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咏珊托腮:“不知道盛二小姐的嘴巴撬开没有?”
“我去看看盛佩珊那边。”黎叔起身。
“黎叔!”曾咏珊在后面喊,指了指坐在转椅上的小少爷,“这小祖宗怎么办?”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这个时候,装作没听见是最明智的选择。
还是梁奇凯仗义,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根波板糖,塞到盛放的嘴巴里。
小朋友的嘴巴被糖果堵住,眼睛眨巴眨巴的。
秒变可爱。
曾咏珊的肢体语言很夸张,凑到少爷仔的小脸面前看了又看。
这真是刚才那个开着拉风卡丁车堵人的冷酷小孩吗?糖果到底有什么神奇威力,能让小霸王变成乖宝宝?
“你居然会随身带糖果?”曾咏珊像发现新大陆,凑近梁奇凯。
“彩虹波板糖。”梁奇凯说,“平时走访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一些哭闹的小孩,所以会随身准备糖果。”
这位新调来的梁师兄,向来都是亲和力爆表。
就连警署x餐厅的阿姐都愿意往他的虾仁炒饭里偷偷加虾仁,说着年轻人要多吃点。
“学到了!”曾咏珊笑得眼睛弯弯的。
徐家乐拖着长音起哄:“哦——学到了——”
各个工位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怪腔怪调。
曾咏珊干瞪眼,双手叉腰用嘴型命令他们闭嘴。
几个人闹成一团。
梁奇凯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看盛放。
他擅长哄小孩,温声问盛家小少爷:“吃了这个彩虹波板糖,嘴巴里会不会架起一道彩虹?”
盛放冷着小臭脸:“幼稚。”
曾咏珊:“小鬼,那你还给人家?”
“?”盛放龇牙,大力咬了一口波板糖。
“噗”一声,笑声回荡着,久久没有停下。
这个西九龙重案组啊,瞬间变成西九龙幼稚园。
……
审讯室里,崔管家的情绪并不稳定。
当时,他双手举过头顶,被一圈警察围在正中间,隐约间,仿佛听见小少爷的声音。小少爷说,madam是他的外甥女。
盛家小少爷能有几个外甥女?
唯一的可能性是……
关于这究竟是事实,还是小孩子的傻话,崔管家已经无从考证。
他只是咬紧牙关,双手在审讯桌上攥成拳,回想刚才的一幕幕,怪自己冲动行事,毁了全盘计划。
没过多久,祝晴敲响审讯室的门,将鉴证科的检测结果交给莫振邦。
具体毒物鉴定结果没有这么快出来,加急报告只能证实盛二小姐的茶水以及盛小少爷的饮品中有毒,可对于莫sir而言,这一份报告已经足够。
审讯室的门缓缓合上,崔管家下意识地探身去看祝晴。
生活不是电视剧,就算盛佩蓉和这位madam是亲生母女的关系,长相也不可能一模一样,但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此时崔管家只觉得madam眉宇间与年轻时的盛大小姐有几分神似。
审讯室的门被紧紧关上,莫振邦在崔管家的眼前晃动那份检测报告,随即将报告“砰”一声丢到他的面前。
“检测报告证明,盛佩珊和盛放的两个杯子里,都被下了毒,毒物成分和盛家二姑爷陈潮声尸检报告里的致命原因相同。”莫振邦诈他,“你早就决定在百日宣读遗嘱时,送盛佩珊和盛放去见他们父亲。”
“你本来在想,以二小姐的身份地位,请总警司亲自来保释她回家也就是律师一通电话的事。”
左等右等,崔管家等到这一天。
多么有意义的日子,他的计划差一点就要成功,却被一群警察拦截。
“谁想到呢,来了这么多警察,你一时慌了,急着去撤,才露出马脚。”
“你很聪明,一下子就察觉到自己被怀疑。当时你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管不顾地,捡起那把水果刀……”
莫振邦双手背在身后,在审讯室内踱步,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沉闷的声响:“是不是?”
崔管家布满皱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莫振邦使了个眼色,警员小孙会意地取出档案袋。
“认识黄阿水吧?”小孙翻开档案,指尖划过上面的文字,“盛文昌用人谨慎小心,最忌讳家里帮佣之间沾亲带故。给珠宝大亨当司机,多少人挤破头的好差事……”
崔管家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
“你故意给黄阿水创造机会,把他送到盛文昌身边,还以为父子将来能多些相处的机会,谁知道——”
说到这里,小孙故意停顿。
当看着崔管家微微颤抖的手指,就可以确定,这条线索,他们赌对了。
小孙从这一沓厚厚的资料里,抽出一张相片。
相片中,年轻的女人抱着个小男孩,背景是破旧的渔排。
“黄阿水生于1955年,父亲是渔船船员,一次强台风中,渔船沉没,传来噩耗。母亲以为他的父亲已经遇难,被迫搬离渔排上岸谋生,从此母子俩相依为命。”莫振邦继续道,“说说吧,盛家到底怎么对不住你了?”
崔管家扣紧的双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松开的。
莫振邦将老照片递到他手中。
崔管家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相片里早逝的儿子,不由老泪纵横。
“我找不到他们……”崔福祥哽咽道,“他们搬家变了地址,那个年代又没有电话……”
警方的调查方向并没有错,一切得从四十年前说起。
那一年,渔船成了失踪船只,崔福祥受重伤,被途径货船救起,送去医治。等到康复回家,却再也找不到妻儿。
“一开始,你在码头当苦力,四处托人打听他们母子的下落。”小孙继续道,“后来还算走运,遇见盛文昌。这位盛先生出手阔绰,但最忌晦气,要是让他知道你是个‘命硬’的人,绝对会收回这个工作机会。所以你跟着他进盛家时,隐瞒了早年的经历。”
当然,崔福祥还是没有停止寻找自己的妻儿。
直到七五年,他终于查到,当年妻子带着年幼的孩子搬去黄大仙下邨。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他每月替二太在对面唐楼收租,没想到妻儿竟然近在咫尺。
然而当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一家三口团聚,却发现,命运却仍在捉弄自己。
原来,妻子经历了改嫁、病痛、离异,早已离世,最终只留下儿子黄阿水。
一别二十年,黄阿水已经习惯原来的名字,不愿再改回父姓,表面上看,父子俩毫无干系……这才让崔管家起了将他送进盛家做司机的心思。
“老爷定了死规矩,就算我在他身边几十年,也没情面可讲。我不好直接推荐阿水,所以摸清老爷出门的线路,提前让阿水在那里等着。本来是想让这孩子混个脸熟,没想到老天都在帮我们,暴雨天车子抛锚,阿水又正好在修车铺学过手艺。”
崔福祥说,黄阿水话少勤快,很快受到盛文昌的器重,有望升任他的专属司机。但是家里那个安静内向的二小姐,在上学路上受到欺负,盛文昌便将他调去做她的司机。
“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二小姐怎么配和大小姐相提并论?她最没用了。”
说到这里,崔福祥沉默了很久,手指不由攥紧,惊觉自己捏皱了珍贵的相片,立即松开手。
“后来我才知道,老天永远不会帮我。”他神色讥诮,嘴角的冷笑都变得扭曲,“那一天,小千金失踪了……他们找遍整个盛家,只有阿水不见了,所有人就认定是他干的。他们带着人,按照阿水当时上交证件留的屋村地址赶过去,火势很大。那场火,是意外……灭火后,抬出一具成人焦尸,还捡到小千金的鞋帮和玉坠。”
“他们说,婴儿和大人不一样,骨头——”崔福祥卡了一下,还在回忆。
莫振邦:“骨骼含水量高,燃烧得更彻底。”
“对,屋子小,火势又那么大,孩子怕是烧得连渣都不剩。”崔福祥点头,“就算是有遗骸,也嵌进了融化的铁架床里……”
从火场中抬出的,就只有黄阿水,可所有人都认定,小千金也死在那场大火里。
这些都是崔福祥后来从别人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
在盛文昌、盛佩蓉和程兆谦带着人赶往屋村时,他被留在家里,安慰那个从琴房回来后就哭个不停的盛二小姐,那一年,她才十七岁。
崔福祥不愿再去回想自己得知儿子葬身火场时的心情。
事实上,他和黄阿水并不算亲近,孩子和他没有什么话说,就连在私底下喊一声“爸”,都是硬着头皮,最后尴尬地摸摸后脑勺。
“我不了解他。”崔福祥闭上眼,“我想,他真的是穷怕了,才会走了歪路。既然老爷没有把这件事闹大……人死不能复生,就这么过去吧。”
崔福祥已经失去儿子,不能再失去这份工作。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夜深人静时,总会突然惊醒,回到二十年前的渔排,身边依偎着温柔的妻子,他们将顽皮笑闹的阿水举过头顶,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莫振邦用笔轻轻敲击笔录本。
难怪祝晴注意到,崔管家在提及盛佩蓉时,总是带着惋惜,却不会主动提起盛佩珊。原来那是二十年前的心结,崔福祥时常怨恨盛佩珊,如果不是她太“没用”,黄阿水就会一直跟在盛文昌身边,有这个精明的老爷盯着、约束着,他不敢造次。但是,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雇主家安排司机,本来就有很多的变数,根本不可能和他们提前商量。
小千金死后,盛佩蓉怪盛文昌最初没有报警,错过了黄金救援时间。
父女的关系愈发生疏,直至彻底崩裂,她与丈夫程兆谦搬出盛家。
再后来,盛氏的珠宝事业风生水起,搬去半山豪宅,家里的帮佣也更加多了。
盛佩蓉的精神每况愈下,住进疗养院,盛佩珊意外遭遇车祸失去一条腿……当然,也是有好事的,盛放出生,家里重现生机,盛文昌听了大师指点,低调行事,生怕冲了喜气。
人生总是这样,有好有坏,有失有得,不可能事事如意。
崔福祥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待在盛家,直到老去。
然而就在百天前,盛文昌和覃丽珠死了。
“那一天我不舒服,睡得早,夜里惊醒才想起忘记巡视后院,赶紧披上外套起来。没想到,凌晨三点,二小姐卧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二小姐在屋里哭,二姑爷安慰她。”
“我听见她说都是报应……老天惩罚她失去腿、姐姐,还有父母。”
崔福祥的手重新攥成拳。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自己倚在门外,听见盛佩珊断断续续的哭声。
盛二小姐的原话是——
“你说,来索命的是汪阿水,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