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夕城主能变成怪物，秘境中历练的修士，当然也能变成怪物。

　　这怪物的肚子里剖出一根凤凰尾羽，他生前究竟是谁，已经不言而明了。

　　凤于飞嘴巴张着，身躯向前一小步，就再也走不动了。

　　他刚刚干了什么？

　　他用凤凰之火，烧了他一个时辰……

　　骄傲不屈的凤凰，此刻不禁浑身发抖，摇摇晃晃，终于跪在地上。

　　韶音看他一眼，见指望不上，也不强求，飞快动作起来。

　　回春丹，补灵丹，复元丹……所有恢复灵力，治疗伤势的丹药，不要命的往李逢春的口中塞去。

　　至此时，李逢春该死透了的。但他的身躯被秘境改造过，已不能常理来度。

　　被凤凰之火烧了一个时辰，他出气多，进气少，却没有死透。被韶音用海量的丹药，居然硬生生吊住一口气。

　　“道友？道友？”她试着唤他，“李逢春？李师兄？”

　　她一边用灵力探入他体内，化开丹药，一边叫着他的名字，“凤师兄来找你了。”

　　“他找了你二十多年。”

　　“你看他一眼，再闭眼，好不好？”

　　“坚持住，再忍忍，咬咬牙，你一定可以的，把眼睛睁开，李师兄！”

　　“睁开眼睛！就一眼！看看我们，看看凤师兄！”

　　“跟我们告个别！”

　　凤于飞这会儿也缓过几分，飞身而至，一手扣住李逢春的肩头：“李兄！”

　　他眼眶发红，声音已经哽咽了，却还强忍着厉声：“你醒过来！你活过来，我给你赔罪！”

　　经过两人不懈坚持，身躯破破烂烂，勉强有个人形的李逢春，居然真的好转了些许。

　　两人惊喜地看着他，屏息凝声，眼睛都不眨。

　　“呼，嗬……”终于，李逢春的双眼，缓缓睁开一条缝隙。他张开嘴巴，想要发声，却只有古怪的音节。

　　韶音立刻道：“不着急。你缓缓。等会儿再说也一样，我们等着你。”

　　凤于飞死死扣着他肩头，红着眼眶，紧紧盯着他。

　　李逢春脸上肌肉抽动半晌，慢慢嘴角往上翘起一边，他转动着眼珠，目光从韶音脸上划过，落在凤于飞的脸上。

　　“许，许久，不见。”他有些古怪的音节。

　　凤于飞嘴唇剧烈颤抖，用力抿了抿，也道：“许久不见。”

　　李逢春笑了笑，然后扯动嘴巴，又说：“能再见故人一面，真好。”

　　凤于飞终于忍不住，泪水从眼眶里滚出来：“对不起。”

　　他性情高傲，但如今以他的年岁，在凤凰族群中，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少年交了一个玩伴，本来高高兴兴的，结果这个玩伴要死了，还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他是来找他的，不是来杀他的。沉重的悔恨，压在凤于飞的心头。

　　扣住李逢春肩膀的手，颤抖着收回来，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一滴滴落下。

　　“不怪你。”李逢春说道，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嘴巴里又被喂了一大把丹药。

　　他终于移开视线，落在韶音脸上，目光温柔：“多谢师妹。叫你破费了。”

　　这么多灵丹，李逢春这辈子没吃过。倾尽他的家底，也还不上十分之一。

　　若他还活着，在这秘境中多薅点，出去后能还她一些。想到这里，他忽然脸色一变。

　　一手抓住韶音手腕，另一只手抓住凤于飞的衣角，厉声道：“秘境里，任何东西都不要碰！”

　　“灵气也不要碰！”

　　说完这些，他脱力的收回手，开始咳血。

　　一块块破碎内脏被咳出来，掉在地上，滚了滚，变成各种各样的小怪物，蹦蹦跳跳地走了。

　　血液中，则逐渐长出小小的植物，性状不明的小草，开出小花。

　　李逢春脸上涌出恐惧，哆嗦着道：“这，这就是，碰了的下场。”

　　听到这里，凤于飞蓦地抬脸：“你碰了？你竟然碰了？你为什么碰！”

　　宗门规矩，不许弟子们私下擅用，只能上缴宗门。

　　虽然管得不严，但大家也都知道，擅用会引起不好的后果。

　　他一向小心，可是怎么碰了？

　　李逢春望着他，似哭非哭：“我没办法了。”

　　他那时遇到危险的境地，偏偏身上的丹药用完了，于是摘了些灵果，补充体内灵力。

　　凤于飞听了他的解释，质问的气势，顿时一滞。

　　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指责，埋怨，此刻是那么无力。

　　李逢春望向上空，隔着蒙蒙血色，是一轮暗红的日头，从他进入秘境，一直不曾变过，始终固定在头顶：“这是我的命。”

　　听到这句，韶音眉头一跳。

　　她不由得摸上储物袋，金仙也经常说这样的话，每当遇到危险，他就会说：“这是我的命。”

　　“我如果不碰，早就死了，根本见不到你们。”

　　“我就不该进秘境。”

　　“我不该进来的。”

　　“但如果不进来，我的机缘在哪里？”

　　他的这些话，凤于飞一个字都答不上来，渐渐低下头去。手中的凤凰尾羽，重又塞回李逢春手里。

　　李逢春握住凤凰尾羽，却是笑了：“幸好，我没弄丢。”

　　他成为怪物之后，很多事情都忘记了，身上的东西不管有用没用，也都丢光了。

　　只是这根羽毛，许是幸运，居然没弄丢。

第68章 不回宗门，去宁洲。

　　韶音又塞了一把丹药给他。

　　这次，李逢春别过头，拒绝了：“谢谢你，师妹。”

　　他活不了了，不必浪费丹药。

　　他侧对着他们，半边脸上布满伤洞，还有未曾褪尽的绒毛，看起来像个怪物。

　　但随即他转回头，眼神清醒，是对于命运的洞悉，有遗憾，有不甘，有决然与释然。

　　“不知我洞府中的东西，还在不在。”他看向凤于飞，“只能再麻烦你一回了。如果我洞府还在，麻烦你代我，把里面的东西送往李家。”

　　许是想到故土，他眼神悠远了片刻，又很快回神：“了却这节，我便再无心愿。”

　　凤于飞紧紧抿着唇，神情凶狠，抓过韶音腿边散落的丹药瓶子，倒出一把丹药，强行喂过去。

　　李逢春被他按着脑袋，硬往嘴里倒，根本躲不开，不得不咽下去了。

　　“咳。”他轻咳，“多谢。”

　　他是个温柔的人，别人的一片好意，他总是会感谢。

　　凤于飞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看着他破破烂烂，几乎不成人样的身躯，颤了颤，最终低下头：“对不起。”

　　李逢春却道：“是我该谢你才对。这些年，我并不总是浑浑噩噩。”

　　他并不总是失去理智，偶尔会清醒，知道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变成了什么。

　　那种时候，恐惧和痛苦便会淹没他。他想起自己变成熊，所做的那些事情，恨不得立刻死了。

　　偏偏死不了，总能活回来。日复一日，变成一尊魁梧的棕熊，流着涎水，嗜血厮杀。

　　“谢谢你，让我解脱。”他看向凤于飞，格外真诚。

　　凤于飞低着头，泪水一滴滴溅在地上，余光之中，是李逢春腐烂的腿。

　　黑红色的腐肉，布满粘液的筋，浓稠的暗红色血液，气味已经非常难闻，而滴滴嗒嗒落在地面上的血，有不知名的东西轻微涌动。

　　凤于飞掌心抬了抬，想用凤凰灵力烧过去，又硬生生压下，在膝边攥成拳头。

　　用力抿了抿唇，他道：“你拜托的事，我一定会做。”

　　“多谢。”李逢春明显松了口气，望着他们二人，“我是幸运的。”

　　临死前，还有清明的时刻。

　　有友人真心惦记，不畏险难，前来寻他踪迹。

　　素未谋面的师妹，都不惜拿出珍贵的丹药，努力吊住他的命。

　　“这一生，没白活。”

　　他轻轻说完这句，脑袋一歪，再也没了声息。

　　眼睛却还睁着，倒映着重重树影，以及天上半轮红日。

　　凤于飞的眼泪落了满脸，嘴唇紧紧抿着，伸出手去，慢慢阖上李逢春的眼睛。

　　韶音低头，收拾满地的丹药瓶子。

　　“师兄。”她轻声道，“节哀。”

　　凤于飞不语，慢慢站起身，对着李逢春的尸体，挥出一团火红色的火焰，将李逢春吞噬掉了。

　　李逢春的尸身不能带出去。

　　他身上滴落的血肉，落地既化作怪物，长出不知名花草。等他彻底死后，尸身还不知发生何等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