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真无情。
“是我会说的话。”一号韶音缓缓点头。
她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旷野。
“你说,他会误会吗?”她问道。
秦野会误会吗?误会她瞧不起他的修为,二十多年过去,两人已经走远?
“不会。”韶音回答得很慢,但又分外坚定。
他不是那样狭隘的人。
当年因为一件小事,他金丹被人打碎,都不曾怨天尤人。
面对东家的委托,带一个无敌熊孩子上路,都不曾做什么手脚。
他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他一定会想明白,她真正的用意——
她越走越远,就像风筝,如果没有一根线牵着,这只风筝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修仙之人,最怕走了很远,回头一看,尽是拨不尽的迷雾。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走近内心的人。她原是游客,是他让她与这个世界发生纠葛。
从此往后,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此界中人。只要他还活着,他们都活着,她无论何时回头,都会看到一个个亲切的身影。
她是一只永远有线的风筝。
“希望如此。”一号韶音低眸,轻轻笑道。
多愁善感只在一瞬间,随即她摸出一根紫霄神木,递过来。
韶音接过,沉甸甸的重量,她差点握不住,不禁欣喜:“还有呢?”
一号韶音轻哼:“这还不够你使的?”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又拿出一根紫霄神木,递过去:“就这么多了。”
总共就四根。
若不是看在她与自己是一体的份上,才不给她。
韶音喜滋滋地接过来,一根揣储物袋里,一根握手上,适应着重量:“七师兄很阔绰啊!这么罕有的宝物,他有这么多!”
“毕竟是活了千年的王八。”一号韶音淡淡说道。
两个化身都不知道,这原是云华的财物。因本体韶音时间紧迫,没来得及收进储物戒,才给七师兄等人捡了漏。
现在想来,倒并非坏事。如果给本体搜刮一空,她们从何处填补储物袋?
“东西送到,我走了。”一号韶音说罢,上下扫了她两眼,就准备离去了。
她们各有任务。
本体下落不明,她们本该苟着,因为很有可能自己就是最后的火种。
但火种不就是要发光发热的吗?
独处一隅,在黑暗中燃烧着不为人知的光亮,死与生何异?
“保重。”韶音对她点点头。
目送另一个自己离去后,她望向禁日森林的方向,纵身飞去。
储物袋里有些灵石,但架不住依山城的物价高,她要做人情,要充大方,这点灵石不够花。
去往禁日森林深处,猎杀妖兽,攀山峰,垂悬崖,采摘灵花灵草。
并收割了数波见她势单力孤,想要捡便宜的人。
这才回到依山城。
“站住!”刚进城门,就被人拦住了,“就是你,之前喝茶不给灵石!你还有脸出现?”
韶音好笑:“我若不出现,你去何处逮我?”
此处逮住她的,正是茶馆安排的人。
那人立刻发出信号,召唤同伴,拦在她身前:“立刻与我回去!”
韶音跑也不跑,只点头:“那就走吧。”
拦住她的人,将信将疑,但更相信她不敢放肆——除非她不想活着离开依山城!
依山城是圣城的附城,进城费便要五百灵石,其中花销更是贵到离谱。
这些财富流入谁的口袋?谁又有资格把产业开进依山城?
区区一介散修,任是什么修为,都别想放肆!
“结账。”迈入茶馆的门槛,韶音抬手,将一只储物袋抛出去,落到不远处的一张空桌上。
她从禁日森林回来,储物袋都多了好些枚,随便扔。
“之前是本真人疏忽了。”她一手负在身后,下颌微扬,“并非有意赖掉这点儿东西。”
“他”一身穿着打扮,俊逸非凡,矜贵雅致,并不像寻常散修,倒像是世家出来的。
联想“他”上回在茶馆中,透露出的那些信息,掌柜的眼神闪了闪,笑呵呵上前:“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好。”
这人自称散修,但看“他”浑身气度,掌柜有些不信。寻常的散修,绝没有那样的消息来源。
“真人请坐。”掌柜的示意小伙计去端茶,“这里有您的几份留言。”
说着,取出数枚玉简,递过来。
青莲等人离去后,又回来过,打听韶音的动向。
也有陌生人,因为她之前的话,留下了信息。韶音依次读过,那些玉简便化为了凡玉。
“圣城最近戒严,不知凤真人有何消息?”掌柜的躬身站在一旁,试探道。
韶音在禁日森林逗留了一阵子,还不知道外界的情形。但没关系,消息这不是送上来了吗?
她端起茶杯,垂眸悠悠喝了一口:“哦?”
掌柜的不知她何意,便继续说道:“之前真人说,北斗和天阙……打起来了。”
他压低声音,左右扫视过,怕被有心人听见似的,继而更小声说:“现在圣城里面,上三宗的弟子几乎不见踪迹。”
茶馆作为消息流通的地方,当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到底离圣城最近,天然地理优势还是有的。
“打起来了呗。”韶音不负责任地随口道。
许是这段时间,一号韶音不知做了什么,令万虚也沦陷了。
她倒是猜错了。万虚的沦陷,要归在本体韶音的头上。
当日本体搅得北斗、天阙不宁。天阙掌门头大如斗,不知如何收拾场面,北斗的使者同样如此。
两宗焦头烂额,又深知万虚的秉性,便送了一名“邪修”进入万虚,放了一把火!
如今万虚也沦陷了,弟子们都知道了神血的事,这事归结到“邪修”的头上,现在万虚也恨得咬牙切齿,加入搜捕“邪修”的队伍。
话说回来。
韶音虽然不知道,但不妨碍她胡说——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
“哦?”掌柜的听她轻描淡写的回答,不禁眼睛一亮,更恭敬了,“凤真人知道什么?”
韶音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埋藏了两百多年的秘密,终于压不住了。这不就乱起来了吗?”
两百多年的秘密?!
不单单是掌柜,茶馆中的其他人听到,也纷纷竖起耳朵。
“啊——”
忽然,一声凄厉惨叫响起,惊得众人一个激灵。
韶音转头看去,不禁神情一凛!
坐在不远处桌边的一名修士,忽然仰头爆发出一声惨叫,只见他面目裂开,鲜血横流。
裸露在衣衫之外的肌肤,长出一道道血口,浓稠的血液往下滴落,长出奇怪凸起。
“你怎么了?”
“孙道友?”
与他同桌的修士,都被吓了一跳,有人猛地站起,戒备地看向周围,以为孙道友被人偷袭了。
“你做什么?!”见韶音欺近,立刻喝道。
韶音翻掌凝聚灵力,将惨叫的修士罩住,不让他身上的血液掉落在地上。
并运起时间之术,沉声道:“他着了道儿。”
话说出口,却没有立刻将时间之力,打在孙道友的身上。
于是,众人只见凄厉惨叫的孙道友,身上裂开的血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深,鲜血横流。
很快浑身被血液浸透,成为血染的人,而他双目紧闭,嘴巴大张,嘴角都裂开,还在越张越大。
“孙道友?!”
“他怎么了?!”
茶馆中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围过来,吃惊又骇然。
还有人哆哆嗦嗦,指着孙道友说道:“我,我见过……”
“什么?”有人看去,“你见过什么?”
那人道:“我见过,在沧澜秘境中,有人便是如此,如此——”
“如何?!”孙道友的同伴焦急喝道。
那人战战兢兢,仿佛记起什么恐惧的事情:“变成一头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