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晴的目光落在那间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儿童房。
刚得知这起惨案时,由于当年的案卷不便调阅,她只能通过老报纸的报道拼凑案情。报道中提到,程家有两间儿童房,程星朗的房间血迹斑斑,而他弟弟的房间却干净得像是从未被闯入过。
“收队。”莫振邦的话打断祝晴的思绪。
“回警署再详细讨论。”
……
油麻地警署CID办公室里,所有警员都投入到紧张的调查工作中。
“死者社会关系排查、孩子下落排查、现场物证分析……”莫振邦快速分配着任务。
警员们开始彻查这对中年夫妇的一切社会关系,但每个人都忍不住想着同一个问题。
十八年前那个凶手明明已经车祸身亡,为什么同样的作案手法会再次出现?
祝晴熟练地填完调档申请,去总部档案室调阅当年程家灭门案的封存卷宗。这套流程她已经烂熟于心,但这一次,案卷上的编号却不仅仅只是一串数字。
上午十一点,两位死者的父母前来认尸。
在临时殓房,赖丹荷的父亲和包才良的母亲哭得几近昏厥。当得知孙女下落不明,老人家的哭声戛然而止。
“没有,没来我家……”
“雯雯去哪里了?”
人在极度悲伤时,思绪会陷入一片混沌,根本拿不出任何有利的线索。
“没有得罪人,怎么可能得罪人。”
“他们一个是护士,一个是开救护车的,做的都是救人的工作,怎么可能会得罪谁……”
就在询问即将结束时,包才良的母亲突然抓住警员的手腕。
“是不是……是不是她那个前夫?”
“离婚时闹得那么难看,当年他咒他们两个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包才良的母亲再次痛哭失声。
“我早就说过,这种女人娶不得!”
“害人精……把我儿子害死了啊!”
……
哭也哭累了,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的孩子们,终于安静下来。
午休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家溜达到了户外活动区。休假到现在,盛放最想念的就是这里的单杠。
他第一个上了单杠,而后,椰丝宝宝和金宝也都手脚灵活地倒挂在单杠上,就像三只小猴子,悠闲地荡来荡去,聊着新年期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去动物园看真猴子喽!”
“我还抓到了玛丽莎!玛丽莎跑得可没有我快。”
椰丝宝宝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我和爹地妈咪去参加舞蹈比赛啦!”
她伸出一只手指头:“是第一名!”
“哇!”金宝说,“你怎么没有邀请我们去当观众呢?”
盛放用力点头:“啦啦队。”
就在几天前,孩子们刚碰过面。
当时他们才分享过假期期间发生的事,如今再分享一次,就像是第一次听说,聊得有滋有味。
向来一本正经的小古板宝宝也转悠到他们面前。
倒挂在单杠上可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在以前,他早就跑去告诉老师了。不过最近他是有理想的孩子,没有空管这么多。爸爸妈妈对他说,将来去ICAC工作,只负责抓坏人就好,至于幼稚园里小朋友们调皮一些,倒是不必被抓起来。
“阿卷。”金宝倒挂着招呼他,“你也一起来啊!”
阿卷迟疑了一下,终于也爬上单杠。
小朋友们惊讶地发现,他都不需要练习,一下子就挂住啦!
“阿卷,你好厉害!”椰丝宝宝由衷赞叹。
阿卷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还没说话,啪嗒”一声,眼镜掉了下去。
四个小朋友就这样倒挂在单杠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先下来。
“怎么办啦。”盛放圆滚滚的小身子轻轻摇晃着。
四个人就这样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就像是老唐楼挂在太阳底下晒的一串串小腊肉。
纪老师从不远处赶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群小朋友。
他们舒舒服服晒着太阳,没一个能勤快一些下来捡眼镜,还懒洋洋地问“怎么办”。
“眼镜又不会长翅膀飞回阿卷的鼻梁上。”纪老师说着,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一张张倒挂着的小脸,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师。
园方做好一切保护工作,在单杠底下铺了厚厚的软垫。他们用小手去够,但是手短短的,就是够不着垫子上的眼镜。
“纪老师,帮帮忙啊。”
“你们是在等我?”
小朋友们立刻齐刷刷地上下点头,倒挂着的红扑扑小脸蛋,实在是圆润又可爱。
纪老师终于忍俊不禁,摇摇头走过去,捡起眼镜,给阿卷宝宝戴上。
世界又清晰了,阿卷宝宝晃得更加起劲。
“我就像一个小秋千——”
“我也像我也像!”
“荡秋千啦……”
……
午后,警员们走访归来,打开会议室的门,带着线索入座。
白板空荡荡的,只有两位受害者生前的照片被钉在上面。
警员们陆续起身汇报调查结果。
“初步排查,两人没有财务纠纷,社会关系中也没有明显的结怨对象。”
“包才良和赖丹荷是二婚。两人八年前登记,但其实在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了,之所以拖这么长时间,是因为当时双方都各有家室。”
“婚外情?”有人问。
“双双出轨。”徐家乐接过话头,“他们在同一个医院工作,认识之后为了在一起都离了婚。当时离婚也是场艰难的拉锯战。男死者的前妻今天还说,这样抢来的感情,最后真的幸福吗?”
“据隔壁邻居反应,他们婚后经常吵架。”曾咏珊对照着笔录本说道,“赖丹荷的同事也证实,他们夫妻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两天还魂不守舍的,似乎又和丈夫起了争执。”
黎叔翻过一页笔录,想起自己失败的婚姻。
夫妻之间的争吵再寻常不过,和生死相比,这些都不是事。如今两个人都死了,谁是谁非早就说不清楚。
“离婚时,彼此都闹得很不愉快。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不至于为这个杀他们夫妇吧……”
“对了,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两个人在前段婚姻中各有一个孩子。包才良有个儿子,今年十四岁,在寄宿学校上学。赖丹荷有个女儿——”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汇报,一名警员探头进来。
“莫sir,死者赖丹荷和前夫的女儿到了。”
……
死者赖丹荷和前夫的女儿邱希恩,今年十九岁。
她站在警署长廊,执意要求见母亲最后一面。
“是外公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说,“上午认完尸,外公心脏不舒服,回家后才联系我。我这才知道,妈妈出事了。”
征得同意后,警方带她做了简单笔录。
“小时候,他们总是吵架。”邱希恩轻声道,“妈妈其实很温柔,就算吵架,也是小声的,只是会躲起来一个人掉眼泪。”
“大概在我十岁的时候……她说,遇到包叔叔后,才找到真爱,问我能不能祝福她。”女孩垂下眼帘,扯了扯嘴角,“我能怎么说呢?”
现在的邱希恩跟着父亲和继母生活,家里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父母各自有了新家庭,不管她去哪边,都是多余的,在谁家都是格格不入。
“离婚后你父亲和母亲还有联系吗?”
邱希恩摇摇头:“刚离婚时,爸爸确实很受打击。不过现在好了,再婚、生子,他们经常带着弟弟出门旅行。他对妈妈很反感,甚至不希望我联系妈妈,他自己,就更不可能和她保持来往了。”
警方将她带进临时殓房。
站在母亲的遗体前,邱希恩的眼泪终于落下。
“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当谈及母女关系,她回忆道:“妈妈生我的时候,还年轻,当时长辈撮合介绍,她和我爸见了三面就结婚了。她对我爸爸没有感情,对我,大概也只是责任而已。”
“但是对妹妹,完全不一样,她总是事无巨细地为妹妹打点好一切。”
“就像上周……”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上周妈妈还说,如果她出事,让我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邱希恩抓住警员的袖口:“Madam,我妈妈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了什么?”
警方给邱希恩做了完整笔录。
按照BB机的记录,是在上周六,也就是三天前,死者赖丹荷突然联系她。
“我们联系不多,每一次,她都提妹妹。她一直说姐妹俩要互相照顾,可其实妹妹才六岁,能照顾我什么?这些话,只是说给我听的。”邱希恩继续道,“我以为又是老生常谈,根本没在意。但现在想来,她之前从前没有提过自己会出事,只有那一次,妈妈说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要我立刻带妹妹离开。”
正当询问接近尾声时,豪仔拿着档案袋经过。
“刚去总档案室拿的报告。”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难得他们效率这么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