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抽了一张凳子,端端正正地做坐在盛佩蓉面前。
他小小的手,握着大姐僵硬却仍旧有温度的手。
“大姐大姐,我是小弟。还记得我吗?小弟又来看你啦。”
“我告诉你哦,可可超级厉害!一个姐姐要像气球一样飞下楼,晴仔一下子就扑上去了,就连总警司都夸晴仔身手矫健!”
“等一下——你知道可可就是晴仔吧?”
“她一只手,就直接把那个姐姐的手腕抓住,像超级英雄。”
祝晴眯起眼睛。
刚才还强调不要说让“他大姐”担心的话,一转头,放放将惊险刺激的一幕从头到尾复述出来,生怕她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但是不危险,你放心吧。”他说,“我们可可练过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放放被外甥女拆台,叉腰道:“晴仔?”
盛放宝宝皱着小鼻子,气势汹汹地朝晴仔靠近,很有威严。
“你怎么对舅舅说话啦!”
外甥女直接一手拍扁他的小脸。
“喂!”
“喂什么喂?”
就在舅甥俩笑闹时,两个人突然同时僵住,心跳像打鼓。
他们不约而同,小心翼翼地,将视线移向病床。
“晴仔,你有没有看见?”
祝晴深吸一口气。
“我看见了。”
他们都看见了,看见盛佩蓉摆在身侧的手——
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当天下午,盛放没有回幼稚园继续上学。
他待在大姐住的疗养院,陪着外甥女一起等待。
医生们步履匆匆,病房门开了又关。每一次关门声,都让祝晴的心跟着颤动一下。
他们坐在病房外走廊的塑料椅上,走廊尽头的窗户敞着,风很大,裹着消毒水气味飘来。
祝晴想要高兴,又不敢高兴。
放放好动,话还多,此时却出奇地安静。过去在盛家,他经常看见迷信的爹地妈咪许愿,祈求生意兴隆。玛丽莎也总许愿,希望用二十磅肥肉换自己远在家乡的小孩发烧痊愈。还有萍姨,每当他说了什么童言无忌的话,她就会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念叨着“有怪莫怪”。
盛放不知道他们在向谁祈祷,但是这一刻,他也在心底许下愿望。
希望大姐醒来,希望从今往后,晴仔变成有妈咪疼爱的小孩。
盛放闭上眼睛,两只小肉手并拢。
医生护士们匆忙的脚步声在走廊来回穿梭,最终他们被罗院长请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很静,安静到放放甚至能听见晴仔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医生,我妈妈怎么样?”
罗院长在他们面前摆开一叠报告。
厚厚一叠报告,翻开任何一本,里面都充斥着医学术语,祝晴看不懂。
“从最新的脑电图看,盛女士出现了一些异常的脑电活动。不过这种情况在长期昏迷的植物人患者中并不罕见,多数是无意识的神经反射。”
“外界确实存在不少误解,也可能是影视剧的误导——总以为植物人动一动手指,就会苏醒,实际上不是这样的。这类动作往往只是脊髓反射,和意识是否恢复、患者能否苏醒并没有必然联系。”
盛放看着晴仔的眸光黯了下来。
他也垂下自己的小脑袋和小肩膀。
“盛女士昏迷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们在等奇迹。”
“作为医生,我必须如实相告,按照目前的常规治疗手段,她苏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祝晴的手,紧紧攥着脑电波波动的报告。
医生这番话,只差明白地告诉他们,盛佩蓉醒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是刚才,祝晴分明看见母亲的手指在微微抽动。
即便她的生命力极其微弱,但她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路,维持现状。以盛女士目前的身体状况,还能撑一段时间。但最终结果,你们应该明白。”
原剧情里,在昏迷数年后,盛佩蓉因身体器官衰竭去世。
而此时此刻,罗院长的话,指向同样的可能性。
“第二条路——”罗院长顿了顿,“最近国外有个实验性的新疗法,正在招募志愿者。”
“根据前期数据,成功率大概三成。”
“手术风险很大,三成的成功率,意味着七成可能会失败。”
失败的结果,显而易见,最坏的情况是连现有的时间都保不住。
“这个决定很难,我理解。”
“你们需要好好考虑,是继续维持——”
“还是赌一把?”
院长办公室里,空气如凝固一般沉寂。
盛放一直没有听见晴仔回答,低头盯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头。
放放攥起小拳头,郑重其事地竖起三根手指。
三成的希望。
小舅舅如今是家里唯一的长辈。
他必须撑起场面,撑起这个家!
宝宝的心“卟卟”跳:“要搏一搏吗?”
第60章 原来答案这么简单。
盛放坐在院长办公室里,两只小脚悬在椅子边缘晃荡。
原来对什么都感到新鲜的放放,没有东张西望,只是安静地盯着罗院长一开一合的嘴巴。
三岁半的孩子,哪里能听懂罗院长那些有关于脑补损伤和手术风险的医学术语?他只能从晴仔凝重的表情中嗅出不安的气息。
外甥女的眉心拧成了结,而罗院长正从身后的档案柜里取出一摞厚厚的资料。
“我们确实有过成功案例,患者在术后逐渐恢复语言和行动能力。”他将病例报告摆在一大一小面前,停顿片刻,“但同样存在失败案例,术后脑部损伤加重,甚至……”
罗院长的办公桌上,两沓病例资料形成鲜明对比。
和左边堆高的失败档案相比,右边寥寥无几的成功案例显得凄凉。
祝晴知道,这不仅仅只是冰冷的数据,失败案例的背后,藏着罗院长欲言又止的潜台词。
他们被推进手术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从盛女士目前的检查指标来看,各项条件都符合手术标准,是适合接受手术干预的。”
“新疗法的报名截止日期是十月底,你们还可以考虑。”
罗院长翻开日历,用黑笔圈出日期:“即便决定手术,也需要三周的术前准备期。要调整用药方案,改善营养指标。”
罗院长的解释专业清晰,祝晴却只能提炼出两个关键信息。
十月底之前,必须做出决定,再到完成手术——
最多两个月的时间,可能就是生死永隔。
“至于保守治疗,确实能维持现状,但脑部损伤会不可逆地恶化下去。到了那时候,连这三成希望都不会有。”罗院长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拖延,“建议两周内给我答复,这样无论哪种选择,我们都能做好充分准备。”
祝晴与母亲之间的鸿沟,何止二十年,当她终于站在病床前,妈妈已经沉睡。
没有温暖的拥抱,没有琐碎的唠叨,甚至她从未听妈妈叫过自己的名字……
她们的“相处”,只在疗养院这间病房内。
可奇怪的是,每一次她握住母亲的手,就像是握住了母女之间无形的羁绊。
盛放突然蹭到她身边。孩子温热的小手,塞进她冰凉的掌心。
听罗院长说这番话时,他一直懵懵懂懂。可即便不知道他“叽里咕噜”说什么,聪明宝宝还是捕捉到重点——
要么活着,要么死,晴仔得选。
离开办公室后,他们默契地走向病房区。
盛放抱着漫画书坐在走廊长椅上,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晴仔坐在病床前。
护士站的窃窃私语飘来。
“这是选择题吗?三成活,七成死,这是让家属拿亲妈的命来赌啊……”
“怎么敢签呢——”
盛放把漫画书翻得“哗哗”响,耐心地等待。
不知道外甥女正和大姐聊什么呢?
……
第二天一早,盛放小朋友没有去幼稚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