看待,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妈……”
温稚忽然抱住陶芳,憋了许多天的委屈终于哭出来了。
自己的亲妈都没对她说过的话,她的婆婆对她说了。
在陈家住的二十多天,温稚才深切体会到被人关注疼爱是什么滋味,她哭着说:“妈,我向你保证,我会给尧书守一辈子寡,绝不会改嫁。”
陶芳拍了拍她的背:“行了,天不早了,收拾收拾做饭吧,明洲也快下班了,要是他回来看到咱两抱一起哭,还以为家里又出啥事了。”
温稚直起身擦掉眼泪,破涕为笑:“嗯。”
这个点大家都在楼道里做饭,隔壁杨慧家门从里面关着,锅台冷冰冰的,旁边的何家倒是敞开着门。
温稚端着菜篮子去水房洗菜,碰见了何家媳妇黄雯,黄雯比陶芳小几岁,头发梳的光溜溜的全扎在后脑勺,她把菜盆放在水池里,凑到温稚边上:“诶,你们温家今天出大事了,你知道吗?”
温稚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和温家断绝关系的事,不想接黄婶子的话茬,奈何黄婶子是个爱说话爱热闹的,她主动拽着温稚说:“你小叔子中午那会把你带回来,下午暖瓶厂的胡家就跑到温家要人了,我去的也赶巧,正好碰上热闹事。”
温家收了胡家的彩礼钱,原本说好第二天结婚,结果儿媳妇跑了。
胡家能这么算了?于是一家子跑到温家闹事,他们不要钱,就要温老三,温向东和孙凤娥也变不出第二个温老三来,最后两家闹得特别不愉快,连公安同志和街道办的人都出现了,到最后商议的是温家把两百块钱彩礼钱还给胡家,给胡家好好道个歉才算过去。
温稚从黄婶子口中知道这些事,这才明白婆婆为什么刚才回来后对她说那些话。
一直压在心口的石头总算没了,她终于松了口气,朝黄雯笑了笑:“黄婶子,我洗好了,先出去了。”
黄雯一愣,有些错愕的看着温稚的背影。
陈工他嫂子来陈家有二十多天了,她也就见过他嫂子几面,每次见着人都耷拉着脑袋,还没仔细瞧过长什么样,刚才陈工他嫂子冲她一笑,黄婶子仔细看了眼,别说,长的还挺漂亮的,笑起来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