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车前,胡师傅突然问道:“同学,你记得你外甥女的电话号码吗?”
“你这都不知道呀。”盛放仰起小脸,“你不是大人吗?”
胡伯伯挠挠头。
他是大人,又不是通讯簿,全校这么多小孩,难道还要记住每一位家长的号码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
话音落下,一道道急着回答的小奶音响起,迫不及待地告诉他答案。
“是999啦!”
“报警电话当然是999呀!”
……
祝晴快步跑出油麻地警署。
刚才她一时走不开,翻开手提电话的通讯录,指尖在按键上停住片刻,又缓缓收回。从前,程星朗的名字总是按字母顺序排在靠前的位置,她随手就能拨通,而电话那头的他也从不推辞。
如今他离开已经五个月,距离远了,在她脑海中反倒愈发清晰。
这次的案子与程家有关。
在有限的相处时光里,程星朗从未主动提及那些过往。他总是带着散漫的笑意,仿佛所有伤痛都随着案卷一起被封存。但祝晴分明见过他收藏的那些剪报,按照年份和具体时间,整齐细致地排列在资料夹里。以程星朗那样随性的性格,如果不是一直耿耿于怀,又怎么会坚持这么多年?
思绪飘荡间,祝晴已经走到校车的停靠站点。
胡师傅正牵着盛放小朋友在路边等候。
“抱歉。”祝晴微微颔首,“给你添麻烦了。”
盛放小长辈抬起头,满心宽慰地看着自家外甥女。
萍姨总说晴仔变得有人情味,看来真的是这样,要是在以前,晴仔对谁都摆着臭脸,哪里会因为耽误人家时间这样的小事而抱歉呢?
“别客气,应该的。”胡师傅笑着摆手,“主要是孩子还小,不放心,不过下次最好还是提前说一声。”
盛放正咧着嘴角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却突然听见外甥女冷酷无情的声音。
“不会有下次。”祝晴保证道,“我回去就揍他。”
放放眨了眨眼,笑容逐渐消失。
听错了吧?
平时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放放一定会追问确认。可此刻,小朋友选择保持沉默,一路乖巧地跟着祝晴往警署走,假装无事发生。
“下次要是萍姨没来接你,”祝晴边走边严厉警告,“不许自作主张在油麻地下车,听见没有?”
盛放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
“你还不服气了?”
短短一段路,盛放进了CID办公室。
他直接扑向翁兆麟,仿佛找到天大的靠山。
“阿John阿John!你看她!”
这个不请自来的小朋友,被安置在翁兆麟身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翁sir办公室成了临时托儿机构,他们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倒也其乐融融。
盛放的敏锐度一百分,警署今天确实来了新案子。阿John焦头烂额,同事们则纷纷压低声音讨论。他探头探脑,从书包里掏出小笔记本,开始做探案笔记。
“你在写什么?”
翁兆麟靠过来,看见这小孩在笔记本上画上一个握着拳鼓劲的小人。
小舅舅在为晴仔打气!
CID办公室里,警员们坐在各自的工位上,手中翻着资料。
新的思路,使得调查转换到新的方向。
当年的案卷太厚了。
祝晴的手指轻轻翻过其中一页,那是十八年前报纸刊登的寻人启事。相片是在医院病房拍的,八岁的程星朗经过抢救,终于脱离危险期。记者为这个孩子做了专题,希望能找回他失踪的弟弟。那时的他太小了,连弟弟被带走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记不清,只能提供一些零碎的特征。比如,弟弟很安静,习惯用左手,最爱*抱着玩偶小熊入睡。
“可以确定弟弟是左撇子。”曾咏珊指出关键。
“程星雨……”徐家乐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十八年过去,恐怕名字早就已经改了,连他本人都不一定记得。”
“除了星朗,这孩子是唯一幸存的直接关系人。”黎叔皱着眉,“十八年的时间跨度,足以让一个六岁的孩童长大成人。”
“按照哥哥的基因推断,弟弟长到六尺一寸应该不成问题。”徐家乐试图活跃气氛。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的玩笑。
徐家乐叹了一口气,默默闭上嘴。
警方办案向来只看证据,不管凶手是谁,只要把人抓回来就是。
可如果真凶是程星朗找了十八年的弟弟……儿时,程星朗从阴霾中爬出来过一次,已经并不容易,如今再来一次,别说他难以承受,就连这些同僚们也于心不忍。
“这起案子不仅关乎程医生。”莫振邦将案卷合上,突然开口,“那对夫妻不能白死,失踪的女孩必须找回来。”
“十八年也好,二十八年也罢,只要人还在香江,就一定能揪出来。”
……
难得加班的夜晚,盛放就像小尾巴,跟在警员们身后,就连盒饭都吃得津津有味。
“十八年前那个失踪案,当时怎么查的?”徐家乐问。
“当年我们用的是最笨的办法。”黎叔说道,“挨家挨户问,公园垃圾桶都翻,就连路边的流浪汉都没放过。”
“但那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如果被人有心藏起来,怎么可能查得到?”
“当年那个疯子早就被查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亲友,孩子能托付给谁?”
“以凶手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能做出什么正常安排?”曾咏珊咬着一次性筷子,“如果弟弟在成长中被扭曲了认知,十八年后重现‘仪式’,复刻童年记忆,倒说得通了。”
“小时候爱吃的朱古力,也是复刻的一部分。”
盛放抱着小笔记本,认真地涂涂写写。
困意迟迟不来,他随时待命,精神抖擞得像是立马就能挂上警员证直冲现场。
九点整,期待已久的现场勘察环节终于来了。
盛放小朋友丝毫不拖后腿,跟上晴仔的步伐。该上车时,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该下车时,“啪嗒”一声跳落地,风风火火的小模样,俨然已经是这个队伍的一员。
正勤大厦后门的夜市刚开始热闹。
祝晴和曾咏珊挨个询问摊主,盛放则踮着脚举照片。
“没印象。”
“每天这么多人,哪记得住……”
沿街走到拐角,一个水果摊位的老人突然出声:“警官,你们问的是包先生和包太太?”
这个水果摊位在一众小吃摊中显得格外整洁。
“你们问错人了。”老人说道,“包太太从不买那些油腻的小吃。她是护士,总跟女儿说这些不卫生。”
祝晴和曾咏珊闻言走上前。
“老伯。”曾咏珊问道,“最近见过他们一家吗?”
“前几天包太太来买过橙子。”
“就她一个人?”
“就她一个。”老人说着,突然压低声音,指着摊位后面的那条小路,“不过后来,一个高个子男人在那里和包太太说话。”
“那人长什么样?他们说了什么?”
“这我哪知道。”老人摇摇头,“他戴着口罩和帽子,连脸都看不清楚,很快就走了。”
“具体是哪一天?”
“上周六。”老人很肯定,“那天外孙来家里吃饭,所以我出摊晚了。”
赖丹荷女儿的口供显示,在上周六,也就是三天前,死者突然联系了她。
死者在电话里说,如果自己出了什么事,让她立刻带着妹妹离开。
此时,警员不禁怀疑,是那个神秘男人的出现,让她预感到死亡临近。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讨论声时停时续。
这起案子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盛放坐在后排座椅上晃着小短腿。
整晚听着大人们反复提起程医生,他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道:“他回来啦?”
“没有呢,课程哪里是能随时结束的。”曾咏珊伸手揉了揉放放的头发,“你上次不是算了吗?春天才回来。”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只希望到时候,冬日的寒意已经完全被生机盎然的春风驱散。
回到家,祝晴径直走向书房。
电脑屏幕亮起,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许久才落下。
十二小时的时差,此刻他那边应该是上午十点。
书房外的卫生间里,盛佩蓉与萍姨正催着加班到这个点的放sir洗漱。
“什么案子这么急?”盛佩蓉随口道。
萍姨:“就是,突然就开始加班,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盛放满嘴的牙膏泡沫,含糊答道:“程医生家的案子。”
盛佩蓉一愣:“什么?”
盛放竖起肉乎乎手指头,在小嘴巴上比了一个“嘘”。
“案件机密,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