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记得更清楚的,是雨声。
大雨滂沱,雨水落在池子里,很急。
也很清脆。
“还有那枚小刀。”黎叔问,“是你在现场捡到的?”
“就在华哥身边放着。”说到这里,朱大雄忽然觉得好笑,“去年那个像愣头青一样的警察还问,小刀是不是用来装卸货物的。你说怎么可能?这么小一把——”
朱大雄用手指比了一下那把小刀的长度:“就是给我刮胡子,我都嫌小。”
苏金好在旁边听着,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怎么和警官说话的?”
而后,她又堆着满面笑容问道:“我们积极配合警方破案,有没有好市民奖?我听说,得好市民奖还能领奖金!”
苏金好指着朱大雄的腿,怪他不争气。
以前在集装箱厂工作,后来集装箱厂倒了,他只能转行。现在,在工地里干得好好的,吊机上的钢筋突然松了,他倒是灵活,一个打滚避开,结果把腿摔成这样。
黎叔笑了一下,收起笔录本:“没摔到脑袋已经是万幸了。”
“那倒是的!”苏金好一脸赞同地附和,“如果摔傻了更麻烦。”
两位警官要离开时,在病房门口碰到两个提着营养品来探病的人。
祝晴侧身让开,当身后传来苏金好的大嗓门,才意识到,他们是来探望朱大雄的。
“这是补品,你们拿着。”
“养伤急不得,得慢慢来。”
“你倒是机灵,知道趁没人偷戴工头的头盔,要不然——脑壳子‘啪叽’一下,直接开花了。”
苏金好和朱大雄赶紧赔着笑脸。
“头盔都放在那里,一不小心就拿错了……”
“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大雄真没有这么多心眼。”
出了医院的门,祝晴问:“黎叔,工头用的头盔,和普通工人用的不一样吗?”
“工头用的是加厚PVC,普通工人就是再生塑料,再往上一些,开发商的金头盔内衬有真皮护颈的。”黎叔哼笑一声,“一个颜色一个阶级,你以为呢?”
……
祝晴和黎叔回警署时,还没到中午。
他们先将查到的消息汇报给莫振邦。
莫sir的面前放着两份笔录,一左一右,都是当年案件目击者朱大雄的口供:“雨夜、从后勒颈……”
“我问过法医科,勒痕倾斜程度相似,代表身高、施力方式都一致,当然不能完全排除巧合,但按照数据推算,一年前和一年后的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祝晴将法医科报告递给他。
莫振邦翻开报告:“按照倾斜角度,推断是身高五呎一左右的成年男性?”
“朱大雄看见的那个凶手,也是五呎一左右。”黎叔补充,“虽然目测难免有误差,但朱大雄自己也是差不多的身高,作为参照,应该出入不大。”
一年前的案子,警方在现场找到那枚小刀。
当时照着这条线去查,没有任何收获。
“假设去年那起案子,就是不久前发生这两起连环杀人案的起点。”莫振邦沉吟片刻,“凶手带着这把小刀,是为了刮去死者马国华的眉毛,但因为突然被打断,没来得及完成‘仪式’。”
“凶手差点暴露,才暂时停手。”
“直到一年后,又有什么刺激了他……于是他选了一个雨夜,重新犯案。”
莫振邦放下法医报告和笔录:“调取马国华案的证物。”
也就是那把小刀。
案件调查到现在,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突破。
黎叔的眼底闪过一抹喜色,莫振邦倒从容平静,敲了敲桌子,斜祝晴一眼。
“愣着干什么?”
祝晴:“不会。”
莫振邦快要气笑。
理直气壮的“不会”,也不知道虚心求教。
一个个的,真不让人省心。
……
调取证物,要去西九龙总区警署证物室。
祝晴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走,只不过新人不清楚调取档案和证物的流程申请,来来回回要补材料,很容易白跑一趟。
之前,一直是黎叔和莫振邦带着祝晴,曾咏珊没想到,这回居然轮到自己。
她顶多只比祝晴早毕业三年,资历也不算深,但分享经验时一套一套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一次黄sir的印章盖得有点模糊,就算拿着申请表,张伯也不让调证物。”
“还好我机灵,马上想了个办法,悄悄把张伯的老花镜藏起来!”
祝晴扬了扬唇角。
应该是原女主太讨喜,张伯的老花镜被藏起,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行了个方便。
“证物室——”祝晴抬眼,“是这里吧?”
一年前的案件重启,莫振邦经过上级授意后,提供书面记录。
祝晴和曾咏珊拿着申请表去证物室,一系列繁琐流程后,终于站在钢柜前。
钢柜的每一格都有编号,用来存放未结凶案的关键证物。
才短短一年时间,证物袋上贴的标签不至于褪色,双层证物袋旁,还放着一份化验报告。
她们终于见到这把修眉小刀。
曾咏珊对照化验报告:“无指纹、无纤维残留,刀身无使用痕迹。”
“看这里。”祝晴说,“有一小行英文字母。”
重案B组两位女探员,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总是莽莽撞撞,一个又过于谨慎。
曾咏珊看着她这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道:“这可不是刻字呀。”
刚过去不久的豪门壁炉白骨案,在那枚戒指上,刻着英文字母。
但修眉小刀上这一行字母,可不一样。
“我知道……这是品牌名。”
“你也懂这个吗?”曾咏珊眼睛一亮,笑意更深了,“不同牌子化妆工具,使用手法也不同。还有那些化妆品,质地都有很大的学问。现在可流行学化妆了,我妈妈就在美容学院工作,整天跟我念叨这些门道。”
曾咏珊和祝晴在私底下没有这么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母亲。
祝晴的神色顿了一下,忽地抬头:“美容学院?”
原剧情这起案件里,曾咏珊的父母和大哥被痛下杀手。
情节里并没有提及她在亲眼见到他们尸体时是什么反应,也许那太残忍,被一笔带过。
可是,父母和哥哥惨死,原女主身为警察却无能为力,这样的痛苦,又怎么能和自己和解。痛苦折磨成了往后日日夜夜纠缠原女主的噩梦,让她险些告别警队。
不应该是这样的。
曾咏珊是一名优秀的CID,团队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是啊,我妈妈在美容学院做导师,专门教人化妆的。”曾咏珊笑着说,“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试听,报我的名字打八折!”
“像是这种修眉小刀,都有很多学问。什么双头单头,我根本搞不清——”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我在我妈妈的梳妆袋里也见过这个牌子的小刀。”
“凶手还挺会买的嘛。”她说。
曾咏珊只是随口提起妈妈在美容学院工作,问祝晴有没有兴趣去学校参观。虽然开口时是真心,但她也没指望祝晴接受邀约。
毕竟,祝晴连莫sir家天台的烧烤派对都不愿意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一刻,祝晴答应了。
她居然要去上试听课!
曾咏珊愣了一下:“啊?”
“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想想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值班。”
没记错的话,凶手向曾家人下手,曾咏珊在警署值班。
祝晴回忆那张排班表,这个月她还有两次夜班。
“我记不清了。”曾咏珊说,“晚点回去看看排班表,到时候我们再约时间好吗?”
祝晴猛地转身,高高绑起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活力的弧度:“走!”
曾咏珊还愣在原地,就被祝晴握住手腕,拽进了电梯。
她呆呆跟上,顿时紧迫感十足。
……
一整天的上班时间,祝晴的每一分钟都被案情填满。
这个月曾咏珊要值两天班,一次是明晚,另外一次是九天后。
祝晴无法确定原剧情里的凶手是在哪一天向她的家人下手,但占用原女主这两天时间,只要想一个简简单单的借口,不是难事。
和曾咏珊约好一起去曾母工作的美妆学校后,祝晴扫了一眼台历上自己做的记号。
总感觉有什么考虑得不够周全。
有人留下加班,完成白天还没处理好的工作,祝晴效率高,一整天连轴转,压根没有停下来过,可以准点收工。
踏出油麻地警署时,她有一瞬间的期待。
昨天下班,是盛放来接她的。
但今天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