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刚出生的她蹬着小脚丫,听盛佩蓉喊“可可”,就会咯咯笑。几个月大的婴儿,哪里能理解这小名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那是来自妈妈的、温暖的呼唤。
“这小名啊,得等到你妈咪醒来再叫。”萍姨的笑容很慈祥,用手轻轻握住祝晴的手腕,“我就叫你晴晴,好吗?”
祝晴的心头软了一下,望着萍姨期待的眼神,很想问——
真的会醒吗?
但最后,这句话化作沉默,她轻轻点头。
“对了,看我这记性。”萍姨说递上来一把伞,“看外面好像又快下雨了,带把伞吧。”
越过警校旧楼走廊的栏杆往楼下望去,能看见操场。
训练的学员已经开始步操,胶靴砸在水坑里,溅起未干的雨水。
昨天晚上,又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的大雨。
早上已经见晴,但看这一连几日的天气,真说不准。
还是带一把伞比较稳妥。
“工作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啊。”萍姨说,“刚才来的路上,我听小巴车上的师奶说,连环杀人犯都没人性的!”
背对着她们的少爷仔打了个寒颤。
被没人性的杀人犯吓到,雪糕都没这么香了。
……
清晨,曾咏珊依然踩着点,在最后一分钟冲进警署大门。
进门时,她还顺便取了报纸,迈着轻快的步伐,送到黎叔和莫振邦的桌上。
豪仔双手抱着胳膊,撑在曾咏珊的工位隔板前:“什么事这么开心?”
B组小太阳每天都在笑,但今天,好像格外不同。
豪仔忽地拍桌子,八卦地凑近:“我知道了,是不是和梁sir一起来的?”
曾咏珊甩给他一个大白眼。
很早以前,莫沙展开会的时候说过,他们一个个就像是孙悟空拔根毫毛,变出整个B组的皮猴子,难缠得很。但梁sir和他们都不一样,温润清爽,不像其他同僚一样聒噪,也少了市井气。
不过其实真正让她雀跃的,是另一件事。
昨天,祝晴约她去美容学院试听课程。共事这么久,这是祝晴第一次主动邀约。难得她这么有兴致,曾咏珊不想拒绝,生怕错过这次,就没了下次。
只是原定的夜班成了难题,问遍全组,就只有梁奇凯爽快地答应换班。
这样一来,她终于能赴约,嘴角的灿烂笑容都快要开花。
会议室的门打开,祝晴抱着一叠档案走出来。
曾咏珊立刻坐到她身边去,递上一张烫金名片。
“我妈妈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曾母的职位和名字。
她是菲曼国际美容学院的讲师,易冬美。
“祝晴,要不晚上我们顺便去吃晚饭?”
“学院就在铜锣湾那边,附近有家茶x餐厅的干炒牛河最正宗了!”
祝晴将手中握着的那张烫金名片攥紧。
如果按照命运的齿轮,今晚曾家人有可能遇害……
“要去吗?”曾咏珊问完,又怕太强求,体贴地补充,“没关系啦,如果你没空的话——”
“是金记的干炒牛河吗?听说A餐的冻奶茶也很好喝。”
曾咏珊惊喜地睁圆眼睛:“是吧!你也知道!”
也是在这时,刑事侦查组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
这会儿电话响,不像是什么好事。
所有人屏住呼吸。
三十秒后,莫振邦放下电话。
“铜锣湾菲曼国际美容学院。”
“发现一具尸体。”
……
警车鸣笛,一路驶向菲曼国际美容学院。
这是晚上祝晴和曾咏珊相约要来蹭课的地方,但现在,她们提前大半天到达。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
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法平静,车厢里只传来翻阅案卷资料时沙沙作响的声音。
门卫开了大门,警车直接驶入。
门口已经被媒体层层围绕,有机灵的记者想要溜进来拿独家消息,但很快就被封锁现场的女警发现,将人轰走。
一群记者手中拿着相机,踮起脚尖往里面看。
“又死一个!”
“还是雨夜杀手,这个月第三起了!”
“死状还是好可怕……”
莫振邦带队,沉着脸,踏入案发现场。
这是一间宽敞的美容教室,课桌和普通学校里的不同,排列时留出足够大的实操课程空间。讲台后方挂着老旧的投影幕布,幕布边角已经卷曲,明显和学校宣称的“高端定位”不符。
“莫sir。”现场警员汇报,“尸体是今早保洁发现的。这间教室因为装修问题,已经停用两周了。保洁阿姨在整理隔壁的多媒体室时,发现门缝底下塞着一叠教案纸。”
“她进门收拾,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保洁阿姨正在角落做笔录。
“我推开门,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人,发现是我们校长。”
“他就这样坐在讲台上,就像平时上课……”
祝晴的目光扫过教室。
死者的位置没有被移动,此时他“端坐”在讲台前,两只手摆在转椅上。
和前两起案件一样,眉毛被全部剔除,嘴角上唇膏鲜红,脸颊是极其突兀的粉。
“程医生?”莫振邦沉声道。
程星朗没有立即回应,俯身贴近,镊子在死者的唇缝间停顿。
他呼吸平稳,目光注视着这张诡异的脸。
曾咏珊不自觉揪住祝晴的衣角,用气音说:“头皮发麻。”
程医生离死者太近了,近得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每一丝纹路。
终于,他直起身,回头道:“有一截烟蒂。”
死者郑世鸿,五十一岁,菲曼国际美容学院的创办人。
和本月另外两起凶杀案的受害者一样,他被人由身后勒紧致死,脸上浮着一层违和的妆容。
“烟蒂?”徐家乐立即上前,“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如果是凶手留下的烟头,必然可以在上面提取到DNA,会是案件突破性的进展。
“烟头是死者自己的。”程星朗摇了摇头,举起镊子,展示烟蒂底部的痕迹,“凶手捡起被才踩灭的烟头,利用尸僵现象摆姿势的时候——”
“塞进死者嘴里?”一向温和的梁奇凯面色骤冷,“这是在向警方示威?”
警员们保持着沉默。
先是一年前集装箱厂那桩案子,凶手没来得及完成的仪式。
再到接二连三这几起案件。
深水埗早餐铺里,冯耀文笔直地坐在桌前“微笑”,旺角那栋废弃唐楼里,张志强单腿弯曲坐在台阶上,而现在,美容学院的废弃教室,郑世鸿被摆成端坐姿势,僵硬的唇间带着半截烟头。
它们都是凶手完成的“作品”。
“郑校长的烟瘾确实很大。”保洁阿姨说,“每天至少要抽一包。”
不管是那颗烟蒂,还是教室故意虚掩的门——
都可以断定,这是凶手精心设计的叫嚣和挑衅。
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法平静,莫振邦猛地踹向课桌,骂了一句脏话。
B组警员们四散收集证词,几位讲师在清晨得知这个消息,都是红着眼眶回忆。
“郑校长早就开始接触这个行业了,那时候男人学化妆,要承受多少异样的眼光……但是郑校长没有放弃,坚持到现在,硬是闯出了名堂。”
“我们的学制很灵活的,可以全日制上课,也可以选择夜间或者周末的课程。这也是他的初衷,郑校长总说,梦想不应该被设限。”
“这段时间郑校长一直在忙扩展校区的事,新校区马上就要开业了,没想到——”
几位讲师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心头压着重石,沉甸甸的。不敢相信,昨天还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一定是阿强干的。”郑校长的秘书语气激动,“昨天晚上我十点多下班的时候,还听见他们在郑校长办公室吵架!”
秘书名叫Tracy,她口中的阿强,是学院采购部总监詹伟强。
“每一位报课的学员,都要准备一套化妆品。可以自备,但大多数人信得过我们的讲师,为了妆容能有更好的效果,报名缴费时会直接从学校购买。”
“阿强前段时间提议换化妆品,郑校长不同意,所以他们经常为这件事吵架。”
“新报价单上,粉底液贵了两成还不止!其实阿强哪里懂什么品牌?他肯定是吃回扣了。”
祝晴在笔录本记下Tracy的证词,在“更换供应商”几个字底下划出墨痕。
边上有人说:“但这不是连环杀人案吗?阿强和郑校长有过节没错……难道和其他死者也有仇?”
Tracy一时语塞,咬死了詹伟强绝对不清白:“反正阿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昨晚也不知道是几点走的,鬼鬼祟祟,不信的话,你们去问门卫。”